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一千零四十九年,歲在癸未,七月,臨潼關下,廝殺已止,煙火漸熄。關外蘆篷之下,三老者鼎足而坐,一著青衣,一著黃衣,一著紅衣,皆眼觀鼻,鼻觀心,寂寂無語。
良久,赤衣老者忽開言道:“老子、元始,這萬仙之戰,是我截教輸了。本欲回山煉化,再立地水火風之陣,反轉世界,與你二人再斗一場,奈何老師不允。老師之言,我自當奉行不違。姜尚此去朝哥,截教門人無人再會阻攔。”
黃衣老者接言道:“多謝師弟順應天意。”聞此,紅衣老者哂笑道:“天意?難道不是人事?女媧因一介凡人的愛慕與愚詩,激動無名,遷怒天下,立聚妖幡,號令涂山氏迷惑后宮,擾亂人間,卻說這是天命!”
青衣老者開口斥道:“通天,休得胡言!昊天上帝歷經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該十二萬九千六百年,了達通透,知這世間又逢紅塵之惡,生靈有殺伐臨身。故三教共立封神榜,以查天下仙根深淺,這豈不是天命!”
紅衣老者怒道:“這是你的天命,卻是我截教弟子的天劫!千載修行,一朝殞命,豈不痛哉!”
黃衣老者道:“師弟,師兄之言秉承天意,并無謬誤。封神榜上應天劫,你教弟子妄自沾染紅塵,喪性命,斷仙根,卻也怪不得別人?!?/p>
紅衣老者更怒:“元始,你闡教姜尚、十二金仙在紅塵里打了幾滾,能拜相封神,金身證道,卻落得逍遙!這又是哪里的天意?”此言一出,蘆篷下又寂寂無聲。
又良久,紅衣老者道:“罷罷罷!也不與你二人逞這口舌之爭。經此萬仙一戰,搖動天地根本,世間破碎,受不起我等動手再戰一場,且這世間再無你我立足之地。播弄紅塵,紅塵離你而去,興盛了那西方之道,驚擾那楓木之林。你想仙家獨尊,卻又有那人、妖、魔、釋來爭。這世間再無仙家后花園,卻翻作五家戰場。釋道根基未穩,且看這四家相斗吧?!?/p>
言罷,紅衣老者起身,右手猛一指,只見數道霞光,從長袖中直奔黃衣老者面門而去。黃衣老者也不著忙,長髯微動,張口一吸,數道霞光倏然而逝。
紅衣老者哂笑道:“不愧是我元始師兄,我這袖里乾坤還是比不過你的氣吞山河。這幾道世界權柄既已給你,就此別過,再不相見?!?/p>
紅衣老者轉身離去,邊走邊作歌道:
天道有常兮,何以為綱?天道無常兮,目何以張?以修仙為萬靈張翼兮,何以網罟劫之四方?一榜覆之天地兮,開一言之堂。有教無類吾之愿兮,哀鱗毛羽昆之多傷。金仙國相,勢若探湯;青燈雖遠,楓焰欲張;妖氛氤氳,芻狗泱泱!登九天馭日月兮,騁極目臨何方?待看攬茝地,翻作斗獸場。
歌訖剎那消失不見。
又良久,青衣老者道:“元始,這方世界原是人、妖、魔三族共存之地。炎黃二族蘊天地之靈,攝土而立,是為人王;女媧集山川之精,遇水化形,是為妖祖;蚩尤秉洪荒之氣,應火而生,是為魔尊。妖、魔相爭,共工頭觸不周山,天界破裂,我仙道方才登臨此界,以人施教,方才有今日局面。通天人雖憊懶,語多荒誕,此次負氣而去,卻也唱出幾分道理。這方紅塵世界是我仙道根本,幾番戰后,頗多殘破,仙道之人不宜再親臨此處。如不慎再動干戈,豈不是會把它打碎,以致自斷根基?!?/p>
黃衣老者道:“師兄,話雖如此,卻也不必太過擔心。我等雖不能親臨,卻可以應之于人?!?/p>
青衣老者道:“此語何解?”
