第十二章 鼠王的交易

排水管道的鐵銹味還粘在齒間，許驚蟄的戰術靴就陷入了齊踝深的腐葉堆。地下三十米的隧道里，熒光苔蘚在石壁上勾勒出扭曲的血管狀紋路，遠處傳來水滴墜落的回響，每一聲都像倒計時的滴答聲。

“輻射檢測儀在報警?！绷智锱e起從廢棄實驗室順來的儀器，屏幕上的數值正以每秒0.3μSv的速度攀升，“前面可能有舊時代的核廢料泄漏區?！彼氖种笩o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蒸餾液防水袋，袋口的繩結是許驚蟄昨夜用變異鼠尾毛重新編的——自從在酸雨中失去完整防護服，他的指尖總能精準地找到一切可用材料。

小滿突然拽緊許驚蟄的衣角，少女的防護面罩上蒙著霧氣：“哥，有眼睛在看我們。”隧道拐角處，數十點幽藍的光斑次第亮起，像被打翻的星子散落在黑暗中。許驚蟄握緊手中的合金匕首，刀刃在苔蘚冷光下映出他繃緊的下頜線——那道在酸雨中留下的星形疤痕，此刻正隨著心跳隱隱發燙。

鼠群的出現毫無預兆。灰黑色的身影從石壁裂縫、腐葉堆里涌出，體型最小的也有半米長，尾椎處鼓起的肉瘤隨著移動發出骨節摩擦的輕響。最前方的巨鼠直立而起，前爪的指節分明長著人類孩童般的五指，掌心肉墊上烙著褪色的條形碼——和鐵誓士兵銘牌上的編號如出一轍。

“人類的氣味，帶著酸雨的腐臭和壁壘的血銹?！鄙硢〉穆曇魪氖笕荷戏絺鱽?，許驚蟄抬頭，看見隧道穹頂垂下的藤蔓間，倒掛著一個覆蓋著灰藍色毛發的身影。那生物的上半身近似人類，胸腔卻長著鼠類特有的嶙峋鎖骨，面孔被兜帽陰影遮住，唯有露出的鼻尖泛著濕潤的粉紅。

林秋突然按住許驚蟄的手腕，她的輻射檢測儀不知何時指向了那生物：“輻射值異常低，幾乎接近自然水平。”這句話讓鼠群發出集體的嘶嘶聲，巨鼠們前爪拍打地面，形成規律的鼓點，像在傳遞某種信號。

“我是嚙齒共同體的議長，你們可以叫我‘灰袍’?！钡箳斓纳锫涞貢r悄無聲息，兜帽滑下，露出半張人類面孔——左臉覆蓋著鼠類的灰毛，右眼卻是人類的琥珀色，眼尾爬滿放射狀的疤痕，“進入核心區需要繳納‘記憶稅’，你們身上有什么值得我收藏的？”

許驚蟄的手指觸到口袋里的青銅玉佩，那是父親臨終前塞進他掌心的，刻著雙蛇交尾的圖案。三個月前在廢棄圖書館，他曾在一本泛黃的《山海經》里見過相同紋飾，注解寫著“女媧氏之徽”。

“我們需要前往舊地鐵中轉站?！绷智锵蚯鞍氩剑o在小滿身前，“可以用這個交換。”她舉起從鐵誓士兵那里奪來的血清注射器，玻璃管內的淡金色液體在苔蘚光下泛著虹光，“納米機器人血清，能修復變異組織?！?/p>

灰袍的琥珀色瞳孔驟然收縮，鼠群的鼓點節奏突然紊亂。許驚蟄注意到巨鼠們掌心的條形碼在發光，像被某種信號激活的應答器。就在林秋要進一步解釋時，灰袍突然發出尖銳的嘯聲，鼠群瞬間靜止，仿佛時間被按下了暫停鍵。

“人類總愛用偽善的禮物掩蓋掠奪?！被遗郾平鼉刹?，許驚蟄聞到他身上混合著霉菌與機油的氣味，“七年前，壁壘的‘女媧計劃’用我們的族群做實驗，在幼鼠腦內植入納米機器人，說要‘賦予智慧’?！彼破鹦淇冢冻銮爸辖诲e的手術疤痕，“結果呢？我們學會了人類的狡詐，卻永遠失去了在黑暗中生存的本能?！?/p>

