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彩云 禮楊 117735 字 2025-05-02 18:2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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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振堂一直沒露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韓家對師傅和我們無微不至的照顧卻沒有變。傭人們來來往往,端茶遞水送飯,忙個不停。一個個低眉敘目,動作小心恭謹,似乎更甚于昨日。

午休過后,那位郎中又來了。給師傅檢查了傷口,又換了藥,還打了一針,忙活了好一陣子才坐下來喝口茶。對師傅說,這槍傷必須找個安靜的地方,靜養一段時間,等傷口愈合后,才能上路。說此處為韓家倉庫兼辦事的地方,日常比較噪雜,不宜于養傷。說韓老板已經安排好另一處別院,希望我們今天就動身,去別院靜養。

一直皺著眉頭閉著眼睛的師傅聽到這話,眼睛一下子睜開了,毛不楞冒出來一句:“是去地坑院嗎?”

郎中傻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回答道:“是……是的呢。您……?”

“那好那好!現在就動身吧!”一向穩重的師傅突然顯得有些急不可耐了,竟然胳膊撐著炕沿,自己就要坐起來。

不光是那郎中吃驚,我和恩泰對望了一眼,也是大吃一驚。師傅怎么會知道是去地坑院?那是什么地方?昨晚咋沒聽師傅提起過?

看來,對于昨天夜里的事兒,師傅恐怕還瞞了我們不少東西。他這人就是這樣,對誰都留著一手。倒也不單單是對人信任不信任的問題。是不是童年受過刺激的人都有這種脾性,還真不好說。

其實他剛剛的表現,也同時暴露出了他內心的焦慮。他是太急切的想查明真相了。

韓家的地坑院,究竟是怎樣的一處所在呢?為什么師傅明明已經知道了韓家有這么個地方,卻又瞞著不告訴我們?而且又有那么強烈的意愿,想盡快前往?為什么韓振堂不愿意再露面,卻又急著將我們安排到這個地坑院去?真的是為了師傅養傷安靜嗎?還是有其它什么目的?看來,這個地坑院不簡單。

那天下午我們并沒有即刻動身,而是又休息了一夜。

夜里,當傭人們都各自回屋休息了之后,師傅又召集我和恩泰,圍坐在炕上開會。師傅說,這叫炕頭會議,卻惹得恩泰捂著嘴笑個不停。我是沒明白恩泰傻笑個啥,師傅卻把他給點破了。

“別凈往那事兒上想!你小子離媳婦三天就受不了了?!”師傅說。

“呵呵,可不止三天了呢?!倍魈┤允俏麄€不停。

師傅說:“好了!說正事兒!韓家種植和販賣鴉片跟我們沒有關系。佐良也不會因為參與或過問韓家的鴉片生意而被殺。退一萬步來說,即便佐良參與了黨韓兩家的青銅器高仿,他也不會為此被殺,尤其不可能被人用五百錢的手段殺死。一定是還有什么更重大的事情,佐良被牽連到了里頭,或者,佐良在這件更重大的事情當中,充當了什么重要角色,才不得不被殺。這一點,咱們要捋捋明白。”

頓了頓,又裝了袋煙,接著說道:“這件重大的事情,一定跟韓黨兩家有關。韓家地坑院規模很大,道上的兄弟們都說那地坑院很神秘,每天傍晚準時都有槍聲,很有規律。而且,每到刮西北風,南邊隔好幾里地都能聞到一股子怪味,很像是啥熬制草藥的味兒,但味兒那么濃重,那么持久,就不正常了。而且,據說也不像是熬制大煙的氣味。我估摸著這事兒小不了。所以,從韓家地坑院尋找線索,應該是個正確的決定?!?/p>

“假設韓家地坑院跟佐良被殺有關,那我們住過去豈不成了自投羅網,是不是有性命之憂?。俊倍魈┱f。

“風險肯定有!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個險還是值得冒。不過,我相信,佐良之被殺與韓振亮本人沒有關系。但不排除他知道一些情況。韓家人多,又跟黨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里面啥樣子的人都有。”師傅又說。

