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五哥的玉佩拿給我?!?/p>
“既然是考驗,那哥哥就聽聽我的想法吧?!卑窖╉樖职岩粡堃巫映兜筋欀S身旁。
顧知許坐下,溫和的笑了笑:“好?!?/p>
敖雪也在一旁坐下:“哥哥想要玉佩,問題不過在于不能近五哥的身。龍淵與玉華兵戈相見時,五哥不會佩戴玉佩,但我也不能隨意進出五哥的營帳,不過制造混亂是最好的辦法?!?/p>
說著將手伸向顧知許的腦側:“我可以告訴哥哥軍糧的位置,還有運糧的路徑,哥哥可以想辦法燒了軍糧,截斷路徑,順勢進攻,我則趁亂拿玉佩?!?/p>
顧知許本能側頭,躲掉了這觸碰。
敖雪將懸在半空的手落下,臉上擠出一抹篤定的笑。
顧知許微微瞇起眼睛,欺身靠近他:“這是打算叛國?”
“哥哥說笑了,龍淵贏不了,哥哥也只是想要玉佩。”敖雪腦袋微仰,與他相對。
顧知許被他說得正中心事,但有一個自己放不下的問題——敖雪該如何脫身。
想著就旋即發問:“玉華沖破龍淵防線時,你當如何?”他微微挑眉:“我就算放過你,龍淵慘敗,而你安然無恙,軍糧沒了,你當別人不會懷疑你?”
他倒要看看,這個六殿下,能說出些什么。
“哥哥擔心我?”
敖雪泄出一抹笑,笑容里滿是得意。
“嗯。”顧知許應下。
敖雪幾步走到桌前,一把攤開地圖:“哥哥對這里的地形很熟悉吧?”
顧知許慵懶的靠在椅背上,又應了聲:“嗯?!?/p>
怎么可能不熟悉,他都快將這翻光了,愣是沒機會下手拿玉佩。
“只求。”
敖雪打量著戰地地圖,聲量不覺拔高,
“神君放我五哥一條生路,在給他致命一擊的時候,我幫他擋掉?!彼室飧牧朔Q呼,觀察顧知許的神色,卻什么都沒看出來。
神君?
顧知許悠悠起身走到他旁邊:“這就是你脫險的對策?”
敖雪就是想說明自己不是孩子,可以和顧知許并肩而立、齊頭并進。
“還求神君手下留情,別真把我殺了才好,不然玉佩……”敖雪恭恭敬敬,“神君拿不到?!?/p>
一口一個神君,叫得顧知許不適。
“都學會脅迫哥哥了?”
他強行把稱呼擰回來,一點瞞天過海的小花招,就想裝大人。
“是您先脅迫我的啊……”
“……”顧知許轉而看向地圖:“說說吧,你想要怎么個逃法?!?/p>
“這條路?!卑窖┲讣廨p觸地面,
“兩側皆是陡峭山壁,只容得兩三人并行,路中間還長著荊棘灌木,地勢高低不平,最窄處有塊巨大的巖石。”
顧知許看向他所指處,默認。
“這地方好就好在易守難攻,可以在這一帶松懈,龍淵被圍絞,定會亂不擇路,從這狹隘松懈處殺出去逃生,就全當是玉華防守不佳,疏忽了這條小路,合情合理?!?/p>
“其他地方,您怎么沖殺都行。戰事一結束,自然有人在這條路入口那棵老槐樹下等您。
到時候,我們玉佩、解藥互換,誰也發現不了?!?/p>
自然有人?
