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烽煙淬煉
第十一節 毒霧圍城
衡陽西門城墻的磚石縫里嵌著半截日軍軍旗，猩紅的太陽旗被彈片撕成破絮，在晨風中像只瀕死的血鳥。張虎蹲在工事里擦拭漢陽造，槍管上的指痕混著硝煙，與掌紋里新結的痂疤連成暗褐色的地圖——那是三天前肉搏戰時被日軍指甲抓出的血痕。他摸了摸口袋里濕透的信紙，王老漢的“殺”字早已洇成一團紅霧，卻在眼底燒得更旺。
“毒氣！毒氣！”觀測哨的驚叫刺破晨光。張虎抬頭看見西北方向騰起青灰色云團，像條扭曲的巨蟒貼著地面游來，所過之處雜草瞬間蜷曲變黑。他猛地扯下急救包，將浸過尿的布片捂在嘴上——這是李班長在岳麓山教的土法子，此刻尿騷味混著毒氣的腥甜，在喉間結成塊滾燙的鉛。
陳立勛在箭樓殘骸上目睹這一切。望遠鏡里，日軍戴著黃銅面具推進，防毒面具的玻璃眼罩映著青霧，像一群從地獄爬出來的鐵殼蟲。他握緊指揮所墻上的地圖，指甲在衡陽城防圖上掐出月牙印——昨天剛補充的防毒面具還在三十里外的輜重隊，此刻只能靠土辦法硬扛。
“傳令下去，用濕棉被堵死工事縫隙！”他的吼聲驚飛了墻縫里的麻雀，“迫擊炮連對準毒氣源后方，給我把那些王八犢子的發射筒炸上天！”十二門迫擊炮同時調轉炮口，卻在測距時被毒氣熏得視線模糊，第一波炮彈落點偏了二十米，只在日軍陣地上炸開幾個淺坑。
戰壕里，周小順的布片漸漸失效，毒氣灌進鼻腔的瞬間，他看見戰友們的面孔變成青紫色，手指摳進泥土里痙攣。老張的炊事鍋還架在戰壕上，里面的姜湯早涼了，他抓起鍋柄砸向最近的日軍，卻因視線模糊砸偏，被對方刺刀捅進腹部。血沫混著毒氣從嘴角溢出時，他還惦記著鍋里沒撒完的鹽——那是百姓昨天冒死送來的。
張虎的布片也浸透了，毒氣灼燒著肺葉，他看見三個戴面具的日軍逼近，刺刀尖在毒霧里泛著青芒。忽然想起新兵連時李班長說的話：“小鬼子的毒氣沒什么可怕，怕的是讓他們踩著咱們的骨頭過去?！彼鰪棜ろ楁溡г谧炖铮任稕_淡了毒氣的甜，舉槍的手穩如巖石，準星套住日軍喉結——那里沒有面具遮擋。
第一槍打爆了軍曹的喉管，綠色血液混著毒霧噴在防毒面具上，張虎借著尸體倒地的瞬間換彈夾。另兩個日軍沖過來時，他已拆下刺刀，用刀柄砸爛對方面具卡扣。毒霧灌進日軍口鼻的剎那，他們驚恐的眼神讓張虎想起新墻河的冬夜——那時他也是這樣看著戰友在毒氣中倒下，只是這次，他不再是躲在戰壕里的新兵。
毒氣持續了四十分鐘，當青灰色漸漸散去，衡陽城墻上橫七豎八躺著戴面具的尸體。張虎蹲在周小順身邊，戰士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泥土的姿勢，指甲縫里嵌著半片岳麓山瓦片——不知是哪個百姓送來的“護身符”。他輕輕合上戰友的眼皮，抬頭看見陳立勛站在箭樓上，舉著染毒的軍旗向江面揮舞，旗角滴下的毒液在石墻上燒出滋滋的白煙。
第十二節 火河斷路
湘江水在午后漲潮，渾濁的浪花拍打著浸滿桐油的漁網。劉順趴在蘆葦叢里，看著日軍第二波橡皮艇隊貼著西岸駛來，艇首的三八大蓋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摸了摸腰上的導火索，掌心的老繭硌得麻繩發疼——這些用漁船纜繩改裝的引信，是昨夜帶著三個弟兄冒死布下的。
“讓狗日的嘗嘗湘江的怒火。”他默念著劃燃火柴。硫磺引信嗤嗤燃燒的瞬間，日軍指揮官似乎察覺不對，舉起望遠鏡的動作剛到一半，江面突然炸開藍紫色火焰。浸過桐油的漁網遇火即燃，順著水流形成百米火墻，橡皮艇瞬間被吞進火海，日軍在燃燒中跳入江水，卻被水下的漁網纏住手腳，像被煮沸的餃子般撲騰。