“這樣講來,韓家人未必會輕易對我們下毒手,但如果我們的行動受到限制咋辦?”恩泰又問。

“受限不怕,只要有利于師傅養傷就好?!蔽艺f。

“那我們豈不是白入虎穴一場了?”恩泰望著我說。

“只要深入進去,總會有辦法的。到時候恩泰你負責尋找高仿文物的線索,少聞你的任務就是設法接近韓家二媳婦黨彩云,搞清楚地坑院異常氣味的秘密。我琢磨著這異味絕對不簡單。”師傅加重語氣說道。

“呵呵,你小子艷福不淺那呢。小心別讓韓家二奶奶給破了處子身子。哈哈哈……”恩泰狎昵地瞅著我,一臉的壞笑。

“要不,咱倆換換?”我回敬了一句。

“別在這扯犢子了!都給我趕緊回去睡覺!”師傅啪的將煙袋拍在了炕沿上。

我剛跨出門就又被叫了回來,“恩泰先回去睡,少聞給我擦擦槍,包括你自己的,都好好擦擦,別銹了?!?/p>

我擦了有一個多小時。兩把槍倒是擦得锃亮了,可心里卻還是亂七八糟,像鏡子蒙了層水霧。

那天夜里我翻過來倒過去,做了一夜的怪夢,幾乎都是在各種各樣的蛇窩里掙扎,折騰,沒完沒了,怎么樣都擺脫不了。

早晨有霧,是那種冬季北方農村常見的白霧,塬上淡些,溝內濃些,不管有風沒風,那霧像是自己都會游走、變幻。霧氣中有一股燒過的柴禾味,咂摸咂摸,似乎還能品出點兒甜絲絲的甘草味道。據說這一帶也盛產甘草。

韓家給師傅準備了架馬車,帶轎廂的。師傅的那匹馬就拴在轎廂后面。我和恩泰各騎著自己的馬,緊跟著馬車。路上幾乎看不到行人。

出的是扶鳳西城門,沿著往岐山方向的官道,走了約十多里地,然后拐向北,又走了五六里,就上了一道塬。這塬東南西北走向,像一條拱著巨背的黃龍。

上了塬,太陽果然漸漸露出笑臉,霧氣也越發的淡了。轉回頭朝太陽看,偶爾會發現彩虹,是那種太陽邊緣的五色虹。蒸騰迷濛中,變幻不定,一會兒有一會兒又不知所蹤,讓人感覺著既美妙又詭異,難以把控。

韓家派了十名家丁,由一名小隊長領著,都帶著長槍。說是路上不太平,其實也不知道到底是啥意思。

此刻,那十個家丁明顯放松了下來,一個個把槍橫擔在馬鞍上,開始說笑。姓韓的小隊長干脆扯脖子吼起了秦腔。這是我第一次聽人吼秦腔。感覺著扯脖子狂吼能吼出這種韻味來還真不簡單。只是聽了半天沒聽明白吼的是啥。而每當吼到那調調起伏拐彎處,又總會惹得那十個家丁嗷嗷的起哄叫好。盡管沒明白他們起哄的是啥,但受到感染,竟也咧開嘴跟在后面一起傻笑。氣氛倒是越發的熱烈了。

