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母女的堅持
在縣城待了幾天，母女倆又坐車回鄉下。
家里還有老狗，而且上次東西多，就沒帶什么糧食，梁靜蘭打算這次回去，再叫個車把一年的口糧都拖到縣城租屋，如此，一年的米面油錢也就省了。而且家里還有那么多蔬菜，也可以多扯一些去放在冰箱里慢慢吃。
她計劃得妥妥帖帖，一進村，卻覺得氣氛有點怪。
有人老遠就打招呼：“梁靜蘭，你們去哪里了??？為什么這么久才回來？”
梁靜蘭想，不過走了三四天，怎么就這么久？
“我們還以為你們走了，不回來了……”
另一個老婦擠眉弄眼地：“聽說你去相親了？我們還以為你要改嫁了……”
梁靜蘭莫名其妙：“誰說我去相親了？我根本不會改嫁。”
“你這么年輕，你不改嫁？其實，改嫁也沒啥，你這個年齡，嫁了還能再生個兒子，生了兒子就好了……”
梁靜蘭很是不悅，自己才走幾天，怎么就流言四起？她大聲道：“我不會改嫁的。我要供我們枳生讀書。”
幾個婦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都很曖昧。
老婦可能是想說什么，旁邊一個中年婦人碰了她一下，又干咳一聲，她就閉嘴了。
敷衍幾句，梁靜蘭母女繼續往前走。
走到家門口，梁靜蘭忽然明白哪里不對勁了——
自家大門，竟然敞開著。
明明走的時候，反復檢查，鎖得好好的，怎么會打開了？
她大吃一驚，枳生先大叫一聲：“天啦，我們家進賊了……”
梁靜蘭一把拉住女兒：“枳生，我先進去?！?/p>
梁靜蘭并未急于進門，而是本能地四處看看，然后，在一個稍微隱蔽的地方拿了一根早已放好的“狼牙棒”，又遞給枳生一根，這才往里走。
剛進門，就聽得一聲夸張地大叫：“梁靜蘭，你又來干什么？”
梁靜蘭呆了一下，反問：“王小花，你跑到我家干什么？”
王小花插著腰，理直氣壯地：“什么你家？這是我家，是我們老李家。是我們老李家的老宅子，跟你沒關系。”
梁靜蘭大怒：“大白天的，你居然敢破門而入？你這是強搶不成？”
王小花滿不在乎：“我說了這是我們李家的祖宅，我是理所當然的主人……”
枳生卻死死盯著院子的角落。只見小堂弟正趴在阿黃旁邊，不停地拿小棍子扒拉阿黃的眼睛。阿黃的眼睛都快出血了，氣息奄奄的。
再看旁邊，昔日整整齊齊的菜地，早已被拔得七零八落：黃瓜藤被扯了，四季豆也沒了，其余的番茄、青椒什么的，都快被摘完了，上面只剩下七零八落的幾個小果子。
她氣急敗壞：“你們把我家的菜全部偷完了？”
“什么叫偷？這本就是我兒子的……”說話的是李老太，她拴著圍裙從廚房里走出來，撇撇嘴：“這些菜，反正也吃不完，我拿了一些去鎮上。再加上這幾天人多，吃吃就沒了……”
枳生再也忍不住，大叫：“出去，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再不出去，我要報警了……”
“嘖嘖嘖，報警？你去報警啊，你報警抓你奶奶？”
王小花肆無忌憚：“你個小丫頭，你哪來的資格喊我們滾？這可是你爺爺奶奶的宅基地……”
梁靜蘭顧不得和她爭吵，只大步走進堂屋，但見堂屋只是多了一些電器，其余的沒啥變動，再看左邊的儲藏室，打開一看，整個人就不好了：昔日堆積如小山一般的谷子、麥子，幾乎快見底了——很顯然，全被王小花他們拖到鎮上去了。
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才走幾天，家就被搬空了不說，而且，這伙人還堂而皇之地鳩占鵲巢。
枳生氣得渾身發抖，根本說不出話來。
梁靜蘭也氣得腦袋嗡嗡作響，但還是強行鎮定，她轉向婆婆：“媽，你們這是要強行霸占我們的房子了，是不是？”
王小花：“什么叫霸占你們的房子？這是李家的房子?！?/p>
老太：“老媽住兒子的房子，天經地義?！?/p>
王小花陰陽怪氣地：“梁靜蘭，你走了這么多天，不是去相親改嫁嗎？”
梁靜蘭：“……”
“你識趣的，趕緊改嫁。自古以來，就沒有外姓人可以霸占宅基地的道理。梁靜蘭，我今天就告訴你，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
