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六百七十五年，歲在丙午，金蘭山，桃花莊。莫娘子最終還是起身，跟著息夫人走進了大桃樹樹身上開啟的虛幻之門。她們身影剛剛進去，那門就化作片片桃花，散落在地上。

眉間尺有些著急，擔心自己娘的安危，想要跑到大桃樹下去看個究竟，卻又被老人拉住。

老人道：“剛才你把胸脯拍得山響，只顧逞英雄好漢，這時才怕你娘有危險？放心好了，接生能有啥危險的，就是不知道息夫人會生個什么。”

眉間尺卻不服氣，被老人拉著掙不脫，只好跳著腳道：“嘴臉！老不死你說沒危險就沒危險，好像你生過似的，不都說生孩子像過鬼門關嗎？為什么你不去接生？”

老人笑道：“我倒是想去，可息夫人不愿意啊。過鬼門關也是要生的息夫人過，和你娘沒啥關系，就這息夫人也不知道有哪個鬼門敢收她。你真要擔心，先擔心下你自己吧，一會生下來，把那個秘密給了你，你就不會有這么輕松了?！?/p>

眉間尺一臉的不服氣，還想爭辯，肚子卻咕嚕嚕響個不停。算一算一天多沒吃東西，雖然抗餓，這肚子卻有些忍不住。只好說道：“老不死，你那里有什么吃的，快給我拿點，餓死我了?！?/p>

老人看下四周，放開了眉間尺，“快坐下，你看這不是有人送飯來了。”只見有幾個穿青色麻衣的仆婦從周圍的黑暗中走了出來，有的手中端著木盤，有的端著木碗。走近才看清，木盤上放著烤肉、蒸魚，木碗里熱騰騰的像是面湯疙瘩。那些仆婦將木盤、木碗放在老人和眉間尺面前，就又慢慢地退回到黑暗中去了。

眉間尺高興壞了，伸手拿碗就要去吃那面湯疙瘩。老人卻止住了他，把疙瘩湯端到面前端詳了起來。眉間尺怒道：“老不死，那里還有一碗，你為什么搶我的？”

老人呵呵笑道：“就你著急吃。有人搗鬼，吃了你就后悔了，不信你吐口火燒一下這肉和魚。”

眉間尺憤憤道：“就你事多，燒壞了可就沒得吃了?！痹掚m如此，卻真的噴出了一口烈火。火還沒有燒到肉、魚上，兩只木碗中卻騰地冒出一股綠煙，十幾只癩蛤蟆紛紛從碗中跳出，爬到草地上就不見了?？救夂驼趑~也變成了石頭。

眉間尺大怒，耳朵里也冒出煙來，大叫著要沖去黑暗里與那些仆婦算賬。老人卻道：“冤有頭，債有主。她們只不過是些提線木偶，正主就在眼前。老樹，你玩夠了沒有??？”

大桃樹抖了抖，好像發笑的樣子，枝枝丫丫扭動個不停，好像還有些意猶未盡。

老人手指桃樹道：“你這老妖，難道不知道得意處當思止步。你恨我我不怪你，你捉弄我看在息夫人面子上也不惱你，可你要是沒完沒了，我就讓這小孩放火燒你。息夫人出來，我們就說天冷打噴嚏不小心噴火燒了，你又能怎么著？”

大桃樹抖得更兇，枝葉舞舞查查，卻沒見有什么新的動靜，好似一個吵架不會吐口水的潑婦，只剩在原地拍手跳腳。

老人卻不管它，繼續說道：“別折騰了，想罵人你連句話都不會說。飯呢也不用你準備，你把往年偷偷留下的桃子扔幾顆給我們吃。不然我可是會拉著這小孩跑路，才不要接你那好女兒息夫人帶回來的麻煩，有麻煩你們就自己去扛吧?！?/p>

大樹聞言又抖了一會，卻也慢慢變得安靜。接著只聽撲簌簌兩聲，從樹頂枝丫間掉下兩個大桃，皮色紅白，還帶著綠葉，水靈靈的惹人喜愛。還沒等眉間尺動作，老人已經高高躍起，搶先將兩枚桃子接到了手里，比較一下，自己留個大的，卻將小的給了眉間尺。