看看那小隊長興致不錯,師傅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了起來。

小隊長介紹說,所謂地坑院,其實就是天井窯院。只是叫法不同而已。也就是在黃土塬上,往地下挖一個十幾二十米的大坑,或者正方形,或者長方形,然后在大坑的垂直立面上,挖出一個個窯洞。為了防止有人行走時失足落入大坑,又在大坑的地面四沿上,砌一圈低矮的磚墻。往往一個地坑就是一戶人家。家里人口多的,地坑就可以挖大些,長能達到三四十米,寬也有二三十米,坑內的窯洞有五六孔、七八孔不等,每孔窯洞可大可小,可深可淺,可連可斷。地坑內就是座地下四合院,陽光雨露一樣不少??觾鹊孛嫫狡秸?,自挖水井一眼,給排水系統完備,種樹栽花支葡萄架隨主人的便。窯洞內冬暖夏涼,跟在黃土崖壁上開鑿的窯洞也差不了多少。而且,獨坑獨門獨院的,居住也更安靜更隱敝。每當冬春兩季有大風沙刮過,院子里又成了個極好的避風港,跟甘肅新疆大戈壁灘上常見的地窩棚防沙避沙的作用幾無二致。

我發現,這些家丁穿的靴子都是皮子的,像是牛皮,擦得锃亮。所帶的槍清一色晉產6.5毫米制式步槍,而且都是新的。連一般家丁都是如此裝備,看來,韓家真的是財大氣粗,氣魄不凡。

路上休息的時候,我和恩泰攙著師傅去路邊林子里撒尿。我瞅空子問師傅:“這韓振堂跟佐良的交情那么深,聽說是您來了,還親自跑去無塵客棧接的師傅您,可咋跟我和恩泰一番交談后,竟然再也不露面了?您瞧,今兒早上我們動身來這地坑院,他連送也不來送您一下,這里頭會不會有事兒???”

師傅聽完只是淡淡一笑,抬起左手摳了下眼屎,然后突然問我道:“你現在還吊嗓子唱戲嗎?”

我聽了一楞,心想這真是“我說前門樓子,他說雞巴頭子”,答非所問嘛。好好的談眼前遇到的事兒,怎么大拐彎問起唱戲來了?這是我在北大上學時候受一位票友教授影響培養起來的業余愛好,沒事兒就跟在教授后面學著唱,參加了由該教授組織的北大票友會不說,甚至有幾次還唱出了北大,唱到了北平的票友聯誼會上。剛進警察廳那會兒有空還堅持吊吊嗓子,有機會還去中山公園跟一些票友一起票一把,后來工作一忙就丟到一邊去了。這會兒驢唇不對馬嘴突然問起這事兒啥意思?

于是如實相告:“有一陣子沒練了,怕是早生疏了呢?!?/p>

師傅正色道:“不管你生不生疏,回頭到了韓家地坑院,交給你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就是有事兒沒事兒都把嗓子給我吊起來,呵,也不是吊,應該是唱起來。要憑著這個唱,引起韓家二媳婦黨彩云的注意,那黨彩云據說原來是唱戲的出身,盡管唱的是秦腔,但最初跟你一樣,打的卻是京戲的底子。特別喜歡跟會唱戲的人在一起。你的任務就是通過唱戲接近她,跟她搞好關系,取得她的信任。明白了嗎?”

我又是一楞:“然后呢?”

“關鍵就在這個然后!通過黨彩云,你要設法接觸到一個人,一個神秘的老太太。沒有黨彩云,你見不著那位老太太。為啥要接觸,接觸以后做些啥?到時候我再告訴你?!?/p>

望著師傅不容置疑的眼神,我只能用力地點點頭。其實我心里,始終是迷迷登登的,我所不相信的,是馬佐良會因為跟黨彩云有染而被殺。

師傅沒再理我,轉過臉,又忙著跟恩泰交待什么事兒去了。

看來師傅腿上這一槍真的沒白挨!傷不重,但獲得的情報還真不少。只是,我覺著讓我拿唱戲這個業余愛好去接近那位曾經的專業戲子黨家二媳婦,這招是不是風險大了點兒?

