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芝麻鎮，男人們除了不敢追求陳麗娜和馬妹，還不敢招惹付紅燕，她一米七六的高海拔讓很多男人望而卻步。也許在中國男人的傳統觀念里，配偶就該是嬌小玲瓏的，這樣才能顯示出男人的高大威猛，映襯出男人對女人憐香惜玉的保護欲。付紅燕肯定不符合這個標準，她的身高不僅在女人中，就是在男人中都是佼佼者，芝麻鎮幾乎沒有男人敢來攀登這座山峰。
付紅燕不僅長得高，還有幾分姿色，本人又酷愛往性感方面打扮，隨便往人群中一站都是模特般的存在，想不引起關注都不行，便也有不怕死的英雄想要拜倒在她這棵石榴樹下。
潘其波便是其中的杰出代表，他本來只是作為上級單位的領導來芝麻鎮督導工作，付紅燕此時只是民政股的一個小職員，每天的工作就是填寫報送各種資料表冊，與上級單位聯系最多的就是和她同樣級別的小科員，根本沒有機會接觸科長以上級別的領導。
芝麻鎮山高皇帝遠，看年看月都不會有上級領導來，更別提科級領導了。潘其波彼時是區商務局的一把手，某天心血來潮想來基層體恤一下民情，便帶著相關科室的負責人來到芝麻鎮。他的到來讓芝麻這個小鎮蓬蓽生輝，自然從股長到分管領導，甚至是鎮長書記都高度重視。李大偉不僅親自陪同，還硬要在深巷子設宴款待。他本不勝酒力，三兩杯下肚就渾身難受。而潘其波酒量驚人，李大偉為了把這位酒鬼級別的上級領導陪到位，便把付紅燕等一眾美女喊來陪酒。
付紅燕不是那種扭扭捏捏的鄉下女子，她不僅在芝麻鎮外的鄉鎮上過學，參加工作后還喜歡混跡于義城的娛樂場所，小到酒吧，大到KTV，義城就沒有她不熟悉的地方。林瑯曾經參加過她的夜生活三部曲，下午吃飯時喝點小酒墊底，晚點去酒吧喝酒唱歌，深夜還可以去地攤上喝夜啤酒。潘其波饒是海量，也經不起美女的輪番轟炸，何況喝到微醺時，深巷子的服務員給芝麻人倒的都是白開水。付紅燕充分發揮了她夜場女子的超級本領，沒幾下便把潘其波灌趴下了，圓滿完成了李大偉交辦的陪酒任務。
本以為只是一次普通的陪餐，后續不會掀起太大的漣漪。付紅燕對于潘其波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沒有過多關注，相較于她在歡場上遇到的帥哥型男，潘其波比白開水還要普通，根本入不了她的媚眼。隔日，她接到他的電話時，根本沒有絲毫意外。作為一個身材、樣貌都不差的女子，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計其數。她自然明白潘其波的玲瓏心思。不過，她故意裝作不知道。
此刻，她的全部心思都在攻克陸離這座堡壘上。女人跟男人一樣，都想征服具有挑戰性的人和物。自陸離來到芝麻鎮，不論是他的身高還是氣質，都是普通鄉鎮男人不能比擬的。他隨時都給人職場精英的即視感，不論是虛榮心還是征服欲，抑或是攀上高枝的心理，小鎮上沒有哪個女人不想攀越這座山峰。
付紅燕更是覺得，光是身高這一條，陸離就是她的良配。就像男人都想找嬌小的女人，女人同樣想找比自己高大的男人，這樣從視覺上才會有安全感。付紅燕以往的追求者都比她矮小，這也是她走腎不走心的原因。陸離的出現如同一抹春風，吹皺了她心中的一池春水。她變以往的被動為主動，不是說女追男隔層紗嗎？她想，美女怕頑夫，男人同樣怕纏女，只要功夫深，再硬的鋼鐵都能變成繞指柔。
她采取的第一招是圍堵，買通內線打探陸離的行程，故意制造一切機會與他偶遇。她的海拔很高，在任何地方都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陸離當然注意到了她，有沒有產生物理反應，只有他自己知道。林瑯曾經無數次問起，在一眾蔦蔦燕燕中，陸離為何單單挑中丑小鴨一般的她？陸離并沒有回答，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本來就很奇妙，她對陸離其實并沒有多少耐心，幾番試探不成便打退堂鼓，反而成功吊起了陸離的胃口。