老太：“你們不是早就搬走了嗎？我們進來的時候，看到東西都拿得差不多了。”
枳生大吼一聲：“你們把我們的谷子和麥子全偷走了？”
老太：“你這丫頭，吼什么吼？而且，我拿我兒子的谷子，怎么就是偷了？再說，谷子那么多，你們吃得完嗎？我拿點怎么了？”
枳生死死捏著狼牙棒，若不是梁靜蘭拉著，當場一棒子就砸過去了。
王小花急忙道：“你這丫頭兇神惡煞地想打誰呢？打你奶奶嗎？你試試看……”
枳生扔了狼牙棒，拿出手機，直接報警了。
王小花在一邊看著她報警，大模大樣的：“小丫頭，你省省吧，報警嚇唬誰呢？我們鎮上才兩個民警，他們哪有空管你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而且，我可告訴你，這些東西不是我拿的，全是你奶奶拿的……”
老太：“沒錯，東西都是我拿的，和其余人無關。我六七十歲了，警察就算來了，能把我怎樣？抓我去坐牢？你們可別忘了，這是我兒子家，不是別人家。母親拿兒子的東西，算犯法？我就不信，這天下沒王道了……”
王小花：“可不是嗎？我是看媽年紀大，跟著來照看，不關我事。我啥都沒拿過，警察來了我也不怕，總不能不讓人串門是吧？”
梁靜蘭徹底明白了。
王小花趁自己不在家，撬門而入，把糧食搬空，堂而皇之霸占這套房子。但是，她把一切都推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老神在在的，倚老賣老，你能把我怎樣？
她忽然意識到，警察就算來了，可這種場合，能怎樣？
她也不說什么，退到一邊，立即給張老師打電話。張老師問：“我在省城親戚家，枳生媽媽，你是有什么事情嗎？”
梁靜蘭顧不得是不是麻煩張老師了，急切地說：“王小花他們一家人破門而入，把我們的谷子麥子全部搬走了，而且房子也給霸占了……”
張老師大吃一驚：“馬上報警?。 ?/p>
“枳生報警了……可是，警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來，而且，枳生的奶奶在這里，我擔心警察來了，也沒辦法，那樣我們就完了……”
“別急，枳生媽媽你別急……我看看怎么辦，我想想辦法……我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來……我先問問苗校長該怎么辦。你記住，在警察來之前，你萬萬不要和他們動手……尤其叫枳生不要動手……”
“我明白。”
掛了電話，梁靜蘭拉住女兒，王小花陰陽怪氣地：“到處搬救兵是吧？就算你喊了張老師又如何？清官難斷家務事，張老師只是個小老師，難道她還有三頭六臂不成？梁靜蘭，我實話告訴你，以前我們忌憚張老師帶初三，怕她整我兒子，現在不怕了，我們把老大轉到縣城三中去讀，誰還怕她張老師？”
梁靜蘭顧不得搭理她，只死死拉著枳生。
枳生一直死死盯著那根狼牙棒，呼吸急促，胸口，一股熊熊火焰馬上就要破腔而出。一個聲音在大肆咆哮：我要跟這群人拼了。
梁靜蘭低聲道：“別急，張老師最遲明天就會來，張老師還找了苗校長……你放心……”
她強行把女兒按坐在走廊的地上。
王小花囂張極了：“你們坐在這里干什么？我家不歡迎你們。既然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枳生又要跳起來，梁靜蘭還是死死拉著她。
王小花走到院子里，隨手扯下一把鐵籬笆葉子，大笑：“算命的說，我們李家的這個宅子風水好，要出狀元。我們搬到這里后，很快我的三個兒子就能突飛猛進，一個個以后都考上大學，那我就跟著享福了……”
老太太聲音倒是小了點：“枳生，你看你已經考上一中了，這房子你也用不上了。你就讓給你弟弟嘛。你三個弟弟成績都不好，顯然是風水不行。等他們搬進來，沾點這里的風水，成績一定會變好。等他們全部考上一中考上大學，那我們李家多風光，是吧？”
小小的少女，克制力不如大人，只有一個念頭：我和她們拼命。
梁靜蘭還是死死拉住她，沉聲道：“媽，霸占這房子，是你的主意還是李小東的主意？”