不過,這回師傅的情報有誤。準確的說,是關于黨家二媳婦黨彩云身世這部分情報有誤。

黨彩云不是戲子出身,而是北平清華學堂早期直接考取的庚款留美學生之一,即當時廣為人知的“庚款??婆?。她比我大六歲,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生人。她出生的那年4月,中國女留日學生胡彬夏在日本發起成立第一個愛國婦女團體“共愛會”,6月,波蘭女物理學家居里夫人在巴黎發現了鐳。她原也不姓黨,而是姓亢。乃山西平陽望族亢氏后人。光緒年間北京城最大的糧店,正陽門外的“益大豐”就是亢家的產業。清末民初亢家式微,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培養幾位留學生還是綽綽有余的。至于她后來為何回國,又為何改姓黨,跟黨彩霞結為金蘭姐妹,最終還嫁到了扶鳳韓家,這背后曲曲折折的故事且容我慢慢道來。

江湖上對這位神秘女人黨彩云的諸多傳聞,大多僅是一些皮毛,甚至很多都是些以訛傳訛的的推測,演義的成份頗大,在一些至關重要的問題上,更可以說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南轅北轍不著四六。

黨彩云絕非那種人們想像中的普通富家小姐。她在在北平清華園預備班不過一年,而在美國紐約州的伊薩卡卻待了五年。直至拿到了美國康奈爾大學動植物學碩士學位后才回的國。她同時還是天主教在美國的托缽修會之一方濟各會成員。她之回國,所謂報效、回饋僅僅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她還負有傳播、踐行方濟各會思想的重要使命,乃是以一種極為特殊的方式,回國傳教、布道,同時帶著極為祌圣的重大科研課題回國做研究并試圖投入實踐的。然而理想和現實之間的距離真的不是當事者所能想像和預估的。不過,這都是后話了,當時的所有人都不可能有那么清酲。

跟黨彩云的接觸和交往也沒有那么復雜,就像一泓清澈的小溪注入河流一樣,很輕松很自然的,流著流著,就融匯到一起了。

那天我們一行人剛踏上韓家地坑院群落所處的塬邊上,就正好遇到了黨彩云帶著兩位女助手在塬上散步。之所以說是助手而不是傭人或隨從,是由于這兩位真的只是她的實驗室的工作人員,都是大學生,都來自北平。

黨彩云穿著件青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箍了個酒紅色的圍巾,燙著披肩發,一張圓圓的娃娃臉,一雙憂郁的大眼。雙手總喜歡插在大衣口袋里,玫瑰色的晚霞映照中,顯得挺拔而又洋氣。這身裝扮,在這黃土高原上,這地坑院旁邊,應該算是相當另類的了。

那兩位女助手都穿著米黃色的夾克衫,這種美式夾克我在北平大街上見過,但大多都是男青年穿,女孩子穿倒是第一次見。

遠遠的看見我們過來,黨彩云竟然主動迎了上來,好像就專為在這兒等我們似的,張口就用英語問道:“Welcome!https://m.youdao.com/translate(歡迎各位!哪位是我的清華校友韓先生?)”

這真讓我大吃了一驚。我的英文本來很一般,但這句是聽懂了。我下意識的瞅了眼師傅,隨后用普通話回道:“在下就是韓少聞。請問您是?”

其實我已經猜到她就應該就是黨彩云,但我更想問的是,她怎么知道我們一行人當中有我這么個清華的肄業生?

“哈哈,問得好!因為啊,已經有人先你們一步到這兒了呢?!边@回是一口脆生生的京片子。讓我頓生一種難得的親切感。但她的回話讓我心里格登了一下。誰?是誰先我們一步到了這里?韓振堂先打發人過來通報一聲應該也很正常,但,韓家人中好像并沒有人知道我的情況???

