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六百八十九年,歲在壬辰,離萬仙陣之戰,已過去了三百六十年,離周代商,已過去了三百五十七年。周武王分封天下時,兄弟和姬姓同族分封了四十幾個諸侯國,姜尚、姜文煥等有功之臣分封了十五個諸侯國。幾百年過去,雖周還是天下共主,對各諸侯國的約束卻漸漸松弛。各國之間,明爭暗斗,毀家滅國之事屢見不鮮。但比起仙道之戰,這都是菜雞互啄,世界再無大災發生。天健地穩,星潤水柔,鳥獸滋誕,人族繁盛,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
七月,經過幾番折騰,楚文王熊貲終于將都城遷至郢。時值溽暑,下午也沒有朝會,楚文王便帶著兩名大臣在剛建成不久的大殿中閑坐。
楚文王四十多歲的樣子,體胖,面白微髯,頭發散開,側躺在殿中的茅席之上。他前方左右各有一方茅席,各坐一人。左面坐著的人名葆申,面黑,形容消瘦,下巴上一撮山羊胡,整個臉看上去像個大號的毛筆。右面坐著的人名申侯,面黃,長得滿臉喜慶,一條髭毛只長在嘴唇上方,好像臉上又多長了一條眉毛。
楚文王看了一下堂下陪坐的兩名大臣,開口道:“暑熱時候,最是無聊。我本想征召些丹地美人過來,編上幾曲,在這大殿之上,欣賞我楚國細腰,著清涼之服,載歌載舞,可葆卿你總是反對,讓寡人只能在這里閑坐?!?/p>
葆申緩緩回到:“大王,舞非消遣之事,祭先祖,求鬼神,祈福消災,歡慶豐年時才宜安排?,F在可不是歌舞之時?!?/p>
楚文王看了一眼申侯,問道:“申卿,你怎么說?”
申侯急垂首回道:“大王,奴才認為溽暑時節正是求雨的好時候。應該安排丹地美人著薄裝,在殿中舞之蹈之,求之祈之。奴才再安排幾名內侍,以江離之葉,蘸滄浪之水,灑之淋之,定能求雨得雨?!?/p>
楚文王還沒說話,葆申已大聲斥道:“住口!申侯你又在誤導大王,五日前我楚境大雨,漢水高漲,你還祈雨,求來的怕是水患?!?/p>
申侯回言道:“那就祈晴?!?/p>
葆申還想申斥,楚文王已經開口道:“好了,不要鬧了,這舞啊寡人不看了。你們兩人在寡人面前總是吵吵鬧鬧。葆卿在我身邊時,寡人總感覺如芒在背,不在我身邊時,寡人就覺得如釋重負。申卿在寡人身邊時,事事都稱心如意,不在寡人身邊時,就干什么都若有所失。兩位卿家說一下,你們誰好誰壞???”
聞言,葆申默然無語,申侯急忙俯首于地喊道:“大王,奴才是忠臣??!”
楚文王笑道:“好了,不必惶急,寡人還是知道你們的。人哪,總是有點賤骨頭,寡人就是喜歡把你們帶在身邊,一邊涼一邊熱?!闭f完,他摸摸席前的一頂紅色的方而翹的帽子,繼續說道:“前年去荊山,途中遇到一只獬豸,竟來頂撞寡人的車架。都說它是只神獸,能辯曲直,分賢惡,本不欲與它計較,結果它不光驚嚇了寡人駕車之馬,連車轅都給撞斷了。幸虧寡人矯健,車雖仆地卻也未曾受傷。于是寡人放出茹黃之狗,搭上宛路之箭,一下子就射死了這只獬豸,并剝下它的皮做成了這頂法冠,你們就叫它獬豸冠吧。寡人戴上它,才能有真的公平?!?/p>
葆申和申侯急忙俯首道:“謝大王指點?!?/p>
楚文王坐起身來,將頭發攏到腦后束好,雙手取過獬豸冠,正正地將其戴在頭上,開口道:“寡人今日召你們到這殿中,卻也不全是為了說閑話,有幾件事還要聽聽你們的意見。
第一件事。六十多年前,先祖就派玉將監卞和到荊山尋玉,多時尋不到玉來,就砍了他左腳;先王在時還讓他去尋,結果仍是一無所獲,父王生氣就又砍了他右腳?,F在事情到了寡人這里,該如何處理?”