第二招是迷惑，以醉酒為名敲開陸離的門。付紅燕本就生得千嬌百媚，喝了酒后，她的臉頰微微泛紅，仿佛被夕陽染上的霞色，眼神迷離地望著陸離，說話時空氣中都彌漫著醉人的酒香。她柔如無骨地撲到陸離身上，如同一條吐著信子的美女蛇。林瑯同樣不知道，陸離是如何抵擋住付紅燕的溫柔攻勢的。她只是事后聽馬妹繪聲繪色地說起，心里不由感嘆，他們是女人，而付紅燕是女色。
第三招是傳謠。前面的招數都以失敗而告終，付紅燕直接單方面宣布陸離是她的男朋友，她聲情并茂地描述著，陸離是如何捧著玫瑰花在義城最熱鬧的十字街頭，當著所有義城人民的面，雙腿跪地誠摯而熱烈地向她表達愛意。她說得有鼻子有眼睛，時間、地點、人物都生動具體，完全不像編的，小鎮的人們便相信了她的話。按照郎才女貌的原理，像陸離這樣的高富帥，確實應該配對付紅燕這樣的白富美。只是，人們對付紅燕的風騷早有耳聞，在驚嘆的同時還為陸離不值，認為他這樣的精品男人，實在不該為付紅燕這樣的美女折腰。
果然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邊，付紅燕為陸離絞盡腦汁。那邊，潘其波同樣為付紅燕寢食難安。他自從在芝麻鎮對付紅燕一見驚鴻后，她的音容笑貌便像釘子一樣刻在了他的心里。潘其波其貌不揚，甚至可以說得上丑陋，特別是他的那雙眼睛，看起來像老鼠的眼睛，平添了幾分猥瑣。再加上身材矮小，目測身高不到1米6，這樣的海拔就是女人都不夠高挑，何況是男人。
基于先天因素，潘其波一直與美女無緣，但男人誰不愛美人呢？他不僅喜歡盯著美女看，還想抱著美女睡覺。從小到大，他沒少把心思用在追求美女上，但幾乎所有美女都不會對他多看一眼，包括他后來的老婆，都是最普通的貨色。這便成為他隱藏在心底的暗傷，就像陳奕迅有首歌唱的，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他知道，要得到他們其實也很容易，就是自己要有他們需要的東西。這些年，他在官場爬摸滾打，終于混到了重要部門的一把手，那個潛藏在心里的欲望又開始蠢蠢欲動，特別是在看到付紅燕時達到了巔峰。她身高1.76米，他身高1.6米，她貌美如花，他丑陋如鼠，就是這樣巨大的反差，帶給他征服的快感。她高是高，做愛還要彎腰，我矮是矮，做愛還可以吃奶。
潘其波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是人的意志力不夠強，而是受到的誘惑不夠大。譬如，給你1000元，你還能堅守底線，當砝碼加到10000元甚至100000元時，你還能經受誘惑，守住底線嗎？只要手頭的砝碼夠高，他自信一定能把付紅燕這棵青口大白菜拱走。
心思一旦動了，就如同春潮般涌動，他圓潤、肥碩的臉上透出一股不屬于他這個年齡的紅潤?？煲迨畾q的他，再一次燃起青春之火，渾身都洋溢著春天般的氣息。他當然不可能天天去守付紅燕，但他有的是辦法。他喜歡釣魚這項活動，深知只要餌料充足，即使沒有蹲守在池塘邊，仍能感受得到小魚的觸動。
他安排司機每天給付紅燕送鮮花和水果。他去芝麻時觀察過了，偌大的集鎮竟然沒有一家花店。女人是花，自然也愛花。他送去的鮮花每日不重樣，最開始單純只是花，后來鮮花里又夾雜了其他東西。比如香奈兒最新款的包包，義城最高檔的服裝店和皮包店，他都辦了vip級別的會員，新款還沒出來，店員就會提前發信息通知他。
