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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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死

回去的路上,九六說,你讓我濕身了。

我們的狀態,就像在雨中淋了二十分鐘,基本全身濕透,那天噴泉的夜景很美,我們留戀,卻不得不離開,九六不能回家太晚。

我說,你這小屁孩,腦子里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

九六說,年代不一樣了。

我說,確實。

九六說,這里離你住的地方遠嗎?

我說,20分鐘的路程。

九六說,路上小心。

還在學生年代,我就發現自己對數字很不敏感,曾經僅限于算數,今天又進一步了解了自己,原來還有時間觀念。

所謂20分鐘的路程,是打車所用時間,而現在我是步行,至少要花費1個小時,而我不急著回去,溜溜達達,閑庭信步。

半個小時后,路過一個小公園,走到里面找個公園椅坐下,歇歇腳,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公園不大,卻很熱鬧,足有十幾對兒六十歲開外的大爺大媽在跳著廣場舞,音響里傳出八九十年代的老年迪斯科,很熱鬧,大爺大媽們說笑跳舞,很歡快。

我冷不丁問自己一個問題:等我到了那樣的年紀,陪我跳廣場舞的人,會是誰呢?

會有那個人嗎?

也會這樣開心、愜意嗎?

我的余光,看到燈光昏暗角落的椅子上,似乎坐著一個人,我抬眼望去,一位老者靜悄悄地坐著,面無表情,沉默著望著近在咫尺的歡快。

他的身邊,只立著一根孤零零的拐杖。

我轉頭看向廣場,又轉頭看向老者,不禁心中一寒。

待到耄耋之時,我會走向笑語言歡的熱鬧,還是會走向沉沉不語的寂寞,這是作繭自縛的悲哀,還是天意作弄的歸宿呢?

自己那原本舒暢的心情,此刻為之一沉,宿命太過強大,任誰無力抗衡。

我起身離開了,去趕自己的路,不忍再看老者一眼,不忍再看未來一眼。

回到住處,我倒在床上,四周異常沉寂,我關了燈,房間內黑壓壓的,我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

九六太小,可以不懂事,我不小了,不能不懂事,她的那些話也許是觸景而發,可以不冷靜,可我即便觸了電擊,也要保持清醒。

多年后,有個女生對我說,在愛情中,你就像一只站立街頭的小狗,誰拉住你的繩索,你就會跟誰走。

我說,不是挺好?隨運而安,你不松開繩索,我會一直跟你走。

愛情本不復雜,復雜的是在愛情中摻入私欲交易的人心。

我不懂交易,畢竟算數不好。

第二天一大早,九六發來信息問,什么時候回程?

我說,一會就走。

九六說,昨天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我說,還好不是壞壞的感覺。

九六說,我昨晚做夢了,夢到你了。

我說,怪不得我昨晚失眠了。

九六說,夢里,你結婚了,穿著西裝,可帥了。

我說,牛逼,看到新娘了嗎,什么樣子?

九六說,沒看清,我站在婚禮的舞臺下,哭得稀里嘩啦。

我說,愛哭的孩子都會有好運氣。

九六說,眼淚帶來的運氣,我寧可不要。

我說,身不由己。

九六說,對了!據說,夢里發生的事,和現實中發生的事,往往是相反的,有這種說法嗎?

我說,有。

九六說,哈哈,那我就放心了!時間到了,我要去上學了。

我說,再見,路上小心。

九六說,再見,司徒雷登。

沙皮終于把車停下了,一路加急的行程,他終于來到這最不愿到來的地方。

也是我們最終都會常駐的地方。

墓地內一個人影也沒有,這里畢竟不是散心、約會的好地方,我們兩人往前走,我去見一位朋友,他去見自己的一生。

可沙皮突然攔住我說,你等我一會吧,我想獨自跟小貝聊聊。

我說,去吧。

沙皮離開了,半個小時后才回來,沙皮說,王哥,回去的時候,你開車吧。

我說,好。

我們返回車里,我啟動汽車,坐在副駕駛的沙皮,像剛剛獨自抗完幾十噸的水泥一般,疲憊癱坐著,宛如一灘爛泥。

我似乎知道沙皮為什么要帶著我來這里。

我說,有件事情,我想問你。

沙皮說,王哥,我先睡十分鐘行嗎?好累。

沙皮并非累了,而是死了,心死。

在他的愛情伊甸園前,早已立起一塊堅如磐石的墓碑,墓碑之后的院落中,是沙皮與小貝的愛情天堂,無憂無慮,無死無傷。

他的愛情死了,飄到另一個國度,另一個次元,另一個空間,另一個無論被稱為何處的地方,唯獨不在眼前的世界。

可有件事我總是想不通,想問沙皮,又不忍叫醒沉睡的他。

回到他的小區樓下,我搖下窗戶,吸完第三根煙后,沙皮才緩緩醒過來。

沙皮揉揉眼睛,問,到哪了?