黃衣老者道:“人秉天承地,生而有靈,其智遠超妖、魔類。昔人、魔齷齪,炎黃二族與蚩尤戰于逐鹿之野,擒而斬之,埋其尸于楓林,至此魔焰如豆,熹微欲滅。妖雖長壽,且尚修行,然不周山傾倒,登天之路斷絕,卻也絕了前途。因而這方世界的后世運籌,應落于人族?!?/p>
青衣老者道:“既如此,就將這方世界的權柄,在暫存于這世界之中。但世界殘破,蚩尤之魂尚在,楓林之火再燃。妖族聚妖幡下,妖勢洶洶。朝哥路上,周武姜尚還未定鼎。權柄一旦失落,或所托非人,豈不令這世界碎的更快?”
黃衣老者道:“師兄切莫著急。通天既已袖手,那姜尚此去平定成湯再無甚難處。雖有幾個小妖欲興風作浪,但有幾個人族仙道弟子應對,旦夕可滅。周朝定鼎,當可延八百載,這方世界也可得些修養時日,屆時撐得住權柄之力。魔焰雖已復燃,蚩尤魂魄復蘇還需時日,還不足為慮。人族與妖族幾個大人物,諒他也不敢多生事端。所以我欲將這世界權柄做一封印,藏于這紅塵世界名山大川,待幾百載后有運勢者得而用之,以弘我仙道,師兄認為如何?”
青衣老者道:“此計甚妙!但有一點元始你要謹記。權柄只是暫存在我仙手中,若所得非我仙道傳人,被邪魔煉化,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且權柄藏過,我等就難以直接出手干預這方世界,所以必要安排護道之人。”
黃衣老者道:“謹遵師兄法旨。待我將這世界權柄鍛煉封印?!?/p>
言罷,黃衣老者周身金光大盛,間有霞光縈繞其中。青衣老者左手五指輕彈,又有幾道霞光落入金光之內。
青衣老者言道:“元始,你全力煉化,我為你護法?!?/p>
黃衣老者雙手微抬,呈抱月之勢掩于丹田。霞光聚攏,落于雙掌之上,如露珠滾荷葉,似水銀走丹盤,滴溜溜轉個不停,其形逾小,其光逾盛。黃衣老者傾起右手,一團霞光落于左掌掌心。他右手掐訣,口中猛吐一聲敕字,只見火龍盤繞,烈焰紛飛,九龍神火罩現于空中。他左手猛推,又大喝一聲唗,五色霞光便落入九龍神火罩中。他右手一招,再喝一聲扇來,手中便多了一柄五火七禽烈焰扇,輕輕一揮,神火罩內火光更盛。但霞光似不欲被火光所困,在罩內東突西走,南搖北晃,只撞得乒乒乓乓亂響,連火焰都被它打弱了幾分。黃衣老者見狀左手又掐數訣,念道:
寂寂中來,冥冥中去。汝生之者,烈焰之地。來何茫茫,去何恍恍,聚汝成者,當為人帝。
念訣之時,又有數件法寶直奔九龍神火罩而去,有番天印、陰陽鏡、捆仙繩、降魔杵、遁龍樁和長虹鎖。諸寶投入,九龍神火罩內如燒炸了的油鍋,嗶嗶啵啵響個不停,火焰熊熊,終于將霞光壓制。又過了半炷香的時間,九龍神火罩內火滅聲消,漸漸能看見里面情形。只見人頭大一塊晶瑩美玉內蘊霞光,表面熒霧灼灼流動,熒霧越流越慢,越慢越暗,最后變為一塊頑石模樣。
黃衣老者收起五火七禽烈焰扇和九龍神火罩,輕念一聲去,這頑石樣的物事便飛到了青衣老者面前。黃衣老者道:“師兄,幸不辱命,這世界權柄已煉化完畢,還請師兄敕封護道之人?!?/p>