付紅燕不喜歡潘其波這個人，不代表她不喜歡他送的那些東西。剛開始接到鮮花時，她確實有些糾結。光看外表，她是絕對看不上潘其波的，可他比她以往的任何一個男人都闊綽和大方，送給她的東西，除了前面兩次是鮮花，值不了幾個錢。后面的包包、服裝、首飾，隨便一樣都是限量版。她便舍不得扔了。自然，她也沒有退還給潘其波。
付紅燕的家境并不是很好，兄弟姊妹眾多，她完全靠勤奮肯學才有了這份穩定的工作。作為喜歡追趕時尚的美女，她自然不甘心一輩子窩在芝麻，看著一茬茬的人進來，又一茬茬的人離開，心里像貓抓似的，苦于找不到登高的梯子。潘其波雖然不是帥哥，卻是實用型男人。
倘若用買股票的眼光看待，他絕對屬于績優股。面包和愛情只能二選一，何況付紅燕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她深知，臉長得再好看也當不了飯吃，鮮花為什么插在牛糞上，那是因為牛糞有營養。她常年穿梭于各色男人中，自然明白他們的欲望和需求。她圖他的權勢，他圖她的身體，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成年人的世界，愛情不過鏡花水月，任何事物都有比較和權衡。付紅燕終究還是答應了潘其波的追求。她同時提出了一個條件，想要睡我可以，必須先把我調到縣城。這個條件對于潘其波來說簡直不是條件，作為管著百來號人的單位一把手，想要調個人簡直易如反掌，他立即著手付紅燕調動的事。
余川還是覺得林瑯沉寂在檔案室有些屈才。他特別欣賞她身上的那股倔勁，這與當初的自己有幾分相似。余川學的專業是金融學，大學畢業準備留在大城市，奈何經不起父母的百般哀求，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去考黔省的選調生，沒想到能夠一鳴高中。剛開始，他在南溪鎮工作，肖林讓他來身邊當秘書時，他甚至有些誠惶誠恐，畢竟他不是秘書專業，而是妥妥的理工男，以前讀書時最頭疼的就是作文。
從仕的人都想結識領導借勢登高，能夠成為常務副區長的秘書，這是多少基層公務員夢寐以求的事。余川原本想成為CEO，命運卻讓他步入仕途。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他同樣想掌握權勢體現人生價值。不會寫作文就從頭開始，他購買了數本公文寫作技巧的書，沒幾日便研究出了其中的門道。
公文其實是八股文，有一定的套路和格式，根本不需要有扎實的文字功底，也不需要像寫文章那樣天馬行空。而滿意的對象只有一個，那就是他服務的常務副區長。他只要摸清了肖林的語言風格和處事作風，就能寫出讓他滿意的稿子。經過一段時間的鉆研，非科班出身的他寫出的稿子比文字秘書還要老道，肖林自然對他贊譽有加。
大豐煤礦是余川一直想要重點整治的煤礦，苦于下面的人對他軟打整，就是嘴上答應著落實，行動遲遲不見成效。他同樣知道這些人受制于李大偉，他在芝麻鎮盤桓多年，人際關系錯綜復雜。余川想扭轉被動局面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林瑯無意間將媒體記者引到云上，等于從側面幫了余川的忙。大豐煤礦被媒體曝光后，私自排污的事想捂都捂不住，李大偉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敢拿自己的烏紗帽開玩笑。大豐煤礦迅速就關停了，整改的事提上了議事日程。余川順勢把安全隱患一并交由煤礦處理，處于輿論的風口浪尖，余壽豐想不整改都不行。
李大偉其實對林瑯恨得牙癢，還真是小看了這個女子。當初她拿著借調函找他簽字時，他確實想在她身上揩一把油，現在想來腸子都悔青了，真是留了個禍害在身邊。他聽到她將記者引到云上時，簡直想把她丟到銷坑里喂野狗。轉念又想，喂野狗太便宜她了，還不如把她發配到芝麻最邊遠的巖壁村，讓她在那鬼都能打死人的地方自生自滅。若不是余川在黨委會上百般阻攔，她真的就去了巖壁村。