第二件事。三年前,有干將莫邪夫妻二人,對先王說荊山之上有天外玄鐵,地心烈焰,可采而煉劍,先王允了,可到現在煉了三年,還毫無結果。現在該如何處理?
第三件事。荊山絕頂大梧桐樹上三年前來了一只怪鳥,自到荊山之后就在樹上不飲不食,至今未去。現在該如何處理?
你們有何想法,說來聽聽吧?!?/p>
申侯搶先開口道:“大王,奴才認為第一件事卞和如果還尋不到玉,就砍了他的頭。第二件事干將莫邪如果還煉不出劍,就殺了他們中一個不中用的。第三件事啊奴才看來卻是好笑,那鳥一定是只呆鳥。”
葆申聞言皺眉道:“大王,這荊山莫非有什么古怪?”
楚文王看了一眼申侯,笑罵道:“什么時候了還在這里插科打諢!葆卿,這事還真被你說中了。據寡人王室傳說,先祖熊繹初封楚地,巡行荊山時救了一名異人。這異人全身無衣,身覆黑痂,好似被燒過的黑炭一樣。這異人自稱是石人,百年來就生活在荊山之中。數年之前,天上忽降下一個火球,觸山有聲,震殺了無數鳥獸,更厲害的是烈焰飛騰,將山林、草木、人畜、妖獸都燒了個干凈。這異人也是幸運,耳不聰眼神卻好,又正好只在山腳。他急忙鉆進土里,這才沒被燒死??筛鼮槠婀值氖?,等他從土里鉆出來看時,荊山還是原來的荊山,山林依舊,綠意盎然。他也是膽子大,又往山里走了走,才發現雖然山上依然是花團錦簇,綠水潺潺,但沒有了一個活物。這異人這才害怕,可更怕的是他后來發現,體外生黒痂,體內生機之根已斷,雖有千年之壽,卻無幾年可活。果然,遇見先祖熊繹沒有幾日,這異人就死了。先祖將他葬在荊山之下,就急急離開,并在王室留下誡語:勿近荊山?!?/p>
歇了一會,楚文王又說:“這幾百年來,我大楚也數次派人去荊山尋探,這荊山鳥獸復至,人煙復盛,再也沒有什么古怪事情??扇绻驯搴蛯び瘢蓪⒛盁拕凸著B棲于樹上這三件事串在一起,寡人不由得起疑?!?/p>
葆申沉思一會,對楚文王說道:“大王,百聞不如一見。荊山傳說有異,不宜親臨。想那卞和、干將莫邪大王也未曾見過,何不把他們召來問詢,再作定奪。”
申侯大聲附和道:“以大王煌煌之威,那些小民敢不剖膽瀝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大王,還有一只鳥!”
葆申瞥了申侯一眼,對楚文王道:“大王,臣擔心那只鳥是妖族,既然它不動,還是不惹為妙?!?/p>
楚文王道:“葆卿之言甚合寡人之意。申卿,你傳令下去,召卞和、干將莫邪火速回都覲見?!?/p>
申侯俯首道:“大王,奴才接令,這就去辦?!彼麆傁肫鹕恚雎牭钔庵档顚④姶蠛埃骸皢⒎A大王,卞和求見?!?/p>
楚文王與葆申對視一眼,葆申微微點頭。楚文王又望向申侯,也將頭一點。申侯起身走至大殿門口,大喝道:“大王有令,宣卞和。”
只聽殿外忽然傳來啵啵嗒嗒之聲,由遠及近,不久殿門口出現兩道人影,一個雄壯挺拔,是那值殿將軍,一個佝僂在地,正是卞和。只見卞和身穿灰色麻衣,滿頭發色灰白,俯身在地,卻也看不到面容。他手執兩塊大石,雙腿用麻繩綁著木板,在地上慢慢爬行,每挪一步都砰然有聲。值殿將軍跟在卞和右后,手中捧著一個長條布包。申侯走在左前,雙手捧著一個木匣。
離楚文王九拜之距,眾人停下。申侯站定行禮道:“稟大王,卞和帶到。”楚文王道:“卞卿,抬頭讓寡人看看?!?/p>
卞和聞言抬頭,只見他面色白凈,嘴上也無髭須,眼如墨,唇如丹,干干凈凈,和身上的仆仆風塵與頭頂花白頭發差別極大。他雙目直視楚文王,神情中既不見興奮,也沒有慌張,眼中竟泛出一絲戲謔與憐憫,一瞬即逝。
楚文王道:“寡人正欲召你和干將莫邪入都覲見,想不到你竟然提前回來了。你求見寡人,所為何事?”