眉間尺氣急不接，伸手去搶那個大的，卻被老人躲開，嘴里還道：“你這小娃不懂尊老，竟然還要搶。我老漢和兩頭牛才分這一個，給你留個小點的，你還有什么不愿意的。你不要，我就扔了。”說著就把小點的桃子向遠處一拋，自己拿著大桃跳到牛跟前去了。

眉間尺無法，只得躍起去接那小點的桃子。拿到手回頭看時，卻見老人只是將大桃讓兩頭牛舔了幾下，又揭下皮將桃皮和桃樹葉扔進了牛嘴，然后自己捧著一通啃，頃刻間就將人頭大小的一顆桃子吃得只剩了桃核。眉間尺更氣，可見老人吃桃覺得肚子更加餓了，只好忍著氣，心中默念“撐死那個老不死的”，把桃掰作兩半，自己吃了個帶核的一半，另一半留給了莫娘子。

桃肉入口，眉間尺只覺得一股甘甜瞬時攏住了全身，清凌凌的感覺直沖天靈，帶動著周身血液歡騰著奔涌，將饑餓與疲乏通通從身體里祛除，心底的那股火苗晃了晃，好像又長大了一些，與天地間火的溝通與聯系也更緊密了些。眉間尺大喜，急忙三兩口將桃子吃完，把粘在手上的汁水吸了，又把桃核也舔了又舔，最后又戀戀不舍地看著另一半桃子，卻還是轉頭閉眼，忍痛割愛地準備把它塞到自己的鹿皮袋中。

啪嗒一聲，眉間尺睜眼去看，只見一個玉盒扔到了自己面前。老人呲牙道：“看看你那吃相。那桃你放在這盒子里留給你娘吧，這樣才能減小桃子靈力的流失。你竟然要直接塞到你的袋子里，虧你想得出來，那里面是不是有童子尿淬過的飛刀？誰知道你里面還塞了些什么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p>

眉間尺聞言大囧，真得撿起玉盒把桃子裝在里面蓋好，又把玉盒塞進了袋子里。老人看了直搖頭，而眉間尺心里直嘀咕，那老不死一身破衣服，哪里來的這玉盒呢？

填飽肚子，一老一小并排躺在草地上，都將右腿放在曲起的左腿上，任由飄落的桃花落在身上。不遠處兩頭牛也并排著臥在一起，伸著舌頭舔來舔去，尾巴左右甩動，把桃花瓣攪得四處亂飛。

眉間尺還沒見莫娘子出來，有些不放心，忍不住問道：“老不死，生孩子需要多長時間？娘怎么還沒出來？”

老人道：“你問我我問誰去，我又沒生過，也沒給別人接生過。你沒問過你娘你是怎么生出來的？”

眉間尺撓著頭說：“娘說她生我時是聽著有小孩子哭，出門一看有兩條小腿在門前的土里亂蹬，就扯著兩條腿一拽，就把我生出來了?！?/p>

老人撇撇嘴，“這個生法倒是新奇，就是有點費小孩?！?/p>

一老一小還在斗嘴，虛空密室中接生的莫娘子面前卻是另一副景象。息夫人褪去紗衣，全身赤裸坐在她面前，前凸后翹，雪白的肌膚與黑色長發相映襯，更添幾分撩人韻味?？v然莫娘子身為女人，還是忍不住伸手要去摸一摸。還沒碰到，息夫人忽然痛哼一聲，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莫娘子急忙上前去扶，卻被息夫人伸手攔住?！安灰獎游?，我這就要生了?！?/p>

息夫人又咬唇忍痛叫了一聲，一根綠色枝條突然緩緩從她平坦小腹上的肚臍之中鉆出，出得體外就綻出一片葉子，接著枝條繼續從肚臍向上生長，長一段就又綻開一片葉子，直到長出九片葉子，這枝條才停止了生長，枝條的高度也到了息夫人的胸前。這時枝條尖部開始一點點膨大，顏色也由綠變紅，漸漸變成了一個花苞的模樣。息夫人已經不再呼痛，盡全力積聚精神，全身泛起粉紅色彩，額頭現出一朵桃花印記，光彩灼灼?；ò娏擞∮洠廊粨u動，印記泛出的光彩，像一只無形之手，在花苞上輕輕撫摸?；ò絹碓酱螅獠室苍絹碓搅?，將整個密室映成粉紅一片。