余川明面上尊重李大偉的決定，私下卻是帶著林瑯去跑項目。檔案室隸屬于黨政辦，劉茂盛自然不敢有意見。當然，其他人也不敢有意見，除了隱藏在暗處的人。余川把集鎮的人飲項目跑下來了，這在芝麻人眼中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李大偉主政芝麻多年，不是沒有想過解決水的問題。
芝麻鎮缺水，女人看起來都是干邉邉的，完全沒有南方女人的水潤光滑。而男人們更是煙灰狗屁臭，和自家女人吵架時連腰桿都挺不直，因為他們無法把水引來，讓自家女人暢快地洗個澡。集鎮居民都是三五幾家合伙修建小水窖，上午淘米的水還得留著晚上洗腳用，哪還勻得出多余的水來洗澡。基于水質的原因，芝麻人不僅牙齒是黑的，連帶著身體里都長著結石。李大偉的身上同樣有幾顆小石頭，每年都得去醫院保養一段時間。
長年受缺水困擾，他不是沒有努力過，找了幾支地質隊在集鎮周邊掘地找水。井打下去幾十米，硬是沒有水花冒出來。而距離集鎮最近的黑腳巖，洞里倒是有一股長流水，只是地理落差大，想要將水提取上來，預算資金至少要五百萬元。這對芝麻小鎮來說絕對算得上巨款，就是把鎮財政翻個底朝天，也湊不齊這五百萬。他當然去跑過項目爭過資金，陪著上級領導喝酒喝到胃出血，仍是沒有把項目要進來。當官當運，針對缺水這件事，他是愧對芝麻人民的。
余川來了不到半年就把這件事情辦成了，也算是他到芝麻鎮燒的第一把火。原本觀望質疑的人開始相信余川的能力，畢竟是常務副區長的秘書，還是有幾把刷子的。李大偉的老臉就有些掛不住了，無論之前芝麻鎮有過多少任鎮長，這些人都唯李大偉馬首是瞻?？梢哉f，芝麻鎮的任何決策，只要李大偉不點頭就無法實施。而余川的到來徹底打敗了人們固有的認知，他竟然解決了李大偉都無法解決的事情。
當集鎮飲水項目的批復文件下達到鎮里時，李大偉還是無法相信，他捧著那頁薄薄的紙，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余川人材并不出眾，站在人群中泛不起任何波瀾。就是這么個其貌不揚的人，竟然把困擾芝麻鎮多年的飲水問題解決了。項目補助資金280萬元，中天集團幫扶100萬元，資金缺口只有百來萬，芝麻鎮不用砸鍋賣鐵都能湊齊。
他不僅把項目引來了，還舉行了盛大的開工儀式，請來了常務副區長肖林為他站臺。那場面真的是鑼鼓喧天人山人海，芝麻鎮的人不僅窮怕了，還過夠了沒有水的日子。聽說鎮里即將把黑腳巖的水提取上來，那歡騰程度不亞于過年過節的喜慶。人們看向余川的眼神變了。以前，他們把李大偉當神，現在他們發現，余川才是真正干實事的，上任沒幾天就把集鎮缺水的問題解決了。
林瑯發現，余川果然如陸離所說，一根筋。他不知從那個渠道打探到，杭瑞公路會從芝麻鎮經過。在外人看來，這條消息即使可靠，芝麻鎮不是產業重鎮，這條公路也不可能在此設立收費站。他發揮了一根筋的超級功能，硬是逼著黨政辦的梅老坎，圍繞芝麻鎮的地理區位、產業基礎和人文歷史，撰寫了一份詳盡的發展報告，提交黨委會討論決策。
大家同樣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余川仍是不管不顧，他守著黨政辦的一幫子人，對每個數字都反復論證，每段文字都字斟句酌。連著加了幾個通宵，梅老坎都撐不住了，他仍是精神抖擻地出現在辦公室。在芝麻人眼里，梅老坎算是最能熬夜的人，可以連續在麻將桌上奮戰數個通宵。但他居然沒有熬過余川，人們常常發現，鎮長辦公室的燈總是通宵通宵地亮著，鐵人余川的名號便在芝麻傳開了。