卞和開口,聲音沙啞道:“大王,自六十年前我進荊山尋玉,中間多有挫折。至大王繼位,天佑大楚,我終于在荊山之中尋得美玉,特來進獻大王。”
楚文王道:“呈上來。”
申侯快步上前,走到楚文王面前一拜之地,跽坐,將木匣置之地上,雙手輕啟木匣。
木匣打開,只見一方美玉躺在盒中,其色半青半白,油光浸潤,賞心悅目。申侯俯身將木匣推至楚文王身前,然后起身退走。
楚文王取出美玉,用手摩挲一回,微笑著對卞和說道:“有勞卞卿為寡人尋得此等美玉,寡人心中很是高興。但寡人心中有一疑問,不知卞卿能否為寡人解惑?。俊?/p>
卞和道:“大王請講。”
楚文王面色轉冷,問到:“卞卿在那荊山之中尋玉六十余載,先祖砍了你左腳,先王砍了你右腳,不知卞卿是否心存怨恨???”
卞和道:“為大王尋玉是卞和之責,雖萬死不辭,卞和無恨。”
楚文王哈哈大笑道:“卞卿這話寡人愛聽。”笑聲忽止,楚文王又問道:“卞卿,你雙腳健在時尋玉十余年,一只腳尋了四十一年,都沒有找到玉,怎么現在沒了腳,弄作狗似的模樣,反倒尋得到玉了?”
卞和道:“卞和聞先王薨,五內悲催。自思愧對先王恩遇,多年來竟然未能尋得美玉,于是號哭于荊山之中,夜以繼日,三日后目中血出。忽然有一石自山頂滾落,直來到卞和身邊。卞和驚異,取石而觀,其形甚美,有璞玉之資。卞和斫之修之,遂得此美玉。想是天佑大楚,憐憫卞和,特賜此美玉。”
楚文王道:“卞卿果然赤誠。寡人見值殿將軍手中捧有一物,不知是什么寶貝?。俊?/p>
卞和道:“大王,此物是一柄寶劍,名叫莫邪。三年前有干將莫邪夫婦在荊山鑄劍,卞和常暗地旁觀。幾日前此二人忽起爭執,干將縱身躍入爐中,爐火大旺,兩劍出于爐中。卞和見莫邪執此兩劍,喃喃說甚雌雄劍莫邪干將。卞和不慎從藏身處滾落,失聲大叫,嚇退了莫邪,并得其失落寶劍莫邪一柄,一并獻給大王?!?/p>
申侯取過長條布包,獻給楚文王。
楚文王打開布包,只見一汪清泓躍然布上,將一道光亮映上臉頰,好似秋月入戶,冷氣森森。劍柄為青銅所制,有獸首蛇紋,上有金文二字,似是莫邪。劍身一尺有余,上窄下寬,看不出是什么材質。
楚文王執劍在手,立起身來,左右揮舞幾下,只見幾道光如閃電蛟龍,在殿頂和四壁間躍過,殿中冷意彌漫,遍體生寒。
楚文王道:“果然是好劍!卞卿,莫邪有此等神兵利器,竟會被你這手無寸鐵的無腳之人嚇退,你用的什么計策啊?”
卞和道:“大王,卞和無技,卞和聲大?!?/p>
楚文王竟沒再追問,而是執劍自語:“如此好劍,沒什么物事試劍,豈不是失了雅興!可是用什么試劍好呢?”他目光逡巡,忽然又盯在卞和身上。
楚文王道:“卞卿,你手中的石頭不錯,借給寡人試劍如何?”
卞和聞言神色一凝,道:“大王,這石頭是卞和行路所用之物,如何借得?”
楚文王道:“無妨,寡人賜你兩塊金的。值殿將軍,取過來?!?/p>
值殿將軍走近卞和,不由分說奪下他右手中的石頭獻給楚文王。楚文王接過石頭置于案上,揮劍斬下。只見一道光練閃過,霍然有聲,那石頭連桌案一起分成兩段,轟隆一聲滾落地上。
楚文王執劍在手,厲聲道:“把左手那塊也拿過來?!?/p>
值殿將軍正要上前,卞和佝僂在地的身體突然挺直,他長跪在地,忽然放聲大笑,其聲穿空裂谷,震得殿中金鐵齊鳴。殿頂瓦片抖抖索索不停滑落,墜在階下乒乒有聲,摔得粉碎。殿中眾人只覺得頭暈目眩、心馳神搖,急忙掩耳。值殿將軍眼、鼻出血,倒于地上,不知死活。十息過后,笑聲方止。
申侯俯在地上驚呼:“大王,卞和果然好大聲??!”