顧知許冷笑一下,走到案幾前,又飲了口碧螺春:“你沏的茶鮮醇爽口,回甘悠長?!?/p>
敖雪心里“咯噔”一下,心率上升。
顧知許的發梢隨著動作輕輕擺動,敖需的視線沿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停留在抿茶的薄唇上,再往下,喉結隨之輕輕滾動。
敖雪的呼吸愈發急促,腦海中浮現出自己沖過去,打斷他飲茶,捧起他的臉,肆意親吻的畫面。
白皙的脖頸近在咫尺,他幻想著用唇沿著脖頸一路輕吻,留下獨屬于自己的痕跡,讓顧知許徹徹底底成為自己的所有 。
“哥哥——”
敖雪快步上前,左手難以抑制的攀上他的側發,修長的手指伸入發絲間。
這次,顧知許沒躲,他看著敖雪專注的神情,再看著他把左手呈到自己面前——手心處安放著一片拇指大的褐色枯葉。
給顧知許看完后,敖雪將手一反,枯葉飄乎落地。
那不是顧知許在外面粘上的,是敖雪藏在袖中故意做的戲,他太想接觸顧知許了。
顧知許表面平淡如水,心中卻如遭雷擊——他外出穿行從不摘帽。
“還有一事?!卑窖┩坏亻_口。
“嗯。”顧知許回應。
“哥哥務必把五哥打個半身不遂,讓他再無翻身之機。”敖雪繼續說。
顧知許冷眼一睨,轉身從帳中走出,留下敖雪獨自在營帳中,望著他的背影悵然。
敖雪拾起那片枯葉,后悔不已。
是他太唐突了。
兩日后,玉華軍隊聲東擊西燒敵軍糧,截斷運糧途徑,趁敵慌亂,以雁形陣沖鋒,銳不可當,如利刃破竹,直搗龍淵軍隊要害。
龍淵被圍趕至山谷,兵少糧盡。
營帳中燭火亂晃,敖應猛地掀翻桌案,瓷器酒菜散落一地。
他腳步踉蹌,瘋狂揪住身旁士兵的衣領,怒目圓睜:“說!是誰?誰是內奸!”
士兵嚇得臉色慘白、瑟瑟發抖,話都說不利索∶“六……六殿下……定是六殿下作妖……他與弈神有私情!”
敖應一把將士兵甩開,狀若瘋魔∶“把敖雪帶來!”
另一邊,山風獵獵,云霧在谷間翻涌。
顧知許一襲玄衣立于山谷之巔,斗篷隨風飄動。
他微微低頭,將簫置于唇邊。
簫聲如泣如訴,悠悠揚揚。
月光艱難地穿透云層,龍淵士兵們悵然看著那道細碎光影——
顧知許的衣袂被山風肆意拉扯,如翻涌的海浪。
他的幾縷發絲被風裹挾,凌亂地糊在臉頰上,一縷發絲恰好橫過他的眼眸,轉瞬即落。
敖雪聞聲而出,衣袂同樣獵獵作響,顧知許緩緩睜眼,發梢輕觸著他的嘴角,隨著他的呼吸輕輕顫動。
顧哥哥……敖雪沉浸在簫聲中。
寸寸微云,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
就在他沉醉之際,一道寒光閃過,利箭裹挾著呼嘯的風聲,從暗處疾射而來,箭頭直直地沒入他的左肩。
敖雪悶哼一聲,身體因劇痛猛地一顫,簫聲戛然而止,左肩鮮血汩汩流出,洇紅了他的衣衫 。
“六殿下!”
士兵們匆匆上前察看他的情況,下一秒,敖應遣來的兩個士兵就將他押住。
情況變得太快,敖雪還沒想清楚,就被送到敖應營中。
敖雪捂著淌血的左肩,被押著跪地。
“敖雪!”敖應背對著他,全然不知他受了傷,“我如此信任你,你卻私報軍糧所在!合著顧知許,里應外合!”
他猛地轉身,指狠狠指向敖雪∶“勾結外敵,私通叛黨,你可知這是什么罪名?!”
“五哥這是何意?”敖雪猛地一甩手,將那支染血的箭擲于腳下,濺起一抹塵土。
敖應還沒斥責完,敖雪就先發難∶“這……這是怎么了!”
一個士兵快步走到五皇子身邊,欠身在他耳畔低語了幾句。
敖應原本怒容滿面,可聽著士兵的話語,他的臉色驟變,眉頭松開又擰緊,眼神在敖雪的左肩上游移∶“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障眼法!”
敖雪的腦袋重重地磕在地上:“五哥!哪怕我和顧知許是舊識,也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私心。況且,我不知道這次是他領兵……自我入了軍營,就從未離開過半步!”他故意將“識舊”二字咬重。
敖應狐疑,暗自思忖,敖雪這番說辭,細細想來,確實有幾分道理。況且,他有顧知許護著,萬一顧知許真的率軍殺進來,到那時,拿敖雪來脅迫,又何嘗不是一條退路呢?