余川帶著林瑯出去跑項目，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女人在很多場合比男人更有優勢。當然，他不是把她當成交際花，而是他工作上的得力助手。怎么說林瑯都是省城來的大學生，眼界和閱歷都比生活在芝麻的人看得長遠。就拿高速公路在芝麻設站這個事來說，余川得到消息時，國家發改委已經立項，規劃上確實沒有在芝麻鎮設站。
他要想扭轉乾坤基本不可能，芝麻鎮在烏江區都屬于掛角的鄉鎮，改革的春風根本吹不到芝麻，貧瘠的土地上自然也開不出美麗的花朵。即使有幾顆煤子，開采方式也是簡單粗放，三天兩頭發生安全事故，賣煤的錢還不夠賠償。這樣一個不靠海不沿邊的小鎮，如果不打通對外連接的通道，可能10年、20年都不會脫貧。他當初提出連通芝麻鎮與楓華鎮的通道時，在黨委會上被李大偉否決了。
如今，杭瑞公路又要從芝麻鎮經過，杭瑞公路是高等級國家公路，連接著杭州、昆明等大城市，芝麻人不可能望著這條過境通道望路興嘆。可是，芝麻一個小鎮，能夠拿出什么理由讓國家發改委修改規劃？余川關著門冥思苦想了一個星期，他把芝麻的鎮志全部拿到辦公室，認認真真地研究，終于發現了一個契機。熬了幾個通宵，余川兩眼通紅，可他的眼中卻迸發出異樣的光彩。
他當即把林瑯和梅老坎叫來，守著他們再次對著報告字斟句酌。改了多少遍余川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可以把稿子，連同標點符號一字不漏背下來。林瑯盯電腦眼睛都快盯瞎了，作為有點敬業精神的干部，她在余川面前都自嘆不如。余川馬不停蹄拿著這份報告趕到區政府，激情洋溢地給老領導肖林匯報。肖林自然是支持這個年輕部下的，當即提交區政府的常務會議，很快形成烏江區的專題報告。
林瑯的冷板凳沒有坐幾天，余川就帶著她到處跑項目，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他們怕林瑯在余川面前亂說，盡管不知道林瑯到底掌握了多少，但他們還是怕夜長夢多。周五快下班時，林瑯接到了一條神秘短信，邀請她去義城喝茶。她并沒把這條短信當成垃圾消息刪除，雖然李大偉讓她坐了冷板凳，并不代表她的危機已經解除，總有人會因為她寢食難安。
逃避不是辦法，她也想看看對方的來頭，以及請她喝茶的動機。青舍茶館在湘江路，據說是一家很有情調和意境的茶館。裝修倒是很雅致，木質的門框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墻壁上雕刻著精美的蘭花圖案，每片葉子都隨風搖曳著。清幽的茶香撲鼻而來，驅散了外界的喧囂與浮躁，身著素裙的女子坐在古箏前，琴音如山泉般緩緩流淌。
據說，茶道起源于中國而長于日本。林瑯沒有看過陸羽的《茶經》，只在《紅樓夢》里看到妙玉笑不懂喝茶的人，一杯為品，二杯即為飲，三杯便是解渴的蠢物。三毛又說，阿拉伯人飲茶必飲三道，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愛情，第三道淡如微風。林瑯很少喝茶，自然對茶沒有研究，她喝茶大抵跟妙玉說的，只是解渴的蠢物。
茶僮將林瑯帶到指定房間，她的目光先是掠到茶幾上，看見上面擺放著一壺茶水，咕咕地冒著熱氣，面前的烤爐里還擺放著瓜子、杏仁、花生、話梅等尋常小吃。小時候，家里的火爐生起來時，宋翠芝會把煮熟的紅薯放在爐子上慢慢地烤，烤得黃焦焦香噴噴的，吃起來香甜軟糯。至今，林瑯想起來，都會忍不住流口水。
聽到動靜，站在窗前的男子轉過身來，竟然是副鎮長陳華。林瑯對他印象頗佳，絲毫沒想到約她喝茶的人竟然是他。她頗有些不自在地坐到藤椅上，端起面前的碧綠色茶盞。氤氳的茶香拂來，帶著茉莉花的香甜。所有茶品中，林瑯最不喜歡喝的就是茉莉花茶，那味道濃郁得讓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我特意讓茶僮給你泡的花茶，具有美容養顏的功效?！标惾A扶著眼鏡，薄薄的鏡片后面，泛出的光卻是冰涼的。