也就是在這當兒,突然響起了槍聲,“叭——叭!”一連兩聲,聽聲音射擊地點離我們很近,但周圍并未發現有人在射擊。由于槍聲響得突然,我是嚇得身子猛抖了一下的。職業性的應激反應,我腰一彎,就想先蹲下,但掃視四周,卻發現周圍的家丁稀稀拉垃站著,跟沒事人似的,毫無反應。不僅沒有應溆反應,而且幾乎同時扭過臉去,齊刷刷地望向了溝對面,并且臉上的表情都是嬉里哈拉的,顯得輕松而又頑皮。

在我們立著的黃土塬南側,就是一條寬約二三百米的大溝。在我的知識貯存中,中國的黃土高原的地貌其實就是由梁、茚、塬、溝等組成的,但像腳下這樣的巨大的塬以及南側這么寬而深的溝,在我們這些天進入黃土高原地域后還是第一次見到。

順著家丁們的視線方向望過去,溝對面的黃土梁上,隨著槍聲,“勾——勾!”冒起了兩小股子黃色煙塵,顯然,那是彈著點的地方。

“打中了!打中了!”家丁們爆發出一陣雙呼。

“老太太這槍法越來越神了!”家丁小隊長朝著黨彩云伸出了大拇指。

此時晚霞正在由玫瑰金的顏色向鉛灰色轉變,溝對面顯得有些烏涂涂的,像是用了沒洗干凈的抹布剛擦試過的玻璃。

“打中啥了?”這是恩泰在問。這小子估計是被剛才乍然而起的槍聲嚇懵了,說話竟然毫不客氣,語氣中像還帶著氣。

其實我的視力算是不錯的。二三百米的距離,又是這傍晚時分,說實話,除了溝對面斜坡上冒出兩股小小的黃塵之外,我是沒看見有啥東西被擊中了。很顯然,這幫家丁是在拍馬屁。并且,是故意拍給黨彩云聽的。恩泰也不長心,實話實說也不看場合。

“沒看見?啥眼神???那不地上趴著兩只死耗子嘛?!奔叶⌒£犻L斜了恩泰一眼,眼神中充滿了不屑。

“被擊中的那是田鼠,槍槍正中頭部,這槍法的確是太神了!是老太太在玩槍吧?”“師傅說話了,不愧是江湖老手,這圓場打得恰到好處?!?/p>

“可不咋的!咱老太太,雙目失明,打槍全憑聽覺,百發百中?!闭f這話的是站在黨彩云身邊的一位姑娘,竟是東北口音。

雙目失明?打槍憑耳朵聽?百發百中?天哪!這是人是鬼?怎么沒聽師傅說過?是不是他也是頭回聽說?

“怎么樣,北大的高材生,想不想過去驗證一下?”這回是黨彩云,說完了沖著我微微一笑??磥硭碌搅宋业男乃?。

我沒急著應答,轉過臉,先瞅了瞅師傅。這是我故意顯得對師傅尊重。這么些人在這兒,又是我們剛剛踏進人家的領地,連門都沒進呢就摻和到人家家事之中,不能沒有當長輩的發個話。

師傅很高興,說道:“既然主人盛情邀請,少聞你就做代表,跟著夫人去對面長長見識吧!”你看這話說的多好。啥叫長長見識?這是在抬人家老太太呢。

恩泰沖我做了個鬼臉。

黨彩云輕甩了下那一頭濃密的披肩卷發,然后邁開長腿領頭朝著我們來路方向走去。剛才說話的那位小姑娘莫名其妙沖著我撲哧一笑,倒讓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大冷天的,怎么跑到外頭來溜達了?”我挺吃驚我自己一開口對她說話竟跟老朋友似的。難道只是由于我們都曾在北平上過學,受到過那種特有的文化氛圍的熏陶?其實我更想急著問的是,究竟是什么人先于我們到了這里,并向她介紹了我的或者說我們的詳細情況。