青衣老者從腰間取下一個葫蘆,拔開塞子將內中之物傾倒于左手之中,只見顆顆圓潤,五彩毫光迸起,原來是數十粒仙丹。青衣老者放下葫蘆,右手捏訣輕輕招動,五彩毫光似有物牽引,隨手而去,附著于頑石之上。青衣老者開口喝道:受命于天,既壽永昌,光我仙道,弘揚八方!頑石與仙丹一時毫光大盛,又全都歸于暗淡。
青衣老者將頑石歸還黃衣老者,將左手向空中一拋,道一聲:到去處去,尋有緣人。仙丹化為流光,四面八方飛逝而去,瞬間不見。黃衣老者手撫頑石,也道一聲:潛行匿蹤,謹避水火;褪去軀殼,方知本我;歸來之時,共證道果。且去!頑石也化為一道流光,向東南方而去,剎那間渺渺無蹤。
青衣老者道:“元始,此間事了,且去?!?/p>
黃衣老者道:“恭送師兄”。
瞬息,兩老者恍惚間不見蹤影,只余下一座蘆篷。
公元前一千零四十六年,歲在甲午,一月,朝歌城破,帝辛自焚于鹿臺。時天雪,朔風凜冽,如席般雪花紛紛揚揚。鹿臺火光逐天,黑煙漫漫直沖九天,連風帶雪卷做一處,讓人難以靠近。
鹿臺不遠處,一簇人馬頂風冒雪駐足而觀,前有兩騎并列,后有軍士把守。兩騎中一老人須發皆白,騎鹿;一中年人雍容華貴,騎駿馬。
中年人忽對對老人說道:“尚父,成湯辛苦經營,商幾百年積聚,到此付之一炬,化作鹿臺飛灰,令人嘆息?!?/p>
老者接言道到:“大王。帝辛無道,惑于后宮,荼毒天下。我大周乘氣運而興,布德業于西岐,揚威名于四海。仙道扶持,師出無不克,戰無不勝。討伐此等獨夫民賊,如湯潑雪。大王數載便攻克朝歌,解民于倒懸。大王威武!”
中年人笑道:“尚父你可別取笑我,哪里有什么大王威武,是尚父面子大。尚父說我威武,帝辛肯定不服。咱們人吶早就失去了這世間權柄,自己人打仗殺自己人,還請別人來殺自己人,有什么威武。幾個能打的都進了你的封神榜,如湯潑雪?你看這雪不是下得更加熱鬧?!?/p>
老者默然。
中年人又道:“尚父,等鹿臺火滅,派諸將把帝辛的尸身找出來好好收殮,按王禮下葬。我有些累了,先回軍營休息?!闭f畢撥轉馬頭,向遠方而去。才行數步,中年人又喊道:“尚父,封神時見了帝辛,還要麻煩尚父幫我問他,我這周,又能過得幾百年?。俊敝灰娝p足輕磕馬腹,那馬便潑剌剌跑了起來。這雪下得愈發大了。
二月,窮極山競光崖下,一黑衣人坐于山石之上,一綠衣女子在他身邊走來走去。
見這黑衣人默不作聲,綠衣女子著急道:“人哥,你生氣我卻不怪,這事嗎也的確是因我而起。那帝辛小崽子不好好上貢,卻對我不敬,我就招了幾個禽獸去他家里鬧鬧,誰知道會弄出這般大的動靜!哎呀呀,什么雷啊、電啊、水啊、火啊得打作一團。東擺陣,西斗法,連仙尊都出手,差點把這世界拆了,你不怕???”
見黑衣人不理她,綠衣女子又道:“人哥,我知道你心疼你家的那幾個高手,騎牛的、拈槍的、耍棒的,剛剛練到能打,卻都又噶了,進了別人家的封神榜。我家也很可憐好不好,揀了幾個好的送到了通天那里,想著沾一點仙道的光,學一學他的五雷正法,誰知道也是個不中用的。幾場仗打下來,把他的弟子,我的兒孫,斷送了個干凈,不也都送去了封神榜了嗎!”