“退下吧?!卑綉裆珡碗s,擺了擺手。
敖雪從地上站起身來,恭恭敬敬行了個禮:“多謝五哥?!闭f罷,便退了下去,腳步輕緩。
敖雪抬手甩開營帳門簾,大步邁入。
營帳里昏沉沉的,將他的輪廓磨得毛邊模糊。
門簾晃蕩,發出簌簌聲響。敖雪一言不發,迅速解開沾染血污的衣物,身體像柄剛出鞘的刀,在昏暗里白得晃眼——肋骨處是少年特有的清瘦弧度,腹肌繃出青澀的溝壑。
顧知許是在幫自己洗脫嫌疑。
敖雪拿起金瘡藥,擰開瓶蓋,動作平穩,將藥粉均勻灑在傷口上。
藥粉刺激傷口,他呼吸一滯,薄唇緊抿,下頜線條繃得極緊,卻沒發出一絲痛呼。
第二日,玉華軍隊發起進攻,龍淵早已沒了抵抗力,一敗再敗,圍堵范圍越來越小。
戰火蔓延,余燼未滅。
顧知許身著鎧甲,腰身卻瘦削凌厲,偏偏還生了雙玉雕似的手,此刻正握著滴血的神,刺、挑、劈、砍,每一劍都直取敵人要害 。
敖雪假意沖殺,不斷放水,即使在打斗,還是不斷抽空窺視心上人。
夕陽的余暉灑在顧知許身上,長河落日圓。
戰斗進入白熱化階段,顧知許的劍鋒撕開直取敖應咽喉。
“五哥!”敖雪失聲大喊,縱身欲擋,卻被兩側龍淵將士反剪雙臂按跪在地。
“顧知許!”將士大喊,“敖雪要沒命了!”
顧知許猛地一頓,瞥向敖雪,他正被押著,一把大刀架在他脖子上。
龍淵的一個力將趁機向顧知許沖殺,顧知許無奈退地一邊抵抗。
敖雪暗笑,敖應果然不打算放過自己,現在還拿他脅迫顧知許。
可惜啊。
他身下的地面驟現一圈黑色符紋,“嘩!”的一下,將士倆人就被無形之力絞成齏粉。
區區蝦兵蟹將,怎能將他一個日夜修行十幾年的龍族少年攔住。
戰場喧囂如沸,那道倏忽隱沒的地遁符咒無人察覺,兩名士卒的消失亦如石沉大海,即便有人瞥見端倪,也難逃敖雪的緘口。
顧知許正猶豫要不要殺敖應,敖雪大喊一聲,假意朝他沖殺。
倆人相視一剎,立刻會意。
顧知許轉而殺向敖應,敖應驚慌失措,發絲亂發,仰天大哮∶“廢物!都是廢物??!”
他是說那倆個化為齏粉的人,連個廢物皇子都押不住。
“噗嗤?!?/p>
刃口沒入血肉的悶響讓所有人瞳孔驟縮。
敖雪竟擋下了這一劍,沖殺聲連天,烽火噼里啪啦地燒著,他朝顧知許笑著,徒手攥住劍身,五指死死扣住利刃。
鮮血立刻從指縫溢出來,順著銀亮的劍脊蜿蜒而下,在霜紋上燙出猩紅的軌跡。
顧知許猛地收回所有力道,敖雪是瘋了?
就是這瞬息猶疑,敖雪染血的手掌順著劍身一滑一推,借力將長劍從他手中整個挑飛。
劍柄在空中劃出半弧,“鏘”地斜插進三丈外的地縫,劍尾猶自震顫不休。
“五殿下!東側殺出血路了!”滿身是血的親衛踉蹌跪地,沙啞的嗓音里混著狂喜。
“快??!”五皇子興奮的低吼,“快走!”
