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跟蹤狂（1）
二零一八年三月七日。一七零零時。
奇境島。第六區。商業街。
第一次聽說奇境島這個地方，是從爺爺口中，從中提取出的印象，僅僅是“遠比縣城來得要熱鬧的地方”。
當時姜沐雪還不以為然，心想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比縣城還要熱鬧的地方。然而真正有機會走在喧囂不已的大街小巷上，不禁叫她有種置身迷宮中的錯覺。
明明已是夜幕降臨之時，四處卻仍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
這是自幼在深山中長大的少女不曾有過的感覺，奇境島和龍虎山是截然不同的地方。
不過一旦適應了這種嶄新的生活模式，半年前與世隔絕的生活反而像是一場遙不可及的夢。
偶爾跟同行的女生提起過往的生活，對方無一不是瞪大雙眼，一臉震驚。
“在那種沒水沒電沒網的地方，你是怎么活下來的？”
回過頭看，姜沐雪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跟同齡女生討論哪家甜品店的性比價高；
一起去卡拉OK唱個痛快；在電玩中心的街舞機上展現自我。
這一切看似普普通通，但放在過去，卻都是不可想象的事物。
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完全蛻變成表里如一的十六歲女高中生了。
雖然還是對智能手機、電腦這類電子產品一竅不通，倒是有考慮過向同學請教使用方法，但一想到對方的反應——
“什么？你說你不懂用手機？你真的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嗎？”
事后絕對會被對方當作笑柄吧？
姜沐雪只好安慰自己，就算不懂用手機又怎么樣？自己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如今，她后悔不已。至少應該搞清楚怎么報警，好讓顧天浩這個跟蹤自己四天的變態領教一下法律武器的厲害。
沒錯，他整整跟蹤自己四天！整整四天！
“該不會是因為我之前向學園長舉報他強闖女更衣室這件事，所以他現在懷恨在心了，打算伺機報復吧……”
可為什么跟蹤自己四天都沒下手呢？難不成他是在摸索自己一天之中的行徑路線？要是選擇繞路走的話，就必須獨自一人穿過“空白地帶”。
“這不是等于前有狼，后有虎嗎`……”
正當姜沐雪為此神傷嘆息——
“小姑娘，埋著腦袋趕路可不是什么好習慣哦~”
一名操著斯拉夫口音英語、身著警察制服的熊人巨漢，挺著大肚皮，樂呵呵地向姜沐雪咧嘴一笑。
能明白對方是出于善意才向自己展露笑容，不過看著那滿嘴剃刀般的牙齒，還是會叫人心中一凜。
話雖如此，這名大漢毫無疑問是能令人放下心來的角色——奇境島警備隊。
原本是由聯合國創設、管轄的警察隊伍，其成員來自世界各地，都是軍警界中經驗豐富的老手。在進入二十一世紀后，隨著種族平權解放運動達到高潮，面對私營軍警承包商業界的蓬勃發展以及被屢屢詬病為“人類至上主義者的堡壘”的雙重壓力下，舊世代的軍警系統嘗試改革，積極從變形者中吸納人才，奇境島警備隊正是最初的試點單位之一。
熊人警官的存在，就是很好的例子。
“小姑娘，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哦？是肚子餓了嗎？要是因為低血糖暈倒在路上就麻煩了——我剛好買了一些甜甜圈放在車里，你要來一個嗎？”
熊人警官剛把手探向停靠在路邊的警車，姜沐雪卻緊緊拽住他的衣角。
意識到大事不妙，熊人警官臉色驟然一變。
“小姑娘，你是遇到什么麻煩了嗎？”
要讓顧天浩這個變態知難而退，只有這個辦法了。
“警察先生，我被人跟蹤了……”
只見巨漢的表情變得愈發嚴肅，一手搭在腰間的手槍上。
“你是被誰跟蹤了？能描述一下對方的外貌特征嗎？”
“他戴著一個摩托車頭盔，手里拿著一份過期報紙，身邊還有一個穿著哥特洛麗塔洋裝、留著銀色長發的小女孩……”
“我看見他了——戴著頭盔的男生，身邊站著一個正在打游戲機的銀發小女孩，身上又掛著鐵釘又掛著鎖鏈……現在小學女生打扮都這么朋克的嗎？”
“這不是重點吧！”
“不、不好意思……不過他為什么要跟蹤你呢？”
“大概……是想報復我吧？”
本來姜沐雪還打算跟他說一下顧天浩在學校干的好事，以佐證自己說法的真實性。
可不知為什么，巨漢卻像是已經看穿一切似的作了一個恍然狀，繃得緊緊的臉面放松些許，在她和顧天浩之間來回掃視，又像是對這種跟蹤狂事件見怪不怪一樣輕嘆口氣，苦笑著說道：