“工作了一天,每天這時候都會上來隨便走走,透透氣,其實是種挺好的休息?!秉h彩云走在前頭,步子一顛一顛的,顯得很放松。

“您剛才說有人先于我們到了這里,是什么人對我們如此熟悉?”我忍不住,還是直接問了出來。這個問題對我們確實非常重要,我想師傅此刻的想法應該跟我一樣。

“Are you being stupid or playing dumb?(你是真傻還是裝傻?)”她突然站住了,瞪著眼睛挺吃驚的望著我。

“What do you mean?I really don't Know!(什么意思?我是真不知道?。蔽乙恢?,竟然也迸出來一句英語。

在這黃土高原傍晚,清冷的寒風中,剛剛相識的一對男女,竟然用英語對談,怎么樣都顯得有些怪異。就像她身上穿的這青呢子大衣,一頭飄逸的卷發,在這中國內陸鄉土的環境中,怎么都顯得扎眼、不匹配一樣。在我的想像中,她應該是穿著紅襖綠褲,頭上梳著個發髻,發髻上斜插著一只長長的銀簪的。

“好吧!回頭見了面,你就知道了?!彼D過身,繼續往前走,還是沒有回答。我也只好咽了口唾沫,繼續跟著。

暮色越發的濃重了?;仡^瞅了瞅,家丁以及師傅和恩泰們已不見了蹤影,想必是已經下了地坑院,沒準這會兒正坐在熱炕上喝茶呢。那位一口東北口音的女生就跟在我的身后,不知道啥時候,手上竟多了盞馬燈,拎在手上,一走一晃悠。地上展開著一小塊土黃色的光斑,正隨著逐漸暗下來的天色,慢慢地顯得明亮起來。

這時候,寂靜的暮色中我聽見身后傳來咔嗒一聲,應該是手槍打開擊發保險的聲音。似乎是勃郎寧M1906袖珍手槍開保險聲音,脆生生的,跟其它手槍不太一樣。

我下意識地轉過身,發現走在最后頭的那位稍胖些的女助手此刻手中多了把槍,垂著手,槍口朝向地面。

“要下溝了,小心!”拿槍的那位沖我揚了揚下巴,提醒了一句。仍是東北口音,只是聲音粗重了一些。

我明白了。黨彩云身邊的這兩位女子,只怕是身上都揣著槍。她們可能既是工作上的助手也是保鏢。但能做黨彩云科研工作上的助手的,文化程度應該都不會太低,起碼也都是在北平、天津新式洋學堂上過學的。為什么不像黨彩云一樣一口的京片子,而是都操著濃重的東北口音?難道,不是黨彩云自己從北平帶過來的?

塬側出現了一處豁口,馬燈的斑駁燈光映照下,可以大概分辨出往下的臺階。一級級都是用鐵鍬之類的工具挖出來的,有寬有窄,陡緩不一。我心想這要是遇上夏季下雨,踏在這種臺階上,非一屁股出溜到溝底不可。

下霜了,臺階上開始有些泛白,腳踏上去,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纯醋咴谇邦^的黨彩云,仍是雙手插在口袋里,雖然側著身孑向下走,但那步態穩穩的,輕輕松松跟玩兒似的。

幸好今晚有月亮,雖然不像滿月時那么明亮,但地上的輪廓還是被照得清楚的。再配上晃晃悠悠的馬燈,一行人很快就到達了溝底。

我抬頭目測了一下,從溝底到塬頂,垂直高度估計有四五十米上下。這溝還真夠深的。想想今天白天,我們應該是順著大溝從東面上的塬,所以對溝的深度并沒有體會。

溝底的黃沙土似乎格外柔軟,估計在夏季,這溝里應該是有水的。

溝底有植物,很像是人工栽植的。走向對岸的過程中,我悄悄地算了一下步數,抵達溝對岸時,我腦子里計算出的大概距離,這溝寬至少也有三四百米。這么遠的距離,僅憑耳朵聽,就能打到田鼠?這是不是也太神了?要知道,田鼠在地面上跑動的聲音是極細微的,而且還隔著三四百米的大溝,溝內有風聲,鳥鳴聲,當然還會有其它的動靜,竟然能擊中快速移動中的田鼠?真難以想象,這老太太的聽力是如何了得,槍法又是如何的精準了!我倒是聽說過,當上天對一個人關上了一扇門的時候,就又會同時打開一扇窗。盲人的眼睛是看不見了,但往往嗅覺或聽力就會格外強。但能強到這種程度?