劉順看著火光映紅的江面，忽然想起三天前張虎說的話：“等打完這仗，把這些橡皮艇拆了，給新墻河的孩子們補房頂?！贝丝倘紵南鹌ねs成了侵略者的墓碑，火焰噼啪聲中，他聽見下游傳來木板斷裂聲——那是日軍臨時搭建的浮橋被火舌舔舐，松木在桐油火里爆成火星，落進江里像撒了把碎金。
“老劉，后撤！”戰友的呼喊驚醒了他。轉身時才發現日軍的迫擊炮彈已在身后炸響，彈片擦著頭盔飛過，在耳際留下蜂鳴。他抓起剩下的兩捆炸藥，朝著剛露頭的日軍機槍陣地沖去，導火索在腰間晃成紅色的蛇，眼中只有那挺吐著火舌的九二式——李老頭的狙擊小組還在對岸茶樓等著支援。
炸藥包在機槍陣地炸開的瞬間，劉順被氣浪掀進蘆葦叢。刺鼻的硝煙里，他看見對岸茶樓的竹釘雷也被觸發，日軍踩中釘板時的慘叫混著火焰爆裂聲，織成湘江畔最壯烈的戰歌。摸了摸胸前的彈殼項鏈，那是張虎用李班長的彈殼串的，此刻金屬表面燙得灼人，像揣著團不熄的火。
暮色漫過衡陽城時，江面的火漸漸熄滅，只剩零星浮油在水面漂著，像散落的星星。劉順拖著傷腿爬上城墻，看見陳立勛正在修補“鐵血”軍旗，彈孔處用百姓送來的紅布補上，針腳歪歪扭扭，卻在晚風里挺得筆直。張虎蹲在墻角給新繳獲的毒氣面具鉆孔——他說要改成百姓能戴的樣式，哪怕只能多撐半分鐘。
遠處傳來日軍集結的軍號，張虎抬頭望向東邊，那里有片尚未被戰火波及的竹林，竹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像極了新兵們在岳麓山唱《松花江上》的聲音。他摸出王老漢信里的瓦片，殘片上的“殺”字經火烤后愈發清晰，映著天邊最后一縷霞光，如同這片土地永不低頭的脊梁。
第十三節 炮群怒吼
衡陽城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瑟瑟發抖，仿佛大地都在日軍105mm加農炮的咆哮下扭曲變形。陳立勛死死攥著城墻的垛口，指甲深深摳進磚石之中，雙眼緊盯著遠處如巨獸般的日軍炮群陣地。望遠鏡里，炮管正噴出橘紅色的火焰，緊接著，呼嘯而來的炮彈撕裂空氣，在城墻上炸開一朵朵致命的黑色煙火。
“報告！西門城墻出現三道裂縫！”通訊員跌跌撞撞地跑來，身上沾滿塵土，臉上還掛著被彈片擦傷的血痕。陳立勛轉身看向身后的城墻，原本堅固的磚石結構此刻已千瘡百孔，裂縫如同猙獰的傷疤，從墻根一直蔓延到頂部。
“傳令下去，立刻組織百姓和士兵搶修！”陳立勛扯著嘶啞的嗓子喊道，“把所有能用的材料都搬來，糯米漿、石灰、木板，一樣都不能少！”他心里清楚，城墻是衡陽最后的防線，一旦失守，城內百姓將面臨滅頂之災。
與此同時，在炮兵陣地，老炮長張鐵牛正緊盯著那門德制150mm榴彈炮“老黃忠”。這門炮是守軍手中為數不多的重型武器，此刻卻因為連日的高強度使用，炮架出現了細微的裂痕?！澳锏模」碜舆@是要把咱們往絕路上逼！”張鐵牛啐了一口，轉身對炮手們喊道，“給老子算準了打，咱們就剩這么點炮彈了，每一發都得砸在鬼子的心窩子上！”