老太：“小東在上班，哪里會理這些事情？他都不知道的……”
“你們偷了那么多谷子回去，他也不知道？”
王小花指著她：“梁靜蘭，你嘴巴放干凈點。誰偷你谷子了？是婆婆說，她大兒子的糧食太多了，她拿點回去，誰偷你的了？”
枳生大叫：“你們偷我們的谷子，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王小花臉色大變，后退幾步，忽然覺得這里有點陰森森的。
因為鐵籬笆太高太密，小院的光線本來就不好。王小花破門而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砍掉一些鐵籬笆，但是，她拿著砍刀去試了試，砍了半天，只砍下來幾根枝條，還被刺得滿手血，于是，只好放棄了。
現在，她聽枳生這么一罵，忽然有點害怕，卻強行道：“你這死丫頭胡說八道什么？”
老太：“兒子是我生的我養的，他會做鬼害我？”
梁靜蘭：“你若真把小軍當兒子，你就不會這樣做了。媽，做人要講良心，小軍生前你們從未善待他。他死了，你們又來霸占房子，人在做天在看，真的，不要以為沒有報應?！?/p>
王小花大怒：“你這個賤人，你敢咒我們？”
她本來蠻橫慣了，之前只是忍著不動手，可激怒之下就不管了，一耳光就向梁靜蘭扇去。梁靜蘭本來也是滿肚子鬼火，見她還敢先動手，簡直是舊恨新仇，死命地就向她的臉上抓去。
這一動手，老太太自然就開始拉偏架，可是，早有準備的枳生立即閃避躲開她，老太撲了個空，猛地跌在地上，大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枳生不理她，直接沖上去扯住王小花的頭發就打。自從上次在街上和王小花打架之后，梁靜蘭就告訴她：“但凡動手，你絕不能打你奶奶，碰都不能碰她一下，就算她打了你，你也躲開就是了。但是，王小花打你，你可以盡力反抗?！?/p>
王小花和梁靜蘭一對一單挑已經占不到什么便宜了，更何況有了枳生的加入，很快就被打得滿臉是血。
她見自己寡不敵眾，對兩個看熱鬧的兒子大喊：“快來幫忙啊，你們兩個廢物待著干嘛……”
五六歲的老三早就嚇壞了，十來歲的老二卻立即沖過來。枳生拿了狼牙棒，老二不敢硬拼，枳生沖到狗窩里，一把解開狗繩子，大吼一聲：“阿黃，咬死他們……”
老二看得狗跑出來，大叫一聲，轉身就跑。老三也哇的哭著，跟著二哥就跑出了大門。
這一下，王小花徹底孤立無援了，她破口大罵：“廢物……我白養你們了……梁靜蘭，你們今天敢打我，我叫我娘家兄弟打死你們……媽，快給小東打電話，快給我娘家打電話……”
老太見小兒媳被打得厲害，跌跌撞撞爬起來?？墒?，他又扭了一下腰，行動不太利索，哆哆嗦嗦地說：“住手……住手……李枳生，你住手……你們不能打死人……”
梁靜蘭先住手。
枳生也住手了。
王小花滿臉是血，頭皮也是血。
梁靜蘭的臉上也有血跡，枳生手背上也是血。
地上一大坨帶血的頭發，也不知道是誰的。
王小花和梁靜蘭都披頭散發，尤其是王小花，好生狼狽。
門口，不知何時擠滿了圍觀的鄰居。
王小花第一天破門而入，大家當然都知道了。看到梁靜蘭回來，大家自然要來看看熱鬧，這不，看到一堆人打成一團。
梁靜蘭很是冷靜：“各位鄉親都看到了。枳生的爸爸尸骨未寒，枳生還在讀書，我們母女連落腳之地都沒有，她們就迫不及待來霸占我們的房子，還把枳生爸爸留下的谷子全部偷走了?！?/p>
王小花說：“你放屁，你血口噴人，這本來就是我們李家的房子，與你何干？”
圍觀者也七嘴八舌。
“就算要占房子，也不要這么急嘛。人家枳生還沒開學，現在霸占了，她們去哪里？”
“你們也真的太狠了，居然大白天的破門而入。簡直是明搶啊。”
“想想李小軍活著的時候，一個人栽秧子打谷子，我們問他種那么多干嘛，現在米才兩塊錢一斤，去買不更輕松嗎？他說，他要死了，怕女兒以后沒飯吃?！?/p>
“可不是嗎？李小軍得了癌癥，大家都知道，村里的二桿子都不好意思偷他的糧食，怕遭報應，結果被自己的兄弟偷走了，嘖嘖嘖……”
王小花見勢不妙，大喊：“那個賤人早就要改嫁了，這幾天就是跑出去相親的，我們李家的東西當然不能留給她?！?/p>