敖雪垂眸輕笑,笑意未達眼底便化作一聲悶哼。
他身子一晃,膝蓋砸下地的瞬間,恰到好處地偏過頭,讓散落的碎發遮住唇角那抹譏誚的弧度。
“快!把六殿下帶上!”敖應不忘吩咐,旋即有人粗暴地拽起敖雪的胳膊。
他任由自己像破布般被架著拖行,血珠在沙地上烙下一串暗紅的印痕。
敖雪在顛簸中無聲翕動嘴唇,他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得眼角泛紅,咳得渾身顫抖——倒真像個重傷垂危的敗將了。
殘陽如血,老槐樹的枯枝在暮色中張牙舞爪。
紫袍人抱臂倚著皸裂的樹干,玄鐵面具在夕照下泛著冷光。
他指節有節奏地叩著腰間刀柄——三長兩短,正是敖雪慣用的暗號。
顧知許的靴底碾過滿地槐莢∶“東西呢?”
面具下傳來悶響,似是嗤笑,紫袍人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匣旋即丟給顧知許。
顧知許接過打開,確認是藍玉,就把解藥給了紫袍人。
紫袍人拿到東西,立馬離去,他原先站立之處,只剩幾片被風卷起的槐葉。
人剛走,銅匣突然迸出冰藍幽光,匣面浮起一行潦草小字——
【哥哥快回藥鋪安慰許小姐,她要自責死了?!?/p>
顧知許眼前一陣陣發黑,心中的疑惑與擔憂如潮水般翻涌,他無暇再深入思索,當機立斷,迅速備好馬匹,朝著玉華疾馳而去。
顧知許縱馬穿過長街,衣袍在風中獵獵翻飛。
馬蹄鐵砸在青石板上,迸出連串刺目的火星。他死死攥著韁繩,指節泛著青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在月光下清晰可見。
拐角處險些撞翻餛飩攤,熱湯濺上袍角也渾然不覺——素來端方持重的玉華守護神,此刻竟狼狽得像個亡命之徒。
藥鋪的燈籠在視野里晃動起來。
顧知許猛地勒馬,駿馬前蹄高高揚起,發出嘶鳴。
他幾乎是摔下馬背的,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他抬手要推門,卻在觸到門板的瞬間僵住——
里面傳來小限壓抑的抽泣聲。
顧知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推門的手竟有些發抖。
“顧哥哥!”小限一見到他就飛撲,顧知許柔和的撫摸她的腦袋。
“怎么了?”他強壓情緒,目光向許千秋投射。
許千秋是醫仙,以妙手回春之能救眾生疾苦;憑醫道知識受敬仰,在神壇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許家世代懸壺救濟,卻為了一個“醫仙”的名分爭得頭破血流,不惜手足相殘,前世,許千秋就死在這場風波中。
命運垂憐,賜她重活一世的機緣,卻也賦予她艱巨使命——襄助顧知許瓦解混沌冥力。
重獲新生后,她精心規劃每一步,成功登頂醫仙之位,于神壇之上嶄露頭角;而后和顧知許合力扶持玉華五皇子登上皇位,將玉華的局勢全然掌控 。
而小限是許千秋幾年前收養的小徒弟,雖說今年才十歲,但自五歲起就跟在許千秋身邊,整日與藥材、藥理打交道,耳濡目染之下,如今也懂得不少門道。
“對不起,小顧?!毕騺韴詮姴磺呐樱丝搪曇舭l顫。
顧知許意識到發生了大事,喉間發緊:“究竟怎么了?”
“藍玉......”許千秋抬頭,從不落淚的眼此刻通紅,淚珠滾落時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痕,“被竊了?!?/p>
“全整?”顧知許猛地抬頭,十指死死攥拳,骨節泛白。八十塊藍玉,他耗費兩百年光陰,歷經無數險途才堪堪集齊,此刻怒意如潮水般翻涌,任誰都無法強壓下這股心火。
“撲通——”
許千秋突然跪地,青磚上濺起細微的塵埃:“對不起!”
顧知許急忙俯身攙扶,觸到她手臂時才發覺她在發抖:“別這樣,誰都會......”他頓了頓,“都會失誤?!?/p>
“不是師傅的錯!”小限突然撲過來,哭得滿臉是淚,“都怪小限多管閑事!”
顧知許嘴角勉強扯出弧度:“那小限說說......是怎么回事?”