我說,你家樓下。

沙皮說,我去,我睡了這么久嗎?

我說,半個多小時吧。

沙皮的臉色比睡前好多了。

沙皮說,王哥,你剛才想問我什么來著?

我說,我忘了。

沙皮說,我送你回去吧。

我說,你上樓休息吧,我打車回去。

沙皮問,去我那坐會兒?

我說,不了。

打車回到自己的住處,Bingo看著我,似乎在問有什么事情可以吩咐它,我說,早點睡吧,沒什么事吩咐你。

Bingo這才趴好,繼續睡覺,不過兩分鐘,鼾聲響起。

我想,當一只狗真好,吃飽就睡,睡醒就吃,只要主人在,它總會心態坦然,任天崩地裂,也用不擔心主人跟它搶食物和它的女朋友。

Bingo睡得很甜,不知是否在做夢,也不知道夢中的它,是否如愿與心愛的小母狗,站在婚禮舞臺那幻夢的燈光下。

不過一會,我也睡著了,直到被噩夢驚醒。

夢中,Bingo真的結婚了,婚禮上,它穿著西裝,直立步行,優雅又紳士,它輕挽穿著一身潔白婚紗的新娘,漸漸遠去。

終于,他們完成所有的儀式后步入洞房,Bingo掀起新娘的頭上白紗,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主人,你今天真美。

新娘急忙轉身看向梳妝臺上的鏡子,鏡子中一席婚紗的它,全身都是密密麻麻的毛發,卻長著一張男人的臉。

那是我的臉。

我猛然坐起,大口大口的喘氣,Bingo被我的動靜吵醒了,即刻立著耳朵看向我,目光中透著警惕和守護欲。

我小心翼翼喊,Bingo?

Bingo站起身,等待我的號令。

我說,過幾天我就給你介紹女朋友,你別再給我托夢了行嗎!

眼下的日子,每天都把自己活成一個成語 — 惶惶不可終日。

害怕每天清晨的睜眼,也害怕悄然降臨的夜幕,似乎還什么都沒有做,一天的時間又過去了。

對于沙皮而言,他的愛情已經死了,對我而言,我的明天已經死了。

一路的打擊,讓我心如死灰,那天我抬頭望天,說,既然我怎么做都沒用,那我什么都不做,好嗎?

天空灰蒙蒙的,我把他的無聲當做默許。

那些選擇自殺的人,并非不夠堅強,而是世人淺薄,無人能解開他的苦境與絕念,他們又難以管住自己同樣淺薄的口,射出指責、貶評的話。

我不會自殺,我要等,等宿命給我一個答復。

這次,我并沒有等太久,以我最不想接受的方式。

我們都會面對生活拋給你的一次次打擊,我們在打擊中成長,又在打擊中倒下,有些倒下可以重頭再來,有些倒下將永難再起。

就在得知那相識多年、無話不談、不太著調的好友,突然成為黑白畫面的那一刻,我終于醒了——活著,真好。

每個人都不會預知自己的未來,也不會預知死亡和明天,哪個會先到。

平時的瘋子很冷靜,至少在不喝酒的時候很冷靜,平時的瘋子不會打架,至少在不喝酒的時候不會打架。

那天,瘋子獨自去KTV唱歌,喝了很多的酒,午夜后,隔壁的包間突然十分吵鬧,像在爭吵,并隱約傳來女孩的哭聲。

瘋子走出自己的包間,拉住身邊的一位服務員,問他發生什么了,服務員說,包間里有個男人,強迫女孩跟他出去開房,女孩死活不同意,結果就被打了。

瘋子不止一次跟我說,他最瞧不起打女人的男人。

他返回包間,拎著一個酒瓶,來到隔壁包房的門前,推門走了進去。

瘋子死了。

對面有六個滿身紋身的男人,打斗中他被其中一個男人用短刀刺進心口,還沒送到醫院,人就沒了。

我、沙皮、胡子三人回到瘋子在農村的老家,幫助他的家人料理后事,瘋子的母親哭成淚人,他六歲的女兒一直死死抱著她的爺爺和奶奶,瘋子已離婚多年,她過早失去了母親,如今,又失去了父親。

我在她強忍不哭的臉上,仿佛讀懂她在說:爺爺,奶奶,我只剩你們了,求你們陪我長大吧......