老太說：“難道我兒子的東西留給其他野男人？”
梁靜蘭大聲道：“我梁靜蘭在李小軍墳頭前發過誓，絕不改嫁，一定要供枳生讀高中讀大學。媽，小軍下葬那天，你也親眼看到我發誓，你現在這么信口胡說，不虧心嗎？小軍的墳墓可就在后面，你要不要跟我當眾去對峙？”
老太婆忽然慫了，嘴巴張了幾下，說不出話來。
“我的確走了幾天，是帶枳生去縣城看看，熟悉一下一中的環境，而不是去相親了。你們敢欺瞞死人，但我不敢。天知地知鬼神知道，媽，你最好記住，小軍就埋在你背后，你以為你做的一切他看不到？”
老太本來就虧心，聽得這話，更是語無倫次：“我……我什么都沒干……”
王小花喊道：“梁靜蘭，你拿什么鬼神嚇人？就算你不改嫁，可這房子還是我們李家的，你滾遠點?！?/p>
圍觀者又開始七嘴八舌。
鐵小秀的媽媽說：“人家梁靜蘭都發誓不改嫁了，既然不改嫁，孤兒寡母的，你把人家趕到哪里去？”
“是啊，王小花，你別仗勢欺人。你這是明搶?。 ?/p>
王小花大怒：“我就明搶又如何？嘖嘖嘖，你們這些人了不起，你們能把我怎樣？我倒要告訴你們，這房子是我公公婆婆的，要明搶也是他們。怎么了？誰叫她梁靜蘭不生兒子呢？她有種生個兒子，不就沒這些事情了嗎？我有三個兒子，我是李家的大功臣，這個老宅子不歸我歸誰？我倒要問問你們，你們誰家的宅子歸丫頭片子了？”
眾人：“……”
王小花連聲冷笑：“你們的宅子都給你們兒子孫子，怎么到我這里就不行了？等你們把房子給自家閨女再說吧，否則，沒資格指責我們?！?/p>
一個老頭兒弱弱地說：“祖宅給孫子也沒錯……可你就不能等等嗎？至少等枳生高中畢業再說嘛。人家梁靜蘭又不改嫁，你現在就趕人走也說不過去啊?！?/p>
“對啊，至少得等枳生長大出嫁是不是？難道直接趕走？人家落腳之地都沒有?！?/p>
王小花很是干脆，她指著梁靜蘭的鼻子：“好，我也可以不趕你們走。但是，梁靜蘭，你今天給我寫個保證書，保證等枳生高中畢業，就把這房子還給我們?！?/p>
梁靜蘭：“……”
“不對，保證書還不行。梁靜蘭，你把這房子過戶給李小東，我答應讓你們再住三年。你如果沒有心思霸占李家的老宅，那你倒是去過戶給我們??！”
梁靜蘭：“……”
王小花看著眾人，一攤手：“你們看，她舍不得是不是？她分明就是要霸占我們李家的祖宅。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你們說，這村里自古以來，哪家的閨女可以霸占娘家宅基地的？你們舉個例子？”
女生外向，嫁出去后，自然沒有資格再回娘家要宅基地。
而且，就算招女婿也不行——鄉下人特別勢力，上門女婿備受歧視，所以，哪怕是光棍，也很少有人愿意做上門女婿。
鐵黎村，目前為止，真的沒什么閨女繼承過宅基地。
王小花理直氣壯：“我已經答應讓你們多住三年，還不夠意思嗎？梁靜蘭，你那么偉大，毫無私心，你倒是說說看啊?！?/p>
一直沉默的枳生忽然大聲道：“我們自己的房子，需要你做主？我爸爸出錢修的，你哪來的臉居高臨下施舍我們？”
……
這時候，幾個人大步走來。
正是鎮上的梁警官和村主任等幾個人。
梁警官看了一眼眾人：“哪個是李枳生，是你報警？”
李枳生說道：“王小花大白天私闖民宅，不但偷我家的東西，還打我和我媽……你看，這是我身上的傷……”
王小花立即打斷她：“這是我們李家的老宅，是我公公婆婆的房子，不是她家的?！?/p>
老太婆挺身而出：“這是我的老宅。我當年嫁到李家的時候才有的宅基地……”
梁警官：“這房子的產權是誰的？”
王小花：“我公公婆婆的……”
梁靜蘭：“這房子是我女兒的名字?！?/p>
村主任：“王小花，你別亂說，這套房子的確是李枳生的名字。”
他轉向梁警官：“去年下半年，李小軍找到村上，非要把這套房子過戶給他女兒李枳生。李枳生也是我們村上的戶口，按照法律，這是可以的，所以，村上就給他開了證明。他拿了證明去辦理了過戶手續，現在，這套房子的所有人是李枳生……”
王小花大叫：“你胡說八道，你違規操作，你們怎么能開這樣的證明？這可是我公婆的祖宅啊？你一定是收了李小軍的賄賂，亂給他開證明，我要去告你們……”