八十塊藍玉......這數字如滾燙的烙鐵,烙進顧知許的腦海。
小限抽噎著道出原委——
有一個大哥哥在郊外受了重傷,昏迷不醒,她和許千秋上山采藥就遇上了。
治病救人,乃醫者本心。
倆人就將他帶回去治療了,那人醒來就訴苦,把自己的生平有多慘說多慘,還說無家可歸、日夜野宿,這才被野獸襲擊、險些喪命。
她們不得已收留了他幾日,沒想到他幾日就將藥鋪的機關摸透,竊了藍玉,只留下一封信……
顧知許突然盯住許千秋:“信呢?”
許千秋慌忙從袖中取出未拆的信箋。顧知許一把抓過,撕開封口時指尖都在顫——
【笨蛋哥哥】
熟悉的字跡刺入眼底,與木匣上如出一轍的戲謔筆觸。
顧知許猛地將信紙揉作一團,紙團在掌心發出不堪重負的“沙沙”聲。
“這就沉不住氣了?”
一道清冷如冰泉的聲音自身后傳來,顧知許身形驟然僵住。
下一秒立即轉身,順即垂首行禮∶“師尊。”
祈靜立在月光下,素白廣袖垂落如雪瀑,半披的白發間只簪著一支青玉竹節簪,簪頭一點瑩光流轉。眉間淺綠色的神印在夜色中泛著微芒,襯得那雙淡綠色眸子愈發冷澈。
“知道自己方才在街上有多失態么?”祈的聲音很輕。
顧知許下頜繃緊,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陰翳:“弟子......心焦忘形,辜負了師尊教誨?!?/p>
許千秋退到一旁,小限也停止哭泣,都怕打攪了祈。
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鋪天蓋地而來。作為上古時期便立于神位之巔的戰神,又貴為氣象神之首,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令人望而卻步的無上威懾。
顧知許的視線釘在青磚縫間,仿佛要將那幾道裂紋看出花來。
“第幾次了?”
祈的聲音不輕不重,小限縮在藥柜后,連呼吸都屏住了,瘦小的身子微微發抖。
屋內靜得可怕。
“帶我去看看機關。”祈再次開口,嗓音低沉冷冽。
許千秋不敢怠慢,立刻躬身引路,帶著祈向藥鋪深處走去。祈與顧知許擦肩而過的瞬間,帶起的冷風拂動顧知許額前的碎發。
顧知許指尖微顫。
那道機關,只有神血能打開,而敖雪能派人解開……一定是三年前被剜鱗,自己以神血為引,助敖雪再生后背被毀的經脈與血肉。
藥鋪深處的暗室幽暗封閉,隱約可見暗紅色的符文。許千秋停在盡頭一堵看似尋常的石墻前,低聲:“神君,就是此處?!?/p>
祈抬手撫上石壁,掌心觸及符文的剎那,暗紋驟然亮起猩紅血光,如蛛網般向四周蔓延。
整面石墻開始震顫著向兩側打開,露出中央一道凹槽,祈輕手撫觸那道凹槽,冷笑一聲∶“小顧?”
顧知許連忙上前,劃破自己的手指,讓神血滴在上面。
殷紅的血珠滴入凹槽,霎時間地動山搖,石墻在刺耳的轟鳴中裂開,露出后方幽深的甬道。
祈示意顧知許在前引路,許千秋和小限留守甬道入口。
“機關設計得精妙,以神血為鑰,確實穩妥?!逼砟抗馕⑥D,“讓為師看看你的手?”
顧知許遲疑片刻,終是卷起左臂衣袖。密室幽暗,唯有符文泛著微光,昏黃光線下,他蒼白的手臂上傷痕縱橫交錯,如同破碎的瓷器被拙劣修補。
祈視線掃過那些舊傷,最終停在幾道陌生的新痕上:“若你執意自傷,為師也不攔你?!?/p>
顧知許見祈偏開目光,默默放下衣袖。
“五獸神中的白虎,最擅機關破陣,刀出封喉、血不沾衣?!逼淼?,“如今,重生已有二十四年了?!?/p>
“師尊是說白虎已歸順龍淵?”