小滿的抽泣聲突然響起，她的防護面罩已被淚水打濕：“哥，我聽見媽媽的聲音……”許驚蟄心中一驚，想起父親留下的齒輪表——那是用廢棄懷表改裝的，內置微型音匣，存儲著妹妹三歲時哼唱的童謠。

灰袍的耳朵突然豎起，鼠群的幽藍光斑開始有規律地明滅。許驚蟄鬼使神差地掏出齒輪表，轉動發條，清澈的童聲在隧道里回蕩：“蟲兒飛，蟲兒睡，星星點燈照歸路……”這是母親生前常哼的曲子，在物資匱乏的地下庇護所，曾陪伴他們度過無數寒冷的夜晚。

奇跡發生了。最前排的巨鼠突然伏下身子，前爪捂住眼窩，掌心的條形碼在歌聲中閃爍不定?；遗鄣溺晟劬Ψ浩鹚?，鼠類特征的右半邊面孔竟浮現出人類的悲傷表情：“這個旋律……是‘搖籃曲計劃’的實驗音頻，當年負責我們族群的研究員，總在注射藥劑時播放這個?！?/p>

許驚蟄想起在鐵誓士兵銘牌上看到的編號“7749”，那些克隆人士兵胸前的條形碼，此刻與鼠群掌心的印記重疊。齒輪表的金屬齒輪轉動聲中，他突然明白：這些變異鼠群，正是“女媧計劃”早期的實驗體，和鐵誓士兵一樣，都是被壁壘創造又拋棄的“失敗品”。

“你們保留著人類的聽覺記憶?！绷智锏穆曇羧岷拖聛?，她摘下防護手套，露出掌心的舊疤，“我們在地上世界被追殺，因為身上流著‘原始人’的血；而你們在地下，被當成變異怪物驅趕——但我們都曾是壁壘的棋子?！?/p>

灰袍沉默良久，鼠群的鼓點變成了舒緩的節奏，像在應和童謠的旋律。他轉身走向隧道深處，袍角掃過的地面，熒光苔蘚竟自動讓出一條通路：“跟上來，議長議會需要重新評估交易條件?！?/p>

核心區的景象讓許驚蟄屏住呼吸。巨大的地鐵車廂倒掛在穹頂，形成螺旋狀的巢穴，車廂表面覆蓋著用變異鼠骨拼成的馬賽克壁畫，描繪著鼠群與人類攜手對抗酸雨的場景。中央的“王座”由數百根輻射扭曲的鼠牙堆砌而成，椅背上鑲嵌著發出微光的晶體——那是舊時代的輻射警示標志。

“這是我們的‘記憶殿堂’?！被遗圮S上王座，隨手扯下掛在椅側的皮質卷軸，許驚蟄認出那是用人類皮膚制成的契約，“七年前，第一個能直立行走的鼠人在這里誕生，他教會我們閱讀、交易，還有……復仇?！?/p>

林秋突然指著壁畫上的某個細節：“這個雙蛇交尾的圖案，和許驚蟄的玉佩一樣?！被遗鄣亩涿偷囟秳?，琥珀色眼睛死死盯住許驚蟄胸前：“把它給我，我就給你們通往中轉站的地圖——還有這個?！彼聼o名指上的骨制指環，齒狀邊緣還沾著新鮮血漬，“用初代鼠王的牙齒制成，能感應血藤汁的濃度——那種生長在輻射區的植物，是唯一能中和納米機器人的解藥?！?/p>

許驚蟄的手指撫過玉佩上的紋路，父親臨終前的話在耳邊回響：“帶著它，去尋找地下的雙蛇神殿。”但此刻，小滿的手正悄悄握住他的手腕，齒輪表的余熱透過布料傳來，像母親當年的體溫。

“我要換兩個條件?！痹S驚蟄將玉佩放在王座前的骨制托盤上，金屬與骨骼碰撞的聲響驚動了壁畫上的鼠影，“第一，給我們能通過輻射區的防護服；第二，告訴我血藤的具體生長地?！?/p>