村主任：“李老太，你們二十幾年前就把戶口轉到鎮上去了，李小東一家人的戶口也在鎮上，早就不是鐵黎村的人了。這套房子以前的產權是李小軍，他要轉移給李枳生，那我們肯定要照辦，不然，才是違規了……”他看一眼王小花，“你要告你就去告，誰怕你？我們都是按照程序辦事的?！?/p>
眾人聽得房子的產權居然是李枳生的，都很吃驚。
“李小軍居然把房子過戶給了枳生？”
“李小軍還想得遠哦……”
王小花氣急敗壞：“隨便你們怎么說，反正這套房子屬于我公公婆婆……”
梁警官：“法律只看產權證。產權證上是誰的，就是誰的?！?/p>
王小花不服氣：“提前告知我們一聲也不行？”
“照章辦事，我們還一個個通知七大姑八大姨？還必須征求你們的同意？我們有什么義務提前告知你們？”
老太和兒媳婦你看我，我看你，無話可說。
村主任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看著梁警官。其實，他當初推三推四不給出證明，就是怕以后王小花來扯皮，果然，現在還是撕開了。
梁警官清了清嗓子：“你們是一家人，這樣鬧來鬧去的像什么話？互相體諒一下吧。這房子的確是李枳生的，李枳生也是你們親孫女，她還在讀書，任何人無權剝奪她的財產，但是，看在你們是一家人的份上，大家各退一步，李老太，你和你小兒媳婦先回去，以后不能再來騷擾，如此，李枳生也可以不追究你們的責任……”
梁靜蘭輕輕地說：“王小花還偷走了我家兩千多斤谷子。這些谷子是枳生的爸爸留給枳生的。至于拔走的那些蔬菜什么的就算了，但這些谷子必須還給我們……”
王小花破口大罵：“誰偷你谷子了？你說話講證據，不要誣陷人……”
梁警官：“到底是誰搬走了谷子？”
老太：“沒人搬?！?/p>
王小花撇嘴：“我反正沒搬過，也沒看到過。”
一直沉默的枳生忽然道：“兩千多斤谷子，八百多斤麥子，還有一些干苞谷，還有幾斤我爸爸以前曬的干竹筍以及一些干菌子。這些東西，我爸爸都寫在小本子上，記得清清楚楚。這些東西合起來已經超過四千元了。如果你們都沒拿過的話，那我就要報偷竊案了……”
“死丫頭，你別嘴賤，誰偷你的？”
梁警官：“超過四千元就可以立案了。王小花，你可要想清楚了，盜竊罪是要坐牢的……你們到底搬過沒有？”
老太急了，連聲道：“跟王小花沒關系，是我拿的，我一個人拿的。我拿我兒子的東西怎么了？我兒子死了，沒人贍養，我難道餓死？我拿我兒子的東西，莫非還要我坐牢不成？”
“李老太，你一個人能把兩三千斤的東西搬走？協同犯罪也是犯罪！”
婆媳倆終于有點怕了，你看我，我看你。
兩千多斤谷子，幾百斤麥子，是王小花、李小東以及王小花的娘家兄弟，幾個人搬了兩天才搬走的。李小東和小舅子每天傍晚開兩個車來拉，周圍的人都是看到的。
梁警官：“這種家庭糾紛，大家也不能往大里鬧。王小花，你們今天必須搬走，以后也不能再來。還有，谷子這些，也要還給李枳生?！?/p>
梁靜蘭：“只要你們不再來騷擾，把谷子還給我們，我也不追究了……”
她想了想，看著梁警官：“既然是枳生的奶奶，那我們也讓步，只需要還給我們1000斤谷子就行了。其余的一千多斤谷子和800多斤麥子，還有那些干貨，就當枳生孝敬老人家了……”
梁警官問：“李枳生，你同意不？”
李枳生猶豫了一下：“同意?！?/p>
村主任立即說：“李老太，你大兒媳婦和孫女都這么說了，你又怎么說？畢竟，李枳生也是你的親孫女……”
老太看看王小花，心想，算了，還是答應吧。
王小花卻撇撇嘴：“梁靜蘭，你真是無恥，這點東西就想打發二老？二老經歷了喪子之痛，一分錢遺產都沒得到，現在一把年紀了，你讓她們以后怎么辦？”
老太：“小花說得沒錯，梁靜蘭你獨吞了我兒子的遺產，你總要給我們一個交代?！?/p>
村主任忍不住了：“李小軍得癌癥死的，哪來的什么遺產？而且，人家把大部分糧食都給你了，還想怎樣？”
“這房子不是遺產嗎？難道我和我老頭不該分兩份嗎？”
梁警官都不耐煩了：“李老太，這房子的戶主是李枳生，不是你兒子李小軍。所以，就不是遺產，明白不？”
李老太：“我就是不明白，我反正就不走。沒有任何人可以剝奪我的老宅，死我都死在這里。”