息夫人伸手將花苞環抱在胸前，低頭將臉頰也貼在花苞上，輕嘆道：“瓜熟蒂落，種瓜者誰？既是初逢，卻成終別。”說畢，就狠下心伸手將花苞一點。只見層層疊疊花瓣綻開，終于露出中間一個粉色的小東西，看起來是人形模樣，有頭有四肢，卻都不分明。

息夫人道：“莫娘子，別光傻看，莫忘了你是接生婆。快用你的血，滴在她身上?！?/p>

莫娘子不敢怠慢，急忙咬破右手食指，將血滴在了那粉色的小東西上。三滴血落下，那粉色的小東西忽然四肢扭動，擺頭亂拱，手腳、眉目、頭發等都分明起來，不一會就變成了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嬰。

息夫人在小女孩額頭輕輕親了一下，把她從花苞中抱出。小女孩哇地一聲就大哭了起來。息夫人急忙把她放進旁邊的一個花籃里，雙手握住枝條，猛然咬牙用力一拉，竟然把整根枝條從肚臍中扯了出來。那枝條離開肚臍，竟慢慢變細變小，連花苞也縮回不見了，只剩下九葉一莖。息夫人把九葉一莖放在了小女嬰手里，小女嬰緊緊抓住，哭聲小了一些。莫娘子覺得不忍，說道：“息夫人，你是不是先給孩子喂些奶水?！?/p>

息夫人望向自己的胸，不由笑道：“我是想喂，奈何沒有。你那里還有沒，要不幫我喂一下，讓她認你做個干娘?！?/p>

莫娘子赧然道：“我的早就沒有了。”

息夫人起身穿好衣服，提起裝著小女嬰的花籃，對莫娘子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是奶，總不能擠擠就有的，出去找樹媽想辦法吧?！庇谑嵌穗x開了虛空密室。

眉間尺正躺的無聊，朦朧欲睡間忽然聽到嬰兒哭聲，起忙起身去看，卻見息夫人與莫娘子已經一先一后又從虛空之門走出。他趕緊跑向自己娘親，卻又被花籃中的哭聲吸引，又興沖沖地探頭去看。只見花籃里躺著一個小嬰兒，正在閉眼啼哭，手腳亂抓亂蹬。眉間尺看得手足無措，急忙問莫娘子，“娘，她是怎么了？”

“她餓了，但是我們卻沒什么能喂她吃?！蹦镒訜o奈答道。

話音才落，眉間尺已經飛快地從鹿皮袋里掏出玉盒，又從盒里拿出了那半個桃子，把桃子放到小女嬰嘴邊小心地用力一擠，桃汁就從果肉里涌出，一滴滴落入了小女嬰的嘴里?！澳铮@本來是給你留的，這小孩餓了，先給她吃點?！?/p>

莫娘子見了心下一驚，聞言又心頭一暖，急待上前，卻聽得小女嬰的哭聲漸漸平息，息夫人站在那里一臉慈愛地看著花籃，臉上露出笑容，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看著小女嬰嘴巴裹啊裹啊地吃完桃汁，漸漸平靜下來，好似睡著了。眉間尺急忙拿著有些癟的桃子跑到莫娘子跟前，把桃子遞給她道：“娘，你肯定餓了，趕緊吃吧，這是那老不死和大桃樹要的，可好吃了。”

莫娘子接過桃子，輕輕地撫了撫眉間尺的頭，溫言道：“好孩子，娘還不餓，這桃子還是留給這小孩子吃吧?！?/p>

眉間尺道：“不行，給了她些桃汁就行了，桃子你要吃。桃樹是她家的，讓他娘和桃樹要去?！?/p>

息夫人聞言道：“咦，這小火人這會怎么聰明起來了。莫娘子你把桃子吃了吧，樹媽一千年才結一次果，也存不下幾個，遇到了就是緣分。還要謝謝小火人找到這育兒之法，看起來他長大不是個火爆漢子，倒像個暖男?！彼挚聪蛎奸g尺道：“把這小丫頭送給你，等她長大了，給你做個媳婦好不好？”