“他效忠的并非龍淵,”祈看顧知許的眼神無奈又柔和,“而是龍淵六皇子。白虎不慕權勢,只擇明主。能入他眼的,皆是未露鋒芒的潛龍,你好自為之?!?/p>
顧知許垂首應下。
祈最后環視密室一周,轉身離去。
臨行前,他囑咐許千秋:“若非生死關頭,務必攔著他,別再濫用神血。”
龍淵宮內。
敖應的寢殿里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氣,熏得人幾欲作嘔。
敖晟站在龍紋榻前,垂眼望著自己這個曾經最驍勇的兒子——如今像塊破布般癱在那里,下半身蓋著錦被,被子底下只剩一副廢了的軀殼。
“父......皇......”五皇子的嘴唇蠕動著,涎水從嘴角滑落,浸濕了繡著金線的枕巾。
皇帝沒有應聲,只是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動作堪稱溫柔。
可當他直起身時,袖擺掃過案上的藥碗,“哐當”一聲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在跪在一旁的御醫臉上,燙出一片紅痕。
“治不好,就陪葬!”
滿殿的人都在發抖,沒人敢抬頭。
敖晟向來蠻橫無理,欺軟怕硬。如今五皇子這般境況,縱使醫仙許千秋親至,怕也難有回天之力。
殿外朱漆長廊下,敖雪懶散地斜倚著廊柱,玄色錦袍下隱約可見滲血的繃帶。
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染血的帕子,忽地揚手一擲,絲帕飄飄蕩蕩落入池中。
敖雪冷眼看著錦鯉爭相撕咬帕子,血色在池水中暈開。
連畜生都懂得趨炎附勢。
殿門沉沉開啟,敖晟自高階而下。
敖雪立于廊下,長揖及地:“兒臣見過父皇?!?/p>
聲落,風止。
皇帝步履未停,連眼風都未掃過他,徑自掠過。明黃色龍袍擦過敖雪的衣擺,連半分遲疑也無,仿佛眼前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宮人。
敖雪直起身,眼底無波無瀾,只輕撣了撣袖上并不存在的塵,低笑——君心如風不可系,臣身似絮任東西......倒也應景。
殿內藥苦彌漫,敖應癱臥榻上,形銷骨立。
敖雪站在榻邊瞧了會兒,忽地伸手端起藥碗,湯藥晃出暗紋,映著榻上人驚恐的瞳孔。
“五哥……”敖雪俯身,袖口掃過兄長慘白的臉頰,聲音柔得像淬了毒的綢,“……滋味如何?”
五皇子喉間發出“嗬嗬”聲響,枯枝般的手指攥得錦衾嘶啦作響。
敖雪掐住他下頜,藥汁順著瓷匙灌入喉管,有幾滴濺在蟠龍枕上。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卑窖┦萌バ珠L嘴角藥漬,“那日五哥論及儲君,說'太子之位,唯爾與君'……”他的指尖劃過敖應痙攣的喉結,“可惜五哥不是曹操,是楊修?!?/p>
“對,內奸是我,我就是對顧知許情根深種?!卑窖┠樕蠏熘烈獾男θ?,“去啊,快去把這事抖落出去。
五皇子渾身劇顫,臉色瞬間灰敗如死,胸口劇烈起伏,卻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敖雪直起身,居高臨下地欣賞著兄長瀕死的掙扎,輕嘆:“我特意來氣五哥,想五哥早些上路,希望五哥成全?!?/p>
敖應目眥欲裂。
敖雪滿意地笑了,轉身離去前,輕飄飄丟下一句——“您的玉佩,我已命人將其送給顧知許?!?/p>
敖雪殿中,
茶葉剛一接觸水面,便迫不及待地沉入杯底,周身細密的茸毛隨之在水中上下浮游,好似冬日里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
塵風與他對坐,手上提起白壺,將壺嘴對準茶杯,上下往復三次進行續水,續水量控制在三四成,使杯中水位達到七八成滿。
“不錯?!卑窖┯朴频钠分约浩愫玫牟琛?/p>
不錯你妹呀。
塵風右手拿起杯子上部,左手穩穩托住杯底——我堂堂一個內務府精衛,跟你學沏茶?一天到晚還只喝碧螺春!
他緩緩將茶杯靠近鼻尖,深深吸上一口∶“那是殿下教得好?!?/p>
敖雪笑了笑∶“你還記得一年前自己犯錯被調遣到我身邊嗎?”
“恍如昨日!!”