村主任：“李老太，你別這樣啊，你家李大爺呢？還是叫李大爺和李小東回來，和你們說不清楚……”
王小花：“我家李小東上班，沒空。我公公也沒空。他們都不知道這些事情……”
鐵小秀的媽：“那就怪了，你公公老公都不管，你們兩婆媳來爭奪？你們不也是外人嗎？”
“關你屁事，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你閑得慌是不是……”
梁警官：“王小花，你趕緊帶你婆婆搬走，不要胡攪蠻纏了?！?/p>
民警都是當地人，這種事情，肯定是和稀泥，沒有人想鬧大，搞得不可開交就不好辦了。梁警官這么說，其實是替王小花開脫了，可是，她絲毫不領情，反而一直抱著胳膊，連聲冷笑，竟然毫不害怕。
大家見她這么豪橫，都很意外。
梁靜蘭母子就更是不安了。
梁警官有點不耐煩了：“如果你們不滿意，那就全部到派出所去說……”
村主任：“人家民警同志忙得很，不可能一直在這里耗著。你們要不然，全部去派出所慢慢說？”
枳生：“我們還是去派出所吧?！?/p>
王小花：“我不去派出所?！?/p>
李老太：“這是我們的家務事，我也不去派出所。派出所再厲害，也不能不讓我待在自己的祖宅……”
這一下，梁警官真的沒轍了。
他也可不能把這幾個人拖走。
村主任除了幾句場面話，也不好多說，畢竟都是本地人，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得罪誰都不太好。
婆媳倆就這么坐著，一副我不走你咬我的態度。
僵持了一會兒，聽得門外風馳電掣的聲音，圍觀者立即讓開一條道來。
好家伙，竟然一下來了七八兩摩托，每一輛摩托上都下來兩個人。
為首的正是王小花的弟弟，他一馬當先，大聲武氣：“是哪個那么歪（霸道），把我姐打得頭破血流？??？是誰？站出來我看看？”
眾人一看，壞了。
敢情王小花這么橫，這么拖延，是把娘家的大部隊喊來了。
王小花的弟弟幾乎把她娘家的各路男丁都帶來了，這一下，齊刷刷地圍住李枳生母女倆，一個個虎視眈眈。
梁警官心里也暗暗叫苦，這種場面，他們當然經常見到?，F在王家來了這么多男人，他生怕出事，立即道：“你們想干什么？”
村主任卻后退一步，不敢多話了。
圍觀者也都不敢吱聲了。
王小花見了弟弟，立即夸張地哭起來：“老弟啊，你要是來遲一步，我都快被人打死了，你看，你老姐滿臉都是傷，你都差點見不到你老姐了，嗚嗚嗚……”
她唱作俱佳，哭得那么夸張，眾人覺得憤怒又惡心，可是，誰敢多半句話？
王小弟惡狠狠瞪著枳生，又瞪著梁靜蘭：“是你們動手打人？”
梁靜蘭也怕得要命，卻立即護著女兒：“是王小花先打人……”
“我姐是長輩，長輩教訓孩子怎么了？打不得？”
梁靜蘭：“……”
王小花弟弟看著梁警官：“我姐被人打成這樣，你們怎么說？就這么看著？”
梁警官：“李枳生是孩子，她們母女也受傷了，再說，是你姐先動手……”
“我姐先動手，你看到了？”
王小花大叫：“是她們先動手，是那死丫頭先打我……”
梁靜蘭：“你胡說八道，明明是你先動手?！?/p>
王小花：“李枳生母女不但打我，連她奶奶也一起打?！?/p>
老太婆：“家門不幸啊，她們忤逆不孝，連老人都打……”
王小弟：“看到了嗎？孫女打奶奶……警官同志，這怎么說？”
梁靜蘭：“天地良心，我們根本沒打她，碰都沒碰著她……”
王小花：“李枳生追打她奶奶，天理不容……”
李枳生大聲道：“奶奶，我打你了嗎？”
老太太：“……”
“我爸的墳墓就在后面，我敢對著我爸的墳墓起誓沒有打你。你敢嗎？”
老太太：“……這……”
梁警官頓時心里有底了。
王小花卻大叫：“你這死丫頭還敢狡辯？你明明忤逆不孝，應該先把你拘留了……”
梁靜蘭：“你血口噴人……”
王小弟立即舉起手，梁靜蘭嚇得馬上后退，梁警官厲聲道：“你別動手打人，大家都看著呢。你姐私闖民宅，你們走到哪里也說不過去……”
村主任也弱弱地說：“王小弟，你一個大男人不能和女流之輩動手啊……動手你負不起責?！?/p>
王小弟垂手：“打了嗎？我打了嗎？”
梁警官：“……”