楚文王等人并不睬他,只把目光盯在卞和身上。
卞和道:“仙尊所傳不謬,果然人族狡猾,智計頗多。本想拿著這玉與劍,到這世間與你們逗上一逗,然后飄然而去,不想卻被你糾纏。你要這石頭,那我便給你?!?/p>
只見卞和左手一揮,人頭大的石頭勢若奔雷,便直奔楚文王面門飛去。楚文王也不慌張,雙手舉劍直劈而下。劍石相交,鏗然有聲。楚文王只覺大力傳來,止不住向后退了十余步,手中劍光明滅數次,才泄去這股力道。
申侯又驚呼道:“不光聲大,力氣也大!”
卞和招手收回石頭,輕輕撫摸。石頭上青苔綠痕猶在,毫無損傷。卞和憐惜道:“果然是仙尊手段,神兵利器也傷不得你分毫?!敝灰姳搴蜕砩虾鋈婚g毫光浮現,引得石皮上也熒光閃閃,兩者輝映,在殿中形成一個光團。
卞和雙目光彩閃閃,望向楚文王道:“這方世界,本就是我仙道花園,養著你這些蠃、鱗、毛、羽、昆,以供消遣。仙道給你的,你可以要。仙道不給的,你不能搶。你不是問我有什么計策嗎?那就讓你看看仙家神技!”
話還沒說完,忽聽伴著一聲尖嘯,大殿頂上炸開一個大洞,一道黑影穿洞而入,直撲卞和而去。卞和大驚,急抬頭舉手去擋。只見翼如鐵翎,爪似金鉤,一只怪鳥若天降黑云,展開雙翼將卞和包住。砰砰幾聲,伴隨著尖利鳥鳴,大鳥向卞和身后退去,雙翼微斂,雙爪在殿中抓出數道劃痕。
卞和收回右拳,拳上毫光灼灼,身上的光芒卻變的暗淡,臉上兩道血痕,有血滲出,順著臉頰流下。
楚文王大笑:“卞卿,你剛還說玩鳥,卻就讓鳥抓了臉。滋味如何?”
卞和不以為意,道:“無妨,剛剛小看了這扁毛畜生。倒是我看大王與仙道有緣,既然對我手中的仙石有意,何不拜入我仙道門下,供奉仙石,弘揚仙道。仙道定保楚國強盛,大王成為人帝。”
楚文王又笑道:“甗小魚大,盛之不下。卞卿給的,寡人不敢要。只有寡人拿來的,才是寡人的。”
楚文王望向葆申道:“葆卿,你做了這半晌的看客,也該活動一下了。打寡人時你可以高舉輕落,打卞卿可不能偷懶?!?/p>
葆申起身道:“大王取笑?!鞭D身看向卞和,從背后取出一束荊條,將一端握在手中。
卞和見了,大驚失色。那束荊條有四十余根,長約一尺八寸,暗合天、地、人三才。葆申握在手中的那一端正是人才,似乎受了什么激發,荊條上紫光大盛,隱含天地之威。
葆申道:“卞和,你有仙道傳承,我有人王卜算。這人王刺既打得了人王,也困的住你這半仙。”
卞和并不答言,反身雙手撐地,猛一發力,便頭下腿上,倒立著向殿頂的大洞飛去。才到半空,一道黑影掠過,那怪鳥又來搗亂,雙爪揮出,攔住卞和去路。
卞和不好發力,無奈落回地上。忽聽得叮叮聲連響,翻身一看,四十九根人王刺已圍著他繞成一圈。葆申拍手喝聲起,人王刺紫光連成一片,將卞和攏住,帶著他浮在空中有一案之高,紫光上下尖窄,中間圓鼓,像一個紡錘模樣。卞和右拳上又現灼灼毫光,他盡力向紫色光罩打去,瞬間就出了五拳。但紫光隨拳鼓蕩,毫無破綻。
申侯又拍手笑道:“卞和,大王讓你走,你才能走。大王不讓你走,你休想逃?!?/p>
卞和在紫光中對怪鳥說道:“傻鳥,你助我破開這紫光,我讓你這小妖拜入仙道,帶你做個鳥王如何?”那怪鳥將頭歪了歪,卻沒有其他動作。
楚文王道:“卞卿,你還是把那石頭交出來吧?!?/p>
卞和又笑,聲音不大卻滿是蒼涼,笑著忽又哽住,道:“是我大意。與你人族虛與委蛇,忍辱負重以保仙石。仙石意外提前出世,我就應該帶著它遠遁,卻非要到這世界觀人族虛實,不想誤入彀中,誤了仙尊大事。卞和可死,此石不可失。就讓你們這些蟲豸在死前看看仙石真相。”