塵風此人,堪稱大內第一“逍遙散人”。當值時必揣一壺“醉仙釀”,巡邏路線永遠精準避開所有要地——專挑御膳房后門、釀酒坊側窗這等“戰略要沖”。
一年前的皇城,
暮色將西華門的磚墻染成醬肘子色,塵風抱著佩刀倚在角樓柱子旁,正用刀尖在墻上刻第三十八個“正”字——記錄今日摸魚的時辰。
“戌時三刻……該祭五臟廟了!”
他一個鷂子翻身溜進值房,從暗格里摸出酒壺——壺底還沾著上月偷御膳房燒雞時蹭上的油漬。
酒液入喉的剎那,塵風突然詩興大發。
《侍衛守則新解》
站崗要挑陰涼地,
巡邏專找飯點忙。
當班就尋閑耍處,
摸魚才是正經行。
塵風正夢見自己抱著酒壇在云端蹦迪,忽覺耳朵一痛——
“塵!風!”
副總管噴出的唾沫星子在他臉上形成小型降雨:“值守時擅離崗位,還敢……”
“大人明鑒!”塵風一個鯉魚打挺……沒挺起來,干脆抱著桌腿滑跪……不對啊!這酒有問題!
副總管氣得胡子翹成八字,身后侍衛們憋笑憋得直抖——這位的褲腰帶正掛在窗欞上隨風起舞,像投降的小白旗。
“還有這個!”副總管從塵風懷里拽出《醉酒三十六計》,翻開第一頁赫然寫著:
“第一章:如何用值班吃酒不被發現”
“第二章:把鼾聲偽裝成蛐蛐叫”
侍衛們笑得東倒西歪,副總管氣得胡子都翹到了眉毛上,當場大筆一揮——
塵風侍衛醉酒失職,即日調任:
御馬監·馬糞清理處·總指揮
(官銜:掃糞大將軍)
第二天清早,塵風捏著鼻子站在馬廄前,看著小山般的馬糞,仰天長嘆: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
塵風可是“打不死的小強”,通過糞斗,還真又混進內務府了。(實則不然,是敖雪暗中打點)
but,
因為之前那點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上頭大手一揮,直接把他發配給全龍淵最“廢柴”、最“木頭”的皇子——六殿下!這六殿下,在龍淵那可是出了名的干啥啥不行,發呆第一名,往人堆里一扔,都找不著人影。
別人抱大腿都能抱上粗壯的,他倒好,抱住個“豆芽菜”。
塵風輕咳著飲了口碧螺春,將思緒拉回眼前。
敖雪湊到塵風跟前,壓低聲音坦白:“實不相瞞,我早就看中你的辦事能力和為人……” 說著,臉上還露出一抹得意,“那天你喝的酒,是被我動了手腳,讓你小酌就醉。之后我又四處打點人脈,好不容易才把你要到我身邊?!?/p>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塵風正美滋滋喝著茶,聽到這話,直接被茶水嗆得七葷八素,手里的茶杯差點飛出去。
看中自己的辦事能力和為人??。。?/p>
自己“逍遙散人”的大名,在這地界那可是響當當的,敖雪是耳朵不好使,還是故意打趣?
更讓塵風抓狂的是,敖雪這寒酸樣,窮得叮當響,平時恨不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居然還舍得砸錢搞這些彎彎繞繞??!
“哈……哈哈……”塵風嘴角抽搐著尬笑,內心瘋狂OS:神經病吧?!
敖雪慢悠悠轉著那半塊玉佩,突然拋出一記驚雷——坦誠自己是如何設計太子,加害五皇子,還說五皇子今天必死!
塵風表演了個“瞳孔地震”,不是!哥們兒??!
“您跟我說這個……是打算……”塵風訕訕的看著他,風水輪流轉,這回是他傍上了大佛,話到嘴邊,沒來得及細想,就禿嚕了出來:“讓我同流合污?”
敖雪挑眉∶“?”
塵風意識到自己用詞不當,捂了捂嘴。就在這氣氛尷尬得摳腳的時候。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來沖報——
“五皇子……五皇子去了!”
這消息打破了屋內怪異的僵持,塵風瞪大眼睛,和敖雪對視一眼——真像他說得這么準!
敖應的死訊傳來時,案上的碧螺春剛好涼透。
瓷盞里浮著的半片茶葉緩緩沉了底。
更新時間:2025-05-02 12:16: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