眉間尺竟然一臉嫌棄，連連擺手，“不要不要，我還要干大事，哪有時間來看小孩。不行！不行！”

息夫人不再逗眉間尺，徑直走到老人面前，把花籃向他一遞，道：“這就是今晚你要幫我的忙，帶她走?！?/p>

老人一臉驚疑，望向花籃中的小女嬰。她吃了桃汁，已經甜甜睡去，像一只柔順的小貓。當老人看到小女嬰手中的九葉一莖時，心頭不由得一震，稷禾！怎么會是稷禾？那可是人族的神物，長在妖族的通天之路上，現在卻來到了這里。他喃喃說道：“讓我一個糟老頭帶小孩，這怎么能帶得好？息夫人你還是換個人吧，莫娘子肯定帶得好。”

息夫人道：“莫娘子有個要干大事的孩子，就已經夠她忙的，況且一會我還要給小火人一個有趣的東西。雞蛋不能都放到同一個籃子里，你老不死是干過大事的，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帶她走，讓她睡著，先不要醒吧。這世界一團糟，沒什么好看的，帶她活著就好。她的事以后就由你做主了。”

老人勉為其難的接過花籃，又道：“我老頭沒有奶水，是不是還得讓大桃樹再給幾個桃？”

沒等息夫人說話，大桃樹就搖動了起來，十幾枚大桃子又從樹頂落下。息夫人伸手一招，桃子就落在老人面前堆成了一堆。老人揀了一個大的，扔給了眉間尺，道：“再不要偷偷在心里罵我小氣。”然后伸手在其它桃子上指指點點，就一個個消失不見，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

息夫人見了道：“你這老不死很會藏東西，想來偷東西也是一把好手。你這么愛慷他人之慨，可不要把桃子都給偷吃了，讓我女兒餓肚子。”

老人訕笑道：“小看我了，我怎么會干這種事呢，如果她吃不完的，避免放壞，我就勉為其難地吃點。”說著老人伸手在大桃樹上折下一枝桃花，放在花籃里，嘴里念叨“花花世界，混沌存真，莫論真假，才得囫圇?！?，只見那花籃一下子變做了一個陶制花盆，表面斑駁，看起來不知在哪個窮鄉僻壤埋沒了多少年的歲月，盆中卻是黃土，上面彎彎曲曲長著尺巴高的一株植物，其上無花、無果、無葉，只有光禿禿的枝干，一副養得死活不成的樣子。

息夫人嫌棄道：“怎么變得這么齷齪？換個樣子吧?！?/p>

老人卻把花盆搬起，舉到了息夫人面前，“嫌難看你就換個人給你帶娃，我還不愿意呢。一個人逍遙，兩個人難熬，快拿走！快拿走！”

息夫人嘆口氣，“如果有的選，我怎么會交給你。罷了，隨她去吧。”便靜靜地看著老人把花盆放到了牛車上去。

看著莫娘子吃了桃，又把新得的大桃放進玉盒塞進鹿皮袋藏好，眉間尺再也忍不住，跑到息夫人面前道：“說好送我的好玩的東西呢？”

息夫人把左手伸到眉間尺面前。一點黃光從大桃樹上飄下，落在了息夫人的手心中。接著光芒一閃，一件物事就出現在息夫人手上。其色白中透黃，油潤光亮。其形如人臉大小，非圓非方，卻是一個九邊形，厚約五寸的美玉，正是和氏璧。“我給你，你敢要它嗎？”

眉間尺大大咧咧伸手去接，卻被莫娘子一把拉開。莫娘子沉聲問道：“息夫人，這玉中有仙道封印的意蘊，和侵入我體內的力量類似，這是不是和那塊仙石有關？”

“豈止是有關，這就是那塊仙石所化?！毕⒎蛉擞沂州p輕在和氏璧上摩挲，語氣變得沉重?！斑@就是楚王的秘密，名叫和氏璧。我帶走它本來是想救楚王的性命，誰知道他還是死了。當王就要追逐力量，害死王的也是力量?！币坏螠I從息夫人眼中滴落到和氏璧上，緊接著又是幾滴，在玉表面浮起一片水膜，映射著瑩瑩的光，仿佛照出了一張面白微髯的胖臉。“姐姐帶走了你的秘密，姐姐愛你?！?/p>