林瑯不覺有些瑟瑟，握著杯子的手稍稍用力。茶有些涼了，握在手里感覺不到溫暖。屋子里的氣氛實在很詭異，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緩解尷尬，只能等著陳華的進一步發問。
“林瑯啊，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好同志，學歷高，形象好，又是從省城來的。我在李書記面前說了你不少好話，還準備把你當作后備干部培養?！?/p>
林瑯很想說謝謝，話語哽在喉間吐不出來，只得把茶杯遞到嘴唇邊，呷了一口茶，卻是苦澀的味道。她以前在外婆家時，喜歡跟著她喝苦丁茶。這種茶喝在嘴里，先苦后甜。而這花茶，除了濃郁的香味，她實在品不出其他。
“你和楊坤的事，要不是我極力壓制，影響不只波及本鎮。某次我去區里開會，還有其他鎮的人向我打聽....”
“陳鎮長....”林瑯打斷他，“你揀重點說。”
“那我就直說了，今天我來不是代表我，而是代表組織和你談話。林瑯啊，你太年輕了，有些事你不懂....”
“阿桑和胡大娘符合危改條件，你們為何將他們剔除了？”
“他們的資料已經報上去了，很快就會有結果。你的條件組織會考慮，包括借調的事，你不是一直想回義城嗎？”
“這是交易嗎？”林瑯望著陳華，他的嘴角雖然噙著笑，笑意卻沒有抵達眼底。
剛來時，她曾經迷惑于這笑容，以為他沒有領導架子，見到下屬時都是笑臉相迎?，F在，她想起陸離說的話，不要以為對你笑臉相迎的人就是朋友，而橫眉冷對的都是敵人。
“怎么能是交易呢？你提供的情況組織會核實，絕不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林瑯，你要相信，組織的眼睛是雪亮的。”
“如果我不配合呢，你們會怎么處理我？”
“你是聰明人，肯定不會和組織對著干。真到那時候，誰都保不了你。林瑯啊，個人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p>
“陳鎮長，其實我并沒發現什么線索。阿桑和胡大娘的危房申請通過了，我很為他們感到高興。即使現在我在檔案室，我也沒有懈怠工作。這一點，幾位退休老同志可以作證。”
“劉鎮長馬上就要調走，李書記有心想提拔你。林瑯啊，你又多了一個選擇，如果你不調走，在芝麻鎮同樣大有作為?！?/p>
“我很感激領導們對我的栽培，但我手里確實沒有你們想要的東西?！绷脂樥酒饋?，“茉莉花茶很好，但我還是喜歡喝家鄉的苦丁茶?！?/p>
“你以為只有我牽涉其中嗎？”陳華喝住即將要邁出門的林瑯，“林瑯，你的固執不過是螳臂擋車，終會害了你?！?/p>
“反腐的事自有紀委，我不過是檔案室的小職員，根本沒有什么能耐。陳鎮長，你高看我了?！绷脂樢闳粵Q然走出門外，后背卻是冷嗖嗖地冒著寒氣。陳華的眼睛一直盯著林瑯，仿佛要把她的后背盯出洞來。
對于危房改造的事，林瑯是準備置身事外的。她不想招惹麻煩，麻煩卻找上門來了。她根本不會屈服于陳華，宋翠芝說她長了根犟骨，遇事不會轉變，只會橫沖直撞，直至碰得頭破血流。
“也許我比較像父親，他還不是一樣的牛脾氣，這樣有什么不好呢？”林瑯想起山澗的翠竹，即使遭遇狂風驟雨，仍是傲然挺立。
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
更新時間：2025-05-02 08:5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