在城墻下，一支由百姓組成的搶修隊伍正爭分奪秒地工作著。老石匠李師傅指揮著眾人將糯米漿和石灰混合，“當年修南岳廟的時候，就數這法子牢固，今天咱們就用它護城門！”他一邊說，一邊將混合好的材料填進城墻的裂縫中。旁邊，一群中學女學生組成的“沙袋隊”正吃力地搬運著沙袋，她們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稚嫩的臉上卻寫滿了堅毅。女教師王靜秋穿梭在隊伍中，不時幫學生調整沙袋的位置，突然，一塊彈片擦著她的臉頰飛過，在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但她只是簡單地用袖口擦了擦，又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張虎帶領著一個小隊在廢墟中搜索日軍的炮兵觀測點?！岸冀o我睜大眼睛，只要找到那些狗日的觀測員，咱們的炮就能準不少！”張虎低聲說道。突然，他的目光被遠處一閃而過的反光吸引，“在那兒！”他舉起槍，順著反光的方向看去，隱約看見一個戴著日軍觀測鏡的身影。那鏡片的反光如同致命的信號燈，暴露了觀測員的位置。
就在張虎準備扣動扳機時，日軍的又一輪炮擊開始了。炮彈雨點般落下，炸起的碎石和塵土鋪天蓋地。張虎本能地撲倒在地，等硝煙散去，他發現身邊的新兵小李被炸飛的石塊擊中，倒在血泊中，手里還緊緊攥著那顆準備用來殺敵的手榴彈。
“小李！”張虎紅著眼睛爬過去，卻只來得及握住他逐漸冰冷的手。憤怒和悲痛在他心中翻涌，他猛地站起身，對著日軍炮群的方向怒吼道：“狗日的小鬼子，老子跟你們拼了！”此刻，他暗暗發誓，一定要讓這些侵略者血債血償。
在指揮所里，陳立勛看著墻上的作戰地圖，眉頭緊鎖。日軍的炮擊越來越猛烈，城墻的損毀程度超出了他的預期。更糟糕的是，偵察兵傳來消息，日軍正在調集更多的重炮，一場更大的危機即將來臨。“難道衡陽真的守不住了嗎？”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他握緊拳頭，在心里對自己說：“不，只要還有一個人，衡陽就絕不能丟！”
夜幕降臨，日軍的炮擊暫時停了下來。城墻上，士兵們疲憊地靠在殘破的工事上，傷口的疼痛和極度的困乏讓他們幾乎站不穩腳跟。但沒有人抱怨，每個人都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更殘酷的戰斗還在后面。張虎坐在墻角，就著月光擦拭著手中的槍，彈殼項鏈在胸前輕輕晃動。他抬頭望向天空，繁星點點，仿佛在訴說著這片土地上不屈的靈魂。而在不遠處，陳立勛正在組織士兵和百姓加固城墻，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每個人堅定的臉龐，也照亮了衡陽城最后的希望。
第十四節 巷戰前夜
衡陽西城的青石板路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日軍坦克履帶碾壓過的痕跡像猙獰的傷疤，橫亙在每一條街巷。張虎蹲在綢緞莊的柜臺后，將褪色的旗袍剪成布條，浸過煤油的布料散發刺鼻氣味——這是他們自制的燃燒彈引信。掌柜的女兒阿玉蜷縮在角落，懷里抱著半袋米，繡著并蒂蓮的綢緞包袱皮被撕成了繃帶。
“張大哥，這些夠嗎？”阿玉的聲音帶著顫抖，染著油墨的手指還沾著昨夜趕印的標語。張虎抬頭看見墻上新刷的“寸土不讓”四字，墨跡未干就濺上了彈片刮落的墻灰，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長沙，也是這樣的姑娘們冒著炮火傳遞情報。