“行吧，我去跟他聊聊……”
也沒見他繼續把手搭在槍套上，而是將雙手搭在腰后，以十分悠閑的步伐走向顧天浩。
這個膽敢強闖女更衣室的變態也并非無所畏懼，一見警察走向自己，就立刻收起報紙，準備轉身帶著銀發小女孩跑路。
但在熊人警官的警告下，他只能乖乖接受質詢，看他又是摸口袋又是掏錢包的狼狽模樣，姜沐雪第一次覺得找警察幫忙是一個何等明智的決定。
然而——
“我說你們兩個年輕人啊，也差不多鬧夠了吧？”
“誒？”
姜沐雪是徹底傻眼了。
熊人警官領著顧天浩和小女孩走到她面前，在胸前交叉著雙臂，就像是在看不聽話的孩子一樣沒好氣地盯著她。
“尤其是小姑娘你，我覺得你應該好好反省一下?！?/p>
“我要反省？”
“剛才這個男生已經跟我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你們兩個是同班同學吧？彼此是不是發生過什么誤會？他本來是打算跟你道歉的，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結果呢，你也不問清楚情況，就把人家當成跟蹤狂?！?/p>
“這一聽就是他的借口啊！警察先生，您是被他騙了！正經人士怎么可能在這種時間帶著一個小女孩在大街上走亂晃？”
“那個小女孩是他的遺物啊?？丛谒蠈嵔淮姆萆?，我看他也不像壞人?！?/p>
“所以我才說您被他騙了啊！”
“就算你這么說——”
熊人警官十分無奈地轉過頭去看了顧天浩一眼。
無需言語，光憑眼神交流，顧天浩便心領神會似的看向姜沐雪。
“對不起。”
“我才不接受你這種毫無誠意的道歉！”
這句“對不起”真的能算是道歉嗎？從中姜沐雪壓根就感覺不到半絲歉意。
驚怒交加之下，她剛想指著顧天浩的鼻子痛罵一番，熊人警官卻搶先一步打斷她的發言。
“我發現小姑娘你的脾氣很暴躁啊。”
“我脾氣暴躁？”
“你看人家這么真心實意給你道歉了，你怎么還這么生氣呢？”
“真心實意地給我道歉？”
“雖然這個男生說話語氣是平淡了一點，但好歹也給你道歉了，不是嗎？”
“語氣平淡了一點？”
“就算你是女孩子，也不應該這么小心眼，對不對？”
“我小心眼？”
“難道不是嗎？像我家女兒，跟你差不多大，也經常跟他男朋友吵架，但架吵過了，氣也該消了，既然人家男生都已經主動踏出這一步，你是不是應該也有點表示才對呢？”
“等等，警察先生，我有一個疑問?！?/p>
“什么疑問？”
“您認為我們兩個人是什么關系？”
就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似的，熊人警官樂呵呵地笑了起來。
“不就是男女朋友嘛~有啥好害羞的~”
“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
被熊人警官這番言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包子頭少女打算上前理論，可姜沐雪轉念一想，這就跟她之前坐實“偷跑”的罪名一樣，就算是把“他才不是我男朋友”這句話重復一千遍，都是于事無補。
“在這種時候你這家伙就不要給我裝深沉??！倒是好好給人家警察先生解釋一下我們兩個的關系啊！”
“收到?！?/p>
咦？這家伙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合作？
就在下一秒，姜沐雪就深切地感受到會抱有“顧天浩這個人說不定還是有多少可取之處的”這種想法的自己有多么愚不可及。
“警察先生，我是她的男朋友?！?/p>
“才不是！警察先生你聽我說這家伙絕對不是我的男朋友！”
姜沐雪這才氣急敗壞地轉過頭來，也不顧上顧天浩是不是自己無法匹敵的鉆石級干員了，眼淚汪汪地沖上前去要拽著他的衣服來回搖晃。
“為什么啊！你為什么要撒這種謊！撒這種謊你有什么好處！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為什么老是糾纏著我不放??！”
“好了好了~小兩口床頭吵架床尾和~”
這警察是怎么回事啊…
“你們兩個也差不多是時候握手言和了吧？”
熊人警官輕輕搭住姜沐雪和顧天浩的肩膀，進一步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可是——
“我姜沐雪就是被打死，死外邊，走在路上被車撞死，我也不會跟他這種不知廉恥的變態握手言和！”
“動不動就把死字掛在嘴邊，所以我才說現在的年輕人不像話……”
熊人警官又很無奈地嘆了口氣，一手扶住額頭，一手探向掛在肩上的無線電對講機。