黑衣人還是毫無動靜,綠衣女子只好又轉著圈邊走邊說:“人哥,自從出世以來,咱兩家可沒啥大矛盾。你的兒孫收幾個,殺幾個我的兒孫,我可沒和你紅過臉。前些日子姜尚小子拿陸壓的葫蘆砍了妲己的腦袋,我心里有氣,可嘴上說的是你做得對,做得好,火都沒發。至于我的兒孫吃了幾個你的兒孫,你也別急,還不是窮鬧得,不窮誰會吃人?”
說到這里,綠衣女子的情緒忽然低落。她又低聲說道:“唉!這些年來你我兩家和魔家打的太多,傷了自家元氣。老黃斬了蚩尤后就銷聲匿跡,到現在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前些年我們家又和祝融家打了一架……”說到這里綠衣女子的情緒又變得激動,她厲聲尖叫道:“沒用的共工!該死的共工!打架輸了,就自己去死!就自己去死!為什么撞不周山!為什么撞不周山!”
發泄過后,綠衣女子又喃喃自語:“不周山倒了,星辰移位,山河變形,天傾西北、地陷東南。不周山倒了,斷了我們家登天之路。魔家慌了,我家慌了,你家也慌了,我們扶不起不周山,可仙道強者卻來了。為了補天,我只好求助仙尊,去煉那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石頭。為了撐地,我殺了我的神鰲,取了它的四條腿為柱??蓱z的小鰲,他還是個孩子。我用一塊補天的石頭,做成小鰲的樣子,放在了大荒山無稽崖下。每過百年,我都去看它。小鰲……”
黑衣人忽開口道:“女媧,你該說權柄的事了。”
綠衣女子猛地一頓,接言道:“不周山倒了,我們的世界權柄也沒了。仙尊以借世界之力助我煉化補天石為由,把我們三家九州二十八道權柄全都拿走了?!?/p>
綠衣女子還想說些什么,黑衣人急忙說道:“女媧你不要再絮叨。補天之事,你居功甚偉,失去世界權柄也不是你的過錯。雖說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但只要窩還在,就不怕孵不出鳥來。這次周伐商,雖引子在你,但推手卻在上面。封神榜出,菁英盡收,剩下幾只阿貓阿狗,近期再難成氣候??蛇@世間事,一生二,二生三,機關算盡,卻難一網打盡。幾年前我觀天象,有流光劃空而過,散于四方。有一大的,煌煌有御世之姿,隱隱有風雷之勢。我冥想再三,又用蓍草和你給我的小鰲甲占卜數次,才打破其中關節。這世界權柄之事又有變化?!?/p>
綠衣女子急問道:“什么變化?”
黑衣人道:“自補天以來,世界之力耗損很多,還沒恢復,約束這二十八道世界權柄非常吃力?,F在世界又經受這封神大戰,幾蕩幾決,更是傷了根本。萬仙陣之戰后,通天退讓,看似聽了老師的話,其實是這世界再也承受不住仙道的一戰之威。所以仙尊無奈,只能煉化世界權柄,將其封印隱藏在這世界之中,使權柄與世界互相溫養,縫補這世界根基?!?/p>
綠衣女子大喜道:“藏在哪里?我們去把它偷了!”
黑衣人道:“仙道手段多端,我勘不破那世界權柄藏在哪里。即便知道,誰又知道仙道在那里埋伏了什么后手,動它豈不是又起禍端。萬一此時權柄四溢,肯定會把世界打的粉碎,我們也只能落個無家可歸?!?/p>
綠衣女子怒道:“人哥,你怕這怕那,難道我們就要這么干等干看著?”
黑衣人笑道:“對,你終于聰明了一回。自萬仙到朝歌之戰,仙道強者都未再臨戰場,只任我人、妖兩家互啄,那么他們應該有顧慮。世界權柄隱于世界之內,再取權柄也必須是這世界之人。想那其他流光,就是仙道撒在這世界中的種子?!?/p>
綠衣女子又憤憤不平,道:“為什么是這世界之人,就不能是這世界之妖,難道我家就差過你家?!”