灰袍發出低沉的笑聲，聲線里竟帶著人類的滄桑：“聰明人，知道用信息換信息?！彼麙亖硪粋€皮質包裹，里面是用變異蝙蝠翼膜縫制的防護服，還有一張用鼠血繪制的地圖，“血藤生長在舊核電站的冷卻塔，那里的輻射能讓它分泌出特殊汁液——但記住，采摘時必須哼唱‘搖籃曲’，否則會被它的藤蔓絞殺?！?/p>

離開核心區時，鼠群列隊相送，巨鼠們掌心的條形碼不再發光，取而代之的是幽藍的熒光，像在傳遞某種無聲的祝福。小滿將齒輪表舉過頭頂，童謠的尾音在隧道里縈繞，灰袍站在王座陰影中，人類與鼠類特征交織的面孔上，浮現出許驚蟄從未見過的溫柔。

“秋姐，檢測一下指環?！痹S驚蟄將骨制指環套在右手無名指上，星形疤痕突然發出刺痛，指環的齒狀邊緣竟自動嵌入疤痕凹陷處，嚴絲合縫。林秋的輻射檢測儀發出蜂鳴，屏幕上的數值正隨著指環位置變化：“異常，它在吸收輻射的同時，能精準定位血藤的生物電信號?！?/p>

隧道盡頭的石門上，用鼠牙刻著一行警告：“當心攜帶齒輪的人類，他們的童謠里藏著壁壘的密碼?！痹S驚蟄摸著門上的刻痕，突然想起灰袍在交易時的最后一句話：“當齒輪停止轉動，雙軌將在血藤汁中交匯?！?/p>

小滿突然指著前方，地鐵中轉站的銹跡鐵門后，透出微弱的白熾燈光。那是人類文明的光芒，卻讓許驚蟄想起鼠群壁畫上的末日場景——人類與鼠族在酸雨中并肩作戰，用雙蛇玉佩打開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他握緊林秋遞來的蒸餾液容器，指環突然發出高頻震動，指向東北方的墻壁。那里的熒光苔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露出磚縫間滲出的暗紅色液體——是血藤汁特有的色澤。

“準備好防護服，”許驚蟄扯下破損的袖管，讓星形疤痕完全暴露在指環光芒中，“我們要去的地方，可能比酸雨更危險。”林秋點頭，將血清注射器與蒸餾液小心地綁在一起，金屬碰撞聲中，齒輪表的發條恰好走完一圈，童謠的尾音消散在潮濕的空氣中，卻在鼠群的記憶殿堂里，激起一圈圈永恒的漣漪。

當變異蝙蝠翼膜制成的防護服包裹住身體，許驚蟄看見鼠群贈送的地圖上，血藤生長的冷卻塔位置，恰好與父親筆記本里畫的雙蛇神殿重疊。指環在他脈搏處跳動，像在呼應某個沉睡的古老存在。

“哥，你的疤痕和指環在發光。”小滿的聲音里帶著孩童的驚奇，許驚蟄低頭，看見星形疤痕與骨制指環正在共鳴，銀白色的光芒穿透防護服，在石壁上投下雙蛇交尾的影子——那是玉佩上的圖案，也是鼠群壁畫上的末日圖騰。

林秋突然握住他的手，將蒸餾液容器貼在指環上，淡金色液體與血藤汁的暗紅在防護服表面交融，竟浮現出壁壘地下實驗室的全息地圖。許驚蟄終于明白，父親留下的玉佩、鼠王的指環、林秋的蒸餾液，還有小滿的童謠，都是解開“女媧計劃”的鑰匙。

鼠群的鼓點聲在身后漸遠，許驚蟄一行人走向輻射區深處，齒輪表的發條聲與指環的震動形成奇妙的共振。在這個被酸雨與輻射侵蝕的地下世界，人類與變異鼠族的交易，正在雙軌紀元的裂縫中，編織出超越物種的生存法則——而那枚嵌進星形疤痕的骨制指環，終將成為刺破壁壘謊言的尖刺，讓雙蛇交尾的圖騰，在血藤汁的灌溉下，綻放出末世最璀璨的希望之花。

更新時間：2025-05-02 19:18: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