王小弟：“梁警官，你也別給我說什么私闖民宅，鄉下的規矩大家都是懂的。這套房子，它姓李，是李家祖宅。要是李小軍有兒子，我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不不不，我們甚至根本不會來……但是呢，你也看到了，李小軍，他就沒有兒子！可是，我姐夫李小東有三個兒子。這三個兒子都姓李，所以，這老宅子天經地義就該屬于我姐夫。從古至今，都是這個道理，沒有兒子，那叔叔伯伯的財產就該屬于侄子。李枳生是女孩，她是要外嫁的，她沒資格繼承李家老宅，這不是我們不講理，這是風俗！全鐵黎村，甚至全省全國，它都這樣。為什么到了李家就要例外？這不是擺明了欺負我大姐？那我大姐白白替李家傳宗接代了？”
眾人忽然覺得這番話很有道理。
村主任張張口，不說話。
王小弟：“你們捫心自問，你們的祖宅會給女兒嗎？你們的兄弟如果沒有兒子，你們會讓你們的侄女繼承嗎？都不愿意是吧？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們都不同意的事情，為什么非要強迫我姐姐姐夫接受？”
梁警官的聲音已經有點勉強了：“我國法律規定，男女有平等的財產繼承權，不分城里還是鄉下。”
“這房子，它就必須得屬于我三個外甥。”
眾人：“……”
王小弟看一眼梁靜蘭母女：“李小軍死后，據說是有存款的。這存款，我姐可以不爭，至于糧食，也可以還給你們。但是，這房子，無論如何必須屬于我三個外甥。你們同不同意？”
梁靜蘭不敢開口。她看到這么多人，就絕望了，內心很清楚，今天是沒辦法了。自己孤兒寡母，說破天都沒用。并且，人家不可能跟你講法律。
枳生大聲道：“我絕不同意?！?/p>
枳生見媽媽不敢說話，索性豁出去了：“房本是我李枳生的名字?！?/p>
“嘖嘖嘖，小丫頭，你以為你上個一中你了不起？”
枳生忽然大喊：“我已經告訴了張老師、苗校長，你們別以為可以只手遮天……”
“喲喲喲，原來是有靠山啊，難怪這么橫?？墒?，小丫頭，你叫來張老師我們就怕了？她區區一個初中老師，我們怕她？她能管到人家的家務事？”
梁警官看著這一堆人，真是頭大如斗。基層民警，最難的就是這種，你跟他普法他和你講風俗，你說風俗，他和你說道德。而且，他們也很清楚，法不責眾，往往聚集一大堆七大姑八大姨，也不可能真的把他們全部拘了——
村主任一直不發話，本著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態度——民警才一個，王家這么多人，誰多話誰就是找打。他不想找打，可是，他的手機響個不停，朱主任不停地打電話來。
他索性跑出去：“朱主任啊，王小花的娘家來了十幾個壯漢……這個……真不是我不給你面子，是我也沒法……派出所的梁警官也來了，可是，你說我們勢單力薄，我們能怎樣呢？這么多人我得罪不起啊，搞不好我一起被打……而且鄉下的規矩你也懂的……”
村主任跑來跑去地接電話回消息。
梁警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又怕這堆人真的打出事來。
王小花自從看到弟弟來了，立即耀武揚威。
王小弟則抱著胳膊，一副：看你們能堅持多久的樣子。
僵持到半下午，梁警官的電話也響個不停，他說：“你們都跟我去派出所?！?/p>
王小弟：“我們不去?！?/p>
“有個地方出了案情，發現了一具尸體，我們必須去出警。王小弟，你可不能在這里鬧事，明天我們還來……”
王小弟揮揮手：“梁警官，走你的。我們肯定不鬧事?！?/p>
他滿不在乎地：“你走唄，這不是還有村主任在嗎？再說，她們兩個女流之輩，我真要動手早動手了。你放心?！?/p>
梁警官走了。
警車一走，圍觀者都看著枳生母女。
梁靜蘭滿臉絕望，悄悄拉著枳生的手。
她很清楚，這房子基本上保不住了。哪怕李小軍用心良苦，雙重保險也保不住這房子。甚至李小軍苦心孤詣給女兒準備的口糧……到頭來，統統都化為烏有。
王小弟倒也沒有動手，只是看著梁靜蘭：“梁靜蘭，你能做主不？”
梁靜蘭：“我們只有這一套房子，你逼死我們也沒用。”