老人的聲音卻不合時宜的響起：“息夫人，時間太長，愛戀太短，你這幾千年到底愛過幾個?。考Р恢钦娴挠洸蛔×?。收了你的感傷，說說下一步的打算吧。你今天可是下棋的人?！?/p>

息夫人以袖拭淚，不悅道：“你這老不死真得煞風景，這時周圍不應該是只聞涕泣、淚下如雨嗎？”她忽然又看向眉間尺，輕聲道：“小火人，把你藏的好東西拿出來吧?！?/p>

眉間尺急忙伸手在鹿皮袋里掏出三把飛刀遞了過去。息夫人以手掩鼻，連聲道：“快拿走，快拿走，一股尿騷味。你跟那老不死在一起久了，也學不得好來。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這東西?！?/p>

眉間尺眉頭緊皺，伸手在鹿皮袋里亂摸，卻不肯向外拿東西。莫娘子道：“眉間尺，把世界權柄拿出來，從你三年前得到后就偷偷摸摸地藏著，當我是真的不知道呢？”

眉間尺聞言一臉苦色，只好將一塊玉圭樣的物事從鹿皮袋中拿出，忍痛割愛般狠狠向息夫人丟了過去。息夫人卻不惱他，把和氏璧在身前一擋，連點聲響沒有，那權柄就被和氏璧納入其中，在眾人眼前消失不見了。

“這也是楚王的秘密，你們看清了嗎？”息夫人說著就把和氏璧拋給了眉間尺。眉間尺接過后心意與權柄溝通，權柄竟又回到他手中。

“和氏璧是權柄的容器，只有和氏璧才能把全部權柄裝在一起。除了那幾個開天辟地的大人物，現在的人、妖、魔，無論是誰，只能掌控一枚權柄。而仙道的人更是可憐，那些護道的連一枚也掌握不了。所以現在你們明白了和氏璧的價值了吧，要想掌控這個世界，調動九州二十八枚權柄，就先要得到和氏璧。”息夫人望向眉間尺，一臉嚴肅道：“小火人，你現在確定想要得到它？”

眉間尺并不回答，只是把和氏璧連同世界權柄都塞進了鹿皮袋內。莫娘子卻沒有阻攔。

老人望向他們，不由得搖了搖頭，轉頭對息夫人道：“息夫人真是大國手，以身入局，又脫局而出，困其必守，攻其必救，把這世界做了你的棋盤。和氏璧是人、妖、魔、仙必爭之物，你知道眉間尺母子二人一為夫、一為父，都欲報仇，怎能舍得這力量的源泉?？伤麄兞α坑秩?，帶和氏璧出去豈不像以身飼虎，如何落得周全。這和氏璧你還是收回去吧?！?/p>

息夫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咯咯咯笑了起來，邊笑邊道：“哎吆，老不死難得說得這么大義凜然，你做得可不像說的。這和氏璧我是給你準備的，可你左推右攔，就是不上道，卻還把我女兒拿到了你手中。我看你比我高明，我是下棋之人，你卻是看下棋之人，輸贏與你無關，死活與你無涉，卻還能品頭論足，指指點點。要不咱們都換換，我和樹媽拿了和氏璧走，莫娘子和小火人帶了我女兒走，你老不死和兩頭牛在這谷里再守上一天。那些丹們就要來了，賭一下這次他們能不能看穿你?！?/p>

老人一下子偃旗息鼓，像打破了鼓皮的大鼓，架子還在，卻全沒了氣勢，只剩唯唯諾諾，“還是息夫人大義，按你原來的安排吧，謹遵法旨，不辱使命”，絮絮叨叨的聲音越來越小，全然聽不清在說什么。

息夫人不去管他，卻再看向眉間尺和莫娘子道：“不是我存心騙你們，要怪就怪命數。和氏璧的風險，老不死說得一點都沒錯。好在知道和氏璧秘密的人并不多，楚王是一個，他已經死了。我是一個，當然是不會說出去。還有一個是葆申，他在澡淵之地，這個就要你們自己去料理。知道秘密的越少，你們越安全?，F在你們就準備離開吧，免得走得晚了遇到那些丹，又要橫生枝節?！?/p>