“你自己數吧!”黨彩云皺著眉頭對我說,眼睛卻是望向我的身后。

溝南這一邊的坡度相對較緩,但也差不多有四十度左右。拎馬燈的女助手緊走幾步,彎下腰,將馬燈湊向地面。也就是十幾二十米的范圍內,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只田鼠,都挺肥碩。是不是擊中了頭部看不出來,不過其中的兩只眼睛都沒了,尖尖的腦袋血肉模糊,讓人瞅著直反胃。數了數,卻是五只。

“奇怪了,我明明聽到的是兩聲槍響,射出的子彈也應該是兩發,怎么地上會有五只田鼠被擊中呢?”這話我沒憋著,而是直接問了出來。

“一共打了四槍,有一槍是一穿二了。不信您再仔細瞅瞅。”拎馬燈的回答了我,同時還用手朝地上一指。

“這是冬天,要不咱趕過來這會兒啥也看不到了。田鼠可是美食?!薄秉h彩云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眼神中透著迷茫,不像是要向我嘚瑟老太太槍法的樣子。

“老太太每天都玩槍嗎?還是偶爾玩玩?”我問。

“每天傍晚如此!不殺點兒什么,這一天就過不去。這也是生命?。“?!https://m.youdao.com/translate(主?。≌垖捤∷麄儼桑。秉h彩云說著抬起右手,從額頭到胸前,然后從左肩到右肩劃著十字。

“Amen?。ò㈤T)”聲音有些發顫,透著涼意。

我心中一動,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為這些每天被老太太殺死的田鼠之類祈禱,這是不是有些矯情,有些小題大作呢?我們不是過來驗證老太太的神奇槍法的嘛,怎么扯到憐惜這些低級動物生命上來了?這時候,我還不知道黨彩云是天主教方濟各會成員,一位虔誠的修行者。

我覺得我應該表個態了,于是清了下嗓子,對黨彩云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我是口服心服,這槍法確實太神奇了!”

說完了,我瞄了黨彩云還有那位女助手一眼,發現她們就跟沒聽到一樣,仍然站在那里,毫無反應。

咦!怪了!剛才不是她們攛掇我過來驗證槍法的嗎?怎么這會兒我表示口服心服了,她們反倒無所謂了?其實我肚子早就咕咕亂叫了,只希望結束這無謂的槍法驗證,趕緊回到地坑院,來上碗哨子面,填飽了肚子,早點休息。

停頓了有二三分鐘的樣子,黨彩云好像從某種情境中走了出來,轉臉對拎馬燈的那位女助手說道:“婉晴,你前頭領路,我們領著這位韓先生去前面哭井臺那邊看看?!?/p>

叫婉晴的那位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安排,黨彩云的話音未落,她立刻應到:“好的,夫人!韓先生請跟我來。”

就像我沒聽清這姑娘到底是叫晚晴還是婉晴一樣,我同樣沒鬧明白那究竟是叫哭井臺還是叫枯井臺,似乎叫枯井臺更為合理一些。同樣,如果從給大戶人家的什么人起名字一般都講究出處一樣,這姑娘的名字應該是晚晴,而不是婉晴。我聯想到的是李高隱的那句詩“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p>

我隱隱覺得,這哭井臺可能是有什么名堂,黨彩云也許是想通過這哭井臺,向我,并且通過我向師傅暗示些什么,或者是告訴些什么?既然是有人早我們一步到達了地坑院,她對我們此行的目的恐怕早就有所了解。那么,這哭井臺會跟馬佐良之死有什么關聯嗎?韓振堂把我們支到這地坑院,跟眼前這黨彩云似乎是有意識的安排我看這看那,目的是不是都是一致的呢?他和她到底是想告訴我什么呢?

我打起精神,趕緊跟在婉晴身后,顛了過去。

更新時間:2025-05-02 18:2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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