卞和雙手將石頭舉至眼前,口中吟道:“受命于天而天棄之,既壽永昌而壽已絕,身將死兮志不可屈,喚同儔兮憤威靈!”隨著吟唱,卞和兩眼之中五彩毫光迸出,身體卻逐漸消融。吟唱畢,連頭也消失不見,兩眼毫光卻并于一處,成了一顆五彩丹丸,光芒四射,連人王刺的紫光都無法遮擋。
葆申暗叫不好,左手掐法天,右手捏相地,大喝一聲疾。人王刺紫光罩向內急縮,可那丹丸已經撞在石頭之上。
只聽天崩地裂一聲巨響,丹丸泯滅不見。石頭在空中抖抖自振,石皮上破開數道裂紋,其中黃光浮現。黃光好像地心熔巖,才一冒頭就將一股熱浪撲向四周,石頭皮殼也好似被黃光浸潤熔化,慢慢塌陷縮小,直至全部與黃光融為一體。此時的石頭已經變作一團黃色光球,像一枚壓縮的太陽,光熱齊發。人王刺受到了莫大威壓,紫光退縮,一根根荊條不停顫動,慢慢后退。
熱浪涌來,殿中人、鳥也都抵受不住,紛紛退讓。距離較近的茅席、桌案都著了火,值殿將軍離得最近,不一會便被燒作飛灰。人王刺抖得更為厲害,數支荊條已經烤焦,并且冒出煙來。
葆申大喊:“大王快走,人王刺困不住這石頭了。”
楚文王正待轉身逃走,忽然整個殿內猛地一震,石頭黃光內斂,殿內熱浪消散,火滅煙消。一團七色霞光從黃光中涌出,在石上聚作一團,稍作停頓,就猛地向上方飛去。還未觸及紫光,人王刺組成的牢籠就砰的一聲破碎,荊條四下飛散,葆申仰天噴出一口鮮血,向后倒去。石頭也砰的一聲落在地上。
突破紫光,那團七彩霞光忽然分散成二十余束,如出籠之鳥,直奔殿頂大洞而去。這時,兩人一鳥三道身影高高躍起,人手鳥爪,皆向七彩霞光抓去。人、鳥各抓住一枚七彩霞光,還想再奪,就有一股斥力傳來,將兩人一鳥打落在地,其他霞光剎那間跑個干凈。
楚文王落地站穩,望向另一人道:“申卿,藏得好深,真是好身手??!”
申侯躬身道:“奴才惶恐,奴才也不知大王原來如此英武?!?/p>
那只怪鳥卻只盯著握在爪中的那枚七彩霞光看個不停。
楚文王也望向自己左手中的七彩霞光,只見它霞光內斂,終于現出了原來的樣子。此物呈長條形,長約三寸有余,上尖下平,由寬變細。其材質非金非玉,潤而透光,隱隱可見七彩霞光在其中緩緩流轉。
楚文王望著此物心神稍一凝聚,忽然感覺自己已經與一方天地相勾連,如一飛沖天,眼前景物由近及遠,剎那間就遍歷萬水千山,不由得目眩神迷。正恍惚間,忽聽耳邊傳來一聲大喝“魔家宵小,此物你動不得!”
楚文王悚然驚醒,才發現申侯已縱身撲向地上的那塊怪石,葆申不知什么時候爬起,一聲大喝用幾根人王刺阻住了申侯的去路,卻又搖搖欲倒,咳嗽個不停。
楚文王上前幾步,擋在葆申身前,說道:“葆卿,不要拼命,寡人還想你多活幾年?!庇挚聪蛏旰睿骸吧昵?,怪不得你這奴才說的如此口順,原來是魔家翹楚,寡人失敬啊?!?/p>
申侯道:“大王謬贊,豈敢豈敢。奴才只是一個小魔,四處混口飯吃。若大王把那塊石頭賜給奴才,奴才轉身就走,大王以為如何?。俊?/p>
楚王笑道:“寡人貪婪,倒覺得申卿把所得之物留下,轉身就走才是上策。申卿以為如何?。俊?/p>
申侯道:“大王有令,奴才敢不從命?只是奴才覺得這事還得問問那只鳥兄,畢竟東西它也拿了?!鄙旰羁聪蚬著B,眼中紅芒一閃,道:“鳥兄,大王要的東西,趕緊給大王!”