巷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劉順帶著幾個漁民打扮的漢子闖進來，腰間別著的魚叉還掛著水草?！盎ㄋ幧椒较虬l現日軍工兵！”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他們在測量街道寬度，怕是要把坦克開進來?！痹捯粑绰洌h處傳來沉悶的爆破聲，震得綢緞莊的銅鈴叮當作響——那是守軍正在炸毀西門外的民房，用廢墟阻斷日軍推進路線。
陳立勛站在斷壁殘垣間，看著百姓自發搬運家具構筑街壘。老石匠的孫子舉著鐵錘，將八仙桌腿釘進地面，桌心“福祿壽喜”的彩繪被彈片削去半邊。“陳長官，這張桌子是我爺爺娶親時打的?！鄙倌昴税蜒蹨I，“現在能殺鬼子，值了?！标惲着牧伺乃募绨颍D身對副官說：“通知各連，把迫擊炮藏進祠堂，用供桌當掩體。”
剃頭匠老周在地下室磨剃刀，煤油燈下，鋒利的刀刃映出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當年給國軍旅長刮臉，用的是這把刀；現在給小鬼子抹脖子，還是這把刀?！彼麑⒛ズ玫奶甑恫暹M綁腿，突然聽見地面傳來坦克轟鳴聲。徒弟阿福嚇得打翻了油燈，黑暗中，老周摸到墻角的火藥罐——那是他用鞭炮火藥和鐵砂自制的土雷。
張虎在巡查防線時，發現豆腐坊陳阿婆正在往麻袋里裝黃豆?！皬堥L官，聽說鬼子的皮鞋最怕扎。”老人布滿皺紋的手顫抖著，“這些豆子灑在路上，他們一踩就打滑。”說話間，遠處傳來日軍的喊話聲，幾個漢奸舉著喇叭在街對面叫囂：“皇軍仁慈，只要放下武器……”話音未落，一顆子彈精準打爆了喇叭，驚飛了屋檐下的鴿子。
深夜，陳立勛在文廟召開緊急會議。燭光搖曳中，軍官們的影子在孔子畫像上晃動。“日軍明天拂曉進攻，我們的子彈只夠打三天?！彼氖种竸澾^地圖上的西城巷弄，“但每條巷子都要變成絞肉機?！眳⒅\遞上剛繳獲的日軍作戰圖，上面用紅筆圈出“重點清剿區”，正是百姓居住最密集的區域。
散會后，張虎在文廟后院遇見陳立勛。月光下，指揮官正在擦拭那面殘破的“鐵血”軍旗，旗面被毒氣腐蝕的破洞處，百姓用紅綢補成了火焰的形狀。“知道為什么堅持不撤百姓嗎？”陳立勛突然開口，“因為他們往沙袋里摻的不是沙子，是自家的糧食?！彼麑④娖爨嵵叵翟谄鞐U上，“這面旗，是他們用命護著的?！?/p>
遠處傳來零星的槍聲，張虎摸出王老漢的瓦片，殘片在月光下泛著血光。突然，他聽見綢緞莊方向傳來阿玉的尖叫。沖進店鋪時，三個日軍正撕扯著姑娘的旗袍，張虎的刺刀瞬間穿透了最近一人的后背。溫熱的血濺在繡著牡丹的綢緞上，他想起阿玉白天說的話：“等打完仗，我要給爹娘做新衣裳。”
黎明前的黑暗中，衡陽西城的每條巷子都在沉睡。但在商鋪閣樓、地下室、祠堂角落，無數雙眼睛緊盯著街道，握緊了自制的武器。剃頭匠老周將火藥罐擺在門檻下，陳阿婆的黃豆已經鋪好，張虎將燃燒彈塞進彈孔，靜待著第一縷陽光撕破黑暗。
第十五節 瓦礫絞肉
朝陽刺破云層的瞬間，日軍第三聯隊的坦克碾過西門廢墟。履帶碾碎青磚的脆響中，張虎在綢緞莊二樓屏住呼吸，看著涂著膏藥旗的戰車緩緩駛入黃豆陷阱。前輪突然打滑，坦克猛地傾斜，車長探出頭查看的剎那，三顆手榴彈同時從三個方向飛來，在炮塔上炸開刺目火光。
“打！”張虎的吼聲撕裂空氣。二樓的機槍噴射火舌，劉順帶著漁民從街角沖出，魚叉扎進日軍士兵的肩胛，海水般咸腥的血濺在斑駁的磚墻上。剃頭匠老周從地窖躍出，剃刀劃開日軍喉管，溫熱的血噴在“百年老店”的招牌上，墨跡與鮮血在晨光中暈染成詭異的圖案。
陳立勛在文廟大成殿指揮戰斗，機槍架在孔子塑像前，彈殼如雨落在“萬世師表”的匾額下。日軍的擲彈筒轟塌了東廂房，瓦礫堆里突然伸出刺刀，挑翻一名沖進來的鬼子。那是老石匠的孫子，被彈片削掉半只耳朵，卻仍死死攥著從祖父那里學來的鑿子。