“別口口聲聲死不死的，誰逼死你了？而且，霸占一套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房子也沒意義是吧？”
枳生：“是你們霸占我的房子！”
“李枳生是孩子，我也不跟她一般見識?？墒牵页笤捳f在前面，咱們先禮后兵。現在，我代表我姐再讓一步，我姐給你們一萬元補助，然后，李枳生配合把這房子過戶給我姐夫……”
不等枳生回答，他說：“我早就了解過了，你們去縣城租了房子，而且李枳生你去一中讀書，實際上你們也用不上這房子。雖然這房子本該屬于我三個外甥，但是，他們也不白要你的，給你一萬塊，你看如何？”
梁靜蘭看著枳生。
王小花也看著枳生：“李枳生，我可告訴你，你今天答應，還有一萬。要不答應，這一萬也沒了?！?/p>
王小弟一攤手：“我只能幫你到這地步。以后，我姐不答應我也沒法了?！?/p>
枳生牙關緊咬：“我絕不答應?！?/p>
一個圍觀者低聲道：“算了吧，梁靜蘭，你們反正爭也爭不贏，不如拿一萬塊走人……”
“是啊，再爭下去，這一萬也沒了?！?/p>
“前幾年，隔壁村也有一家這種情況，當時，那家的大伯直接把母女趕走，一分錢也沒給?！?/p>
“好漢不吃眼前虧，梁靜蘭，你勸勸女兒，真鬧下去，你們沒有任何好處啊，搞不好被人打……”
村民們的勸解，倒有相當程度出于同情心理：畢竟人家十幾個大男人堆著，你怎么辦？
打不贏，你就要認命。誰叫你娘家沒有十幾個兄弟來幫忙呢？
枳生還是大聲道：“我不答應！打死我也不答應?！?/p>
王小弟：“嘿嘿，我仁至義盡，那大家就這么耗著吧?！?/p>
王小花：“你們都聽到了，我給她一萬她不要，那這一萬也沒了?！?/p>
圍觀者：“梁靜蘭，你女兒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你們有點不識好歹了，難道真的等著一無所有被趕出去？”
“民警來過了，你們也看到了，能如何？別傻了……”
李枳生站在院子里，孤零零地。這時候，她忽然想，要是爸爸還活著就好了。
可是，她沒有哭，她一滴眼淚都沒有掉。
她一直筆挺地站著，無論圍觀者怎么說都無動于衷。
夕陽西下了。
圍觀的村民們要回家做飯吃飯了。可是，他們又好奇，這要是走了，王小弟一家會不會直接把梁靜蘭母女扔出去？
梁靜蘭本人也是這么想的。她看到村民們陸續轉身，就更絕望了。
有七八個人終于忍不住，先走了。
圍觀者漸漸稀疏地散去了。
只有村主任和幾個村委會的留在原地。幾個村委會的幾次要走，村主任不讓他們走。
村主任自己也想走，可朱主任不停地發來消息：說你走不得啊，走了要出事啊。
左右為難，就更是狼狽。
王小弟：“村主任，這么晚了，你不回家？”
“這……王小弟，你不能動手啊……你這一動手，出了事情，我們也要跟著倒霉啊?！?/p>
“我動手了嗎？我沒有??！”
村主任又看老太：“李老太，李枳生可是你的親孫女，你怎么也得想想李小軍啊。李小軍當初立遺囑，我們是知道的，我也是見證人之一。你怎么也得顧念著死去的親兒子啊……”
王小花搶著回答：“李小軍都不顧親媽，親媽還顧著他？”
李老太：“我也沒法，小軍死了，梁靜蘭母女也不可能贍養我們，我們只好顧著三個孫子?！?/p>
王小弟：“村主任，你還是回去吧。站在這里白辛苦?！?/p>
……
幾個村委會的，先走了。
村主任站在門口，真的是進退兩難。
如此拉鋸中，天快黑了。
梁靜蘭很清楚，村主任不可能不回去吃飯休息，但王小弟這伙人卻不會走。
自己母女待在這里，連坐的地方都沒有，而且，極其不安全。
這伙男人隨時動手，就算不打死你，可打個半死，打傷打殘，那怎么辦？
她忽然想，罷了罷了，這房子保不住就保不住了，活著更重要。
她輕輕地說：“枳生，我們……”
枳生搖頭。
村主任也不耐煩了：“李枳生，你們這么待著也不是辦法，要不，先到我家住一晚，我叫我老婆收拾一下我媽的那間屋子，你們和我媽擠一擠……”
枳生還是搖頭。
“你這孩子，怎么油鹽不進呢？”
李枳生后退一步，靠著墻壁，腳生根了似的，就是不走。
更新時間：2025-05-02 18:2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