話音未落,怪鳥一聲厲鳴,突然和申侯一起縱身而起,突襲楚文王。
楚文王正自著忙,左手中玉圭樣的物事中一股暖流涌出,仿佛一剎時天地附體,右手中的莫邪劍不由自主輕輕一揮,便在身前亮起一道光幕,迎著撲來的一魔一妖橫掃而去。
只聽嘭嘭兩聲,鮮血橫飛,羽毛散落。申侯落地打了幾滾,方才勉強站起,一道劍痕,將胸口衣服斬破,透出殷殷血跡。那只怪鳥俯身兩翼撐地,翼尖長羽,斷了十數根。
申侯神情獰厲,手撫胸前傷口道:“大王好狠心,那奴才只好放手與大王決死一戰。”說著,他右手一揮,一道紅光卻向地上的石頭投去。楚文王揮劍去擋,這紅光砰的一聲化作一團紅霧把石頭籠罩,楚文王又急忙去護石頭。申侯已縱起紅光,風馳電掣般向殿外逃去。那只怪鳥也叫一聲沖天而起,把大殿之頂又撞了一個窟窿。一時間,一魔一妖逃得無影無蹤。
楚文王并不去追,執劍又立了片刻,便當啷一聲拋劍委地而坐,自語道:“逃得好!逃得好!寡人也打不動了。外邊的兵士想是死絕了,到現在也不見一個人進來?!彼焓秩∵^怪石,喊道:“葆卿,如果還沒死,就過來幫寡人看看這塊石頭?!?/p>
葆申以手撫胸,咳著爬了過來。只見那怪石已經變了模樣,其色白中透黃,油潤光亮。其形如人臉大小,非圓非方,卻是一個九邊形,厚約五寸,看去就是一方絕佳美玉。楚文王與葆申看了半天也不明所以,索性先把它放到地上。
楚文王又亮出左掌之物,道:“葆卿,你看看這又是何物?”半晌不見葆申回言,原來他已經看得呆住了。
楚文王收起左掌,喊一聲“葆卿”。葆申才仿佛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接著以頭搶地大呼道:“人王有靈!人族有幸!大王有緣!幾千年過去,終于又有權柄回歸人族之手了。”
楚文王剛要問什么是權柄,葆申忽然渾身一凜,急忙低聲說:“大王,權柄之事容臣稍后解釋,現在當務之急是大王與臣先隱藏蹤跡。卞和是仙尊安排在世界上的護道者,他既然以身殉道,肯定已經驚動其他護道者。而且那鳥妖和申侯魔人應該也搶到了世界權柄,所以世界權柄出世之事瞞不了多久?!?/p>
他咳嗽幾聲,擦一擦嘴角血跡又道:“幸虧有人王刺擋住卞和殉道和權柄出世之威,不然整個郢城都會被燒作一片白地,但人王刺已毀了大半,臣也只剩半條命,再遇護道者勝負難料。大王與臣還是先走吧。”
楚文王聞言也不再問,急忙起身去攙扶葆申。只聽叮的一聲,左手中權柄不慎滑落,正落在地上怪石化作的美玉上。伴隨著聲音,美玉上黃光一閃,權柄就消失不見,蹤跡全無。
楚文王大驚失色,顧不得葆申,趕忙將石頭抱起。心神感應下,發現權柄竟已隱入這美玉之中,如涸澈之鮒入水,黃昏之鳥投林,往來游動,盤旋不止。
楚文王心念再動,權柄就由玉中回到了左手之內。
楚文王大喜,道:“葆卿,這仙石真是神異。”
葆申接過石頭,搖頭道:“大王,你弄錯了,這是卞和所獻之玉,名曰和氏璧?!彼种钢高h處的木匣,道:“那里才是仙石。”
楚文王會意,兩人互相攙扶,蹣跚著向殿后走去,只留下殿內一片狼藉。
更新時間:2025-05-02 17:2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