黑衣人又笑道:“你家不差,你家也行。所以我們就得多選些得力點的兒孫,也布到這世界中去,提前做些準備,靜待著世界權柄出世吧?!?/p>
綠衣女子轉怒為喜,說道:“人哥,難得你出一次好主意,我這就回去準備。這權柄啊誰搶到就是誰的,小孩打架,大人可不能插手?!?說完她抬腳就走,可走了三五步,她又回頭對黑衣人說:“人哥,你約束一下你的兒孫,離我家涂山氏遠一點,近了傷身。惹惱了,她們不吃了你的兒孫,也要撓上一臉花。”說完,倏地一下,綠衣女子化作一團白霧,消散而去。
黑衣人沉默片刻,輕撫身邊的小鰲甲,又取出幾支蓍草,輕嘆道:“小鰲啊小鰲,如果有來世,你千萬不要做鰲了。你看,做蓍草多好。要不,你還是做個人吧?!?/p>
九月,壽邑,首山,漫山楓林葉紅如火,灼灼奪目。山頂林中有一空地,空地上有一石臺,數十人圍繞石臺而立。夜半時分,石臺前燃起一堆大火,火光與楓葉相映,將山頂染成一片紅艷。一老者從眾人中走出,上著大紅襖,下著黑裩褲。 臉上戴一個黑漆面具,形象猙獰,留白處隱隱有赤炎流動。老人來到火堆前,依次放下竹筒、銅鈴和菖蒲葉。竹筒中有酒,菖蒲葉上是暗紅色的不知什么生靈的內臟。身后一聲鼓響,老人退后三步,五體匍匐于地上,五指在地上一抓,各握住一把楓葉。身后又一聲鈸響,并未見他如何發力,這老人竟像一扇門板一樣從地上直挺挺立起。他把楓葉撒向空中,左手拿過火堆前的銅鈴,右手從腰間抽出一把青銅匕首,雙手高舉,雙腿微屈,雙腳跺地有聲,在火堆前舞了起來。
一時間,山頂上鼓聲咚咚,鐃鈸當當,鈴聲叮叮。隨之一道嘶啞歌聲響起,其音勾魂,其韻奪魄,楓林簌簌,為之抖振。
“嘻唿!嘻唿!嘻唿!天開地劈時啊,混沌與洪荒,火中生我祖,迷霧才見光噯,哈!哈!哈!哈!”
“起烘爐,煉銅礦,旌旗展來刀兵亮,九黎之地盡我族,人、妖兩族膽氣喪!嗨!嗨!嗨!嗨!咿呀呀!咿呀呀!”
“涿鹿之野摧心肝呀,師喪族危誰能擋,我祖自縛救族人,身首兩端歸洪荒。哇呀呀!哇呀呀!”
“英魂不死繞楓山啊,兒孫齊喚顯靈光。祖魂歸來吧!歸來吧!”