我們都很疑惑,除了我們,瘋子的朋友很少,為何偏偏獨自去喝酒,而沒有叫上我們一起?

瘋子的母親告訴了我們真相。

瘋子依舊喜歡紅衣。

他與前妻之間累積的矛盾太深,再未離婚前,他就和紅衣在一起了,可在他離婚后,紅衣即刻拋棄他,投入一個有錢人的懷抱。

瘋子去找紅衣,讓紅衣給他一個機會,紅衣閉門不見。悲憤難平的瘋子回到家中,和母親發了一通牢騷后,才去KTV喝酒。

瘋子太自私,太不成熟,對紅衣的愛,竟然超越了對自己女兒、父母的愛。

在瘋子的喪事這幾日,他的前妻一次也沒出現過。

我百思不得其解,轉頭看向沙皮,問出多日前就想問他的問題:

何苦要為不再擁有的愛情,去折磨自己呢?愛情會是高尚的信仰,還是會淪為罪惡的起源?

沙皮說,是毒品,讓你喪心病狂,又無力自拔。

我說,愛情有毒。

沙皮說,愛情確實有毒,即便對方滿身的缺點,可你一旦喜歡上對方,缺點都會成為個性。

我說,畸形、自私的愛情,是丑惡的。

沙皮不太愛聽,沉默一會說,至少我們對生活中某一部分的存在執著著,堅持著,你呢,王哥?

我如遭雷劈,轉頭陰冷冷的盯著沙皮說,你是說,你比我高尚了?

沙皮毫不回避我的眼神,點點頭說,對。

胡子急忙說,我們都是下九流,有什么資格談高尚啊,是不是,沙皮?

沙皮注視著我,根本沒理胡子,繼續說,王哥,我們的執著與堅持,在其他人看來,不一定是對的,但對我們而言,它的意義不可磨滅!至少在臨死前,我們在回憶一生時,還能找到自己追逐、不妥協的影子,而你呢!

我攥緊雙拳,強壓怒火,緩緩道,我,怎么了?

胡子說,行,攔不住你們了是吧?提前說好,你們誰先動手,我就打誰。

沙皮說,王哥,你已經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了。之前的你剛猛、果斷,誰也壓不住你,雖然前幾年你在外打拼,我們不在一個城市,所以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怎樣的打擊,才讓你斗志如此消沉??墒?,兩年了,王哥,只要是個爺們兒,只要他褲襠里還有那幾寸長的東西,也早就該從打擊中恢復過來了,而你呢,整天渾渾噩噩、聽天由命、混吃等死!你還是個爺們兒嗎?跟個廢物有什么差別!

我一把攥住沙皮的衣領,揮拳就要打:你說誰是廢物!

沙皮根本不躲避,抬手指著瘋子那低矮、略有破舊的幾間平房的方向,對我吼道,瘋子死了,她女兒才六歲,當她的女兒長大,生活上遇到困難,可憐巴巴找到我們這幾個叔叔,而我們無能、心急如焚,卻什么忙都幫不上,到那時候,你的內心就不會為現在的墮落而懊惱、悔恨嗎!

胡子一把拉住我的手臂,我的拳頭,沒有打在沙皮的臉上。

沙皮沒有停下,繼續說,你以為我們活著,只是為自己而活嗎?王哥,你該醒醒了。

我心中一抖。

沙皮說,活著,一切就有希望,連同已死之人的希望,也要一起扛下去,我們,不再是為自己活著。

身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這么久沒見了,你們的關系還是這么好。

我放開沙皮,三人轉頭看去,一個瘦巴巴的男人走向我們,他太瘦了,仿佛一具干尸,幾秒鐘后,我們才認出他。

胡子說,杠桿?你怎么來了。

杠桿說,我必須來。

我問,來送瘋子最后一程的嗎?

杠桿說,對。

杠桿指了指身后的一輛殯儀車,說,確實來送瘋子最后一程的。

胡子說,你......

杠桿說,對,我現在是殯儀車司機。

胡子說,不是,我想問的是,你怎么這么瘦了。

杠桿說,說來話長。

杠桿看著我說,老王,你還記得幾年前,我們最后的那次聚會嗎?

我說,是十幾年前。

杠桿說,當初我說的話,全都應驗了。

更新時間:2025-05-02 18:2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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