莫娘子執手道：“莫邪絕不會怪罪夫人，這就準備出發。只是夫人如何料定護道者明天會來？既然知道他們要來，夫人為何不提前躲避？”

息夫人道：“還記得我講的故事里的年輕人嗎？那是一個聰明的丹，他找上了楚王，又想到了我，還拿了我的桃花?？伤恢?，我的桃花都是我的耳目，這是桃精和柳怪教我的法子。老不死，這年輕人是不是坐過你的車，還給過你錢，你可是裝得真像，一點馬腳都不露?！?/p>

老人終于恢復了常態，說道：“那個年輕人已經往你這里來了，他去過山下村，到我住過的房子看我在不在，別人的錢真的不好拿，幸虧我長得像條狗，拿了也就是拿了，呵呵！呵呵！呵呵！。”

息夫人也不去猜這老不死話里的故事，繼續說道：“那年輕人與另外九個丹齊聚，用星緯之術找到了我這里，明天他們就會趕到。我是他們的目標，躲是躲不掉的，還不如會會他們。既然老不死說我是棋手，那就請他們入這紅塵之局。落完這一子，我也該走了。”

“你要去哪里？”眉間尺忍不住問道。

息夫人笑著看向他，說道：“可能是死了吧，也可能死不了，誰知道呢？不做棋手，學老不死做個看下棋的人，不是更瀟灑快活?！?/p>

“那你為什么不躲起來？”眉間尺又問道。

“就像你毫不猶豫，把和氏璧緊緊拿在手里一樣，有些事不去試試，怎么會知道結果。所以，小火人，還得謝謝你今天給這谷里帶來了勇氣，雖然這看著有些傻，但是膽小的人干不成大事，是吧？”

眉間尺激動地直點頭，眼里都要涌出淚水，嘴里恨不得喊出“我要留下和你一起殺掉那些丹，為我爹報仇”。老人卻一把扯過眉間尺，舉手把他扔進了牛車里，一臉不屑的說道：“等你活過四十年，再去學別人的感動。”他又轉向息夫人問道：“你女兒叫什么好，如果你不起名，那我就隨便起個鍋臺轉、招娣、大妮之類的了。”

息夫人想了想說：“既然我算是夭桃一族，那她就以夭為姓吧，就叫夭妹?！?/p>

老人聽了也不置可否，只是自顧拉牛套車，片刻就收拾停當。招呼莫娘子上車，自己也坐到車上，執手向息夫人道聲叨擾，就要揮鞭趕牛離開。

息夫人嘆口氣道：“老不死，你來時洶洶，去時惶惶，是算前倨后恭還是前恭后倨呢？既然你這么急，我就助你一臂之力，送你上一條有去無回的路?！?/p>

老人卻道：“且慢，你女兒的父親是誰？以后她大了想要認祖歸宗，或是想要祭拜，我帶她去找誰？”

息夫人道：“老不死你就不要拐彎抹角的打聽了，她這一覺睡起還不知道要多少時候，什么認祖歸宗，什么祭拜，連墳頭都不知換過多少個了。省去你的閑心，也多管些正事，快走吧。”

說完，息夫人雙手輕拍，大桃樹的枝干又扭動起來，散落在草地上的桃花紛紛飛起，從牛車底下延伸向空中，又從空中延伸向山谷的后山方向。老人也不懼怕，揮鞭驅車沿桃花路走上去，越走越高，越過了大桃樹樹冠，向下望粉色一片，向上望是黑漆漆的蒼穹，如同行走在兩個世界的交界。

牛車繼續向上走，好似沖破了什么屏障。冬天的寒意終于襲來，一片冰涼的東西落在了眉間尺的臉上，他伸手去摸，只感覺指尖變濕了。老人甩了個響鞭，桃花路徑似乎受了什么激發，幽幽地發出光來。借著這光看去，空中已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飄飄灑灑的雪花和桃花路徑混在了一起，像一片迷茫夢境，前方好似有路，但這路卻不知通向哪里。牛車走過，桃花路徑紛紛解散，好像蝴蝶似的飛回大桃樹，這路真的是有去無回。

更新時間：2025-05-02 17:2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