石臺周圍眾人和聲大喊:“回魂!回魂!回魂!……”喊聲中那老人忽然一躍而起,越過火堆,只落在石臺之上。他左手猛搖銅鈴,厲喝一聲“回魂”,然后右手反握匕首,猛然在自家頸項上一劃。一道血箭噴射而出,飛濺在石臺之上。老人腳下一軟,撲倒在臺上抽搐兩下,便再一動不動。
那血自石臺上流下,染過楓葉,又向火堆流去。血液甫一遇火,那火堆里好似傾倒了油一樣,哄的一下火光大作。那火中又有火星飛出,直濺到四周楓樹上去。楓葉遇見火星,竟也哄的一下整樹也燒了起來。一樹連一樹,霎時間把一座楓山變成了火山?;鸸庋籽字杏屑t霧自火中彌漫而出,似受什么牽引,聚集在石臺之上,越聚越濃,連那老者的身體都看不清楚。
忽聽那石臺上老者聲音傳出:“恭迎老祖,請老祖收了神通吧!”那團紅霧隨聲而起,飛到了火光之上,化作了一顆人頭模樣,但其相模糊,不可辨別。
那紅霧人頭突然開口說道:“覡甲,你還是這么不長進。既要見我,割你自己一刀放些血就夠了。弄些什么叮叮當當的鐃鈸,唱些什么咿咿呀呀的腔調。那些破事我嫌丟臉都不愿去想,所以寧愿睡在這里,你卻到處去唱?!?/p>
石臺之上老者急忙低首俯伏,道:“覡甲知罪,請老祖責罰?!?/p>
臺下忽有一年輕人排眾而出,也俯伏在地道:“請老祖寬恕覡甲。這招魂舞他是學了人族的執干戚舞,對撫魂感化大有裨益。但老祖是兵主,又不好弄些刀斧在楓林舞弄,只好偷了些禮樂之器,配我等這原始之聲,以慰老祖寂寞之心?!?/p>
紅霧人頭聞言更怒,喝問道:“你這小子面生,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答到:“回老祖,奴才名叫覡甲甲。懇請老祖開金口,發玉音教化我等?!?/p>
紅霧人頭怒極反笑:“教化?我看你們真是一群笑話,一甲不如一甲,連奴才都整出來了。想我魔族一出世就焰騰騰光掩日月,與天斗,與地爭,全憑著銅筋鐵骨,不用淫技奇巧,只有站著死,哪有跪著生。你們兩個廢物趕緊起來,不要趴在地上學那爬蟲,讓人看著惡心?!?/p>
老者和年輕人趕緊爬起身來道:“老祖,此事是我等不慎,污了你的耳目。但我們此番前來是有要事相告?!?/p>
紅霧人頭呵斥道:“有話快說,不要學那人族打啞謎?!?/p>
老者道:“幾個月前朝歌城破,周已代了商。周、商相爭時有仙道插手,還讓姜尚掛起了封神榜。祝融大人讓魔家四兄弟去探個虛實,不想卻涉身其中,送了性命。最近人、妖兩族在這世界中東奔西走,定是在謀劃什么大事,我們看不透,所以來此煩請老祖解惑。”
紅霧人頭聞言默想一回:“我于睡中入夢,又從夢中轉醒,兜兜轉轉間感知這世界變化。這世界愈發無力,而且還少了權柄之威。昔日與人族一戰,失去了我魔族權柄;祝融大戰共工,要奪那妖族權柄,卻又功敗垂成。仙道降世,權柄又都被他們拿了去。他們又把這權柄拿去干什么呢?” 思來想去,不得其解。忽看了下方眾人一眼,又計上心來。
紅霧人頭道:“覡甲,一會離開后你記得去找祝融,讓他帶領我那些精壯兒孫好好打熬筋骨,不要輕易在這世間行走。覡甲甲,你帶著那些殘的弱的,學那人族,學那妖族。他們去哪里,你們就去哪里。他們干什么,你們就干什么。隱藏好別被發覺,時間久了自然能知道真相?!?/p>
老者與年輕人垂手稱是,剛要離去,紅霧人頭忽又道:“覡甲甲,這番去和人、妖混在一處,干系甚大。只有把水攪混,才能捉得到魚。我傳你讖緯一術,你去人界和妖界施展,以亂視聽,相機而動吧?!?/p>
只見紅霧人頭嘴一張,一道火光涌現,見風化形,像一方羊皮一樣,其上紅光點點,與蝌蚪文、鳥爪文相似。這羊皮樣的東西飛到年輕人跟前,他剛想伸手去接,此物忽然又化作一團火焰,直飛入他的右手心,一下子消失了。
年輕人也不尋找,急忙執手道:“謝老祖賜術!”
紅霧人頭卻不搭理,不耐煩道:“我要去睡覺了,沒有重要事,不要再來打擾?!闭f完就飛入火堆。
楓山之上的楓葉之火也同時熄滅,楓葉更紅,黑夜更黑。
更新時間:2025-05-02 17:27: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