“小姑娘，你是堅決不原諒你男朋友了？”
“我都說了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既然你這么堅持，我也只能以虛假報警為罪名請您跟我回局里一趟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和我男朋友握手言和這樣就可以了吧~”
就在這一刻，笑靨如花的姜沐雪又一次在內心堅定了要將顧天浩碎尸萬段這一偉大志向。
好生氣哦~但還是要一邊保持微笑一邊跟這家伙握手~
要讓熊人警官相信自己與顧天浩只是鬧別扭的情侶，以打消他把自己當作報假警嫌疑人請回局子里喝茶的念頭，這是第一步棋。
第二步棋應該怎么走，姜沐雪已是胸有成竹。
“警察先生，多虧有您的幫忙，我才跟這個變……我男朋友才和好如初~”
按理來說，這一樁情感糾紛事件至此落下帷幕?？伤⑽措x去，而是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令熊人警官無法放下心來。
“小姑娘，你是還有什么話想對我說嗎？”
警察的反應正中姜沐雪的下懷。
“警察先生，雖然我跟這個變……我男朋友和好了，但為逃避我男朋友的跟蹤，我今天專門繞了遠路……我男朋友不是住宿生倒還好說，我現在走回頭路肯定會超過宿舍門禁時間的，可繼續走這條路，也勢必要經過‘空白地帶’，我聽說那里的治安情況不是很好，所以說——”
“你希望我送你一程？”
熊人警官的悟性倒是一流。
以柔弱少女的姿態來激發男性警官的父性……這種戰術是有點狡猾啦，但任由哪個警察都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年紀的人類少女孤身一人穿過“空白地帶”，更不要說眼前這個看到情侶吵架都要上前勸兩句的熊人警官了。
“我也不可能拒絕你一個小姑娘的請求吧？”
就當姜沐雪滿心歡喜地將手伸向警車門把——
“各單位請注意、各單位請注意，有三名警員在馬丁·劉易斯大道附近的一處廢棄地鐵站遭到不明武裝人員襲擊，請附近警員立即前往支援，再重復一遍——”
從車載無線電傳出的消息，卻打碎了她的美夢。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剛好有緊急任務~”
“誒？”
姜沐雪都還沒反應過來，熊人警官就一把將她剛打開的車門關上。
“您剛才不是說要送我一程的嗎……”
“我是這么說過啦……”
“但是——”
“但是我也不可能把你一個女孩子人家給載到好萊塢槍戰現場吧？”
“我——”
“我也知道你想說什么，無非是怕自己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我看你男朋友這么高大，就讓他來當你的護花使者不就好了嗎？你們就當作順便培養一下感情嘛~”
熊人警官一邊這么樂呵呵地講道，一邊啟動汽車引擎。
一踩油門，眨眼間就消失在馬路的盡頭。
“倒是等一下我啊……”
即便如此哀求，遠去的警車也不可能回心轉意。
踉踉蹌蹌追出好幾步以后，姜沐雪才意識到這一點，撲通地跪倒在地上，瞳孔中失去精彩，望著警車離去的方向，小聲嘀咕道：
“為什么啊？為什么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這種時候突然接到任務??？我又做錯了什么？我就非得被這個變態一路跟回宿舍不可嗎？”
眼下已是華燈初上之時，街道上的人潮川流不息，卻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姜沐雪這個問題。
倒是有人向她提出一個新的問題：
“提問，剛才那位警官表示你需要一名護衛人員穿過‘空白地帶’，請問是否確有其事?！?/p>
本來這般不幸的境遇就已經令姜沐雪欲哭無淚了，結果顧天浩卻還要上前攪和一下。
“誰要你這種變態?！?/p>
然而，這句話都還沒說完，包子頭少女卻閉上了嘴巴。她轉過頭去，目不轉睛地盯著少年，臉上惱羞成怒的神情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此時，呈現在顧天浩眼前的，是姜沐雪發自內心的笑顏。
“‘空白地帶’的確是有一點危險啦，但并不代表我一個人應付不過來~不過，你硬是想當我的‘護花使者’的話——”
“原來如此，看來你并不需要護衛人員?！?/p>
丟下自己冰冷的判斷后，顧天浩頭轉過身子，正準備往回走，卻又被姜沐雪一手拉住。
“等等，你干嘛突然調頭？你終于愿意放棄跟蹤我了？”
“繼續往前走，我們將踏入變形者犯罪集團‘獠牙幫’的勢力范圍——該集團擁有毒品交易、持械行劫、武器走私、人口販賣、魔道犯罪、色情行業等多項犯罪紀錄。除非是任務要求，否則我不想與他們發生沖突?！?/p>
這一刻，姜沐雪仿佛看見少年視線中的異色——是微微暴露的戒懼。
明明都是鉆石級干員了，都敢跟大門一郎、特洛伊學長針鋒相對了，還要是在“聯合演習”中被瑪格麗特寄予厚望的種子選手，怎么想……他都不會把這種小混混團體放在眼里吧？
難道說……他不太擅長應對這種角色？頃刻間，姜沐雪內心被“發現新大陸”式的狂喜占據。
“那么，我現在明確地告訴你，為避免錯過宿舍門禁時間，我必須要走‘空白地帶’這條捷徑，所以我需要一名護衛保證我的人身安全~”
“請問在此之前你是否想了解一下‘要員護衛服務’的費用問題?！?/p>
“好啦好啦~無論多少錢我都會照付的啦~你老老實實保護我的安全就是了~”
“收到?！?/p>
真是見錢眼開的家伙~接下來，我就要讓你這個變態了解到得罪我姜沐雪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
網絡聊天室（3人在線）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小梅告訴我你好像又被警察給纏上了。_(:3 ⌒?)_
Sonic Dullahan：屬下并沒被帶回警察局協助調查。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小梅也告訴我你突然當著警察的面宣布自己是姜沐雪同學的男朋友。_(:3 ⌒?)_
Sonic Dullahan：屬下這么做是避免被帶回警察局協助調查。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雖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還是很不爽啊~養了這么多年的豬突然被從天而降的一棵白菜給拱了~怎么辦？我現在的心情非常不好，你要是被警察請去喝茶的話，我都不想撈你出來了~_(:3 ⌒?)_
Sonic Dullahan：請勿將個人情緒帶入工作之中。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那么，請你負起作為青梅竹馬的責任，務必用三句話讓我的心情變好，不然等我回家你就知道錯了~(>▽<)
Sonic Dullahan：我取得了目標人物的信任。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你這是希望我現在馬上透過手機屏幕干你嗎？(>▽<)
Sonic Dullahan：……我取得了目標人物的信任。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復讀也算一句哦~(>▽<)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還有就是，要是以為憋住第三句話不說就萬事大吉的話，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Sonic Dullahan：屬下取得了一份“要員護衛服務”的訂單。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好，死刑決定——嗯？你說什么？Σ(°Д°;
Sonic Dullahan：屬下取得了一份‘要員護衛服務’的訂單。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你所說的‘要員護衛服務’……該不會就是每小時十萬美金、只要把送到當事人送到目的地就完事、還要比狩獵吸血鬼不知道簡單多少倍的“要員護衛服務”吧？Σ(°Д°;
Sonic Dullahan：肯定，董事長。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一般來說，有這種特殊需求的客戶，不都應該去找‘哦呵呵’那種大公司才對嘛？為什么會來光顧我們這種小作坊呢？比起這個，我更擔心對方有沒有能力買單就是了，多問一句，這個客人是何方神圣？( ˉ?ω?ˉ )
Sonic Dullahan：報告董事長，正是目標人物姜沐雪。
帕拉塞爾蘇斯@提不起勁：竜神の剣を喰らえ!
……
更新時間：2025-05-02 18:2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