豆腐坊成了最慘烈的戰場。陳阿婆將滾燙的豆漿潑向日軍，卻被刺刀刺穿腹部。臨終前，她摸索著懷里的黃豆，抓了一把撒向敵人，渾濁的眼珠死死盯著侵略者的臉。張虎趕到時，只看見滿地翻滾的日軍——黃豆混著豆漿，讓他們在光滑的石板上摔得人仰馬翻，像極了被扔進油鍋的泥鰍。
下水道傳來金屬碰撞聲，日軍試圖從地下滲透。張虎帶著炊事班趕到時，老李頭正舉著鐵鍋，將煮沸的菜油灌進排水口?！白尮啡盏膰L嘗熱油澡！”油星飛濺中，日軍的慘叫從管道深處傳來，混著油脂凝固的滋滋聲，令人作嘔。但很快，敵人投下毒氣彈，黃綠色煙霧順著管道彌漫上來。
“撤！”張虎扯下襯衫捂住口鼻，卻看見新兵小滿被困在拐角。少年的防毒布片早已失效，青紫的臉上滿是淚痕。張虎沖過去將他護在身下，自己的后背被彈片劃出三道血痕。當他們退回地面時，發現劉順正帶著人用漁網封堵下水道口，濕漉漉的漁網裹著幾個掙扎的日軍，像捕獲的鯰魚般扭動。
正午的太陽毒辣，巷戰進入膠著。日軍調來了火焰噴射器，綢緞莊的布料瞬間化作火海，阿玉的旗袍在烈焰中蜷成灰燼。張虎抱著一挺歪把子機槍沖進火舌，滾燙的槍身烙在皮膚上，他卻渾然不覺。子彈打光時，他抄起燃燒的木梁，砸向戴著防毒面具的日軍，火苗點燃了對方的制服，哀嚎聲與木料爆裂聲混作一團。
陳立勛的指揮所遭到炮擊，副官用身體替他擋住彈片。臨終前，年輕人從懷里掏出家書：“長官，幫我……寄回家……”信紙上，未婚妻繡的并蒂蓮被血染紅。陳立勛抹去臉上的塵土，抓起沾滿鮮血的地圖，在“西城巷弄”處重重畫了個圈——這里每一寸土地，都已浸透守軍和平民的血。
當夕陽染紅斷壁殘垣時，張虎在瓦礫堆里發現了日軍的《步兵操典》。翻開扉頁，一張櫻花照片飄落，背面用日文寫著“給我的愛子”。他攥緊照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遠處，劉順正用魚叉挑起日軍軍旗，旗桿上的倒刺勾住布料，將那面猩紅的旗幟撕成碎片，如同撕碎侵略者的美夢。
第十六節 血誓殘陽
衡陽城的天空被硝煙染成詭異的鉛灰色，水井里漂浮著腫脹的死鼠，水面泛著青黑色的油膜。張虎攥著生銹的鐵勺，從彈坑里舀出最后半瓢泥水，舌尖剛觸到水面就劇烈干嘔——那股刺鼻的腐臭混著毒氣殘留的甜腥，像把生銹的刀片刮過喉嚨。
“張哥，王嬸送來了?！毙卤№樧訙喩頋裢福瑧牙锞o緊護著個粗陶壇子。揭開壇蓋，里面是渾濁的米湯，漂著零星的野菜葉。壇底壓著張字條，王嬸歪斜的字跡浸透水漬：“孩子們墊墊肚子，嬸子去觀音廟井里再找找?！睆埢⒌暮斫Y動了動，將壇子遞給傷員，自己卻抓起一把發霉的炒米塞進嘴里。
文廟的銀杏樹下，陳立勛正在清點物資。二十七個彈藥箱，每個只剩下不到五發子彈；醫療站的繃帶早用完了，修女瑪利亞正在將祭壇的金絲絨幕布剪成布條?！八茸訌椄！标惲子脴渲υ诘厣蟿澇鱿娼拥溃叭哲姺怄i了所有取水點，連露水都不讓我們喝?！?/p>
夜幕降臨時，七道黑影沿著城墻根移動。為首的王大叔是衡山獵戶，腰間掛著的弩箭淬著蛇毒。“這條密道三十年沒人走了，”他摸著長滿青苔的磚石，“當年給湘軍運鹽用的。”隊伍里最年輕的阿福背著竹筒，里面裝著好不容易收集的露水，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灑出半滴。
然而，當他們接近水源地時，月光突然照亮了日軍的刺刀。王大叔的弩箭閃電般射出，正中哨兵咽喉。可槍聲還是驚動了巡邏隊，子彈如雨點般掃來。阿福被擊中腹部，倒下前奮力將竹筒推向張虎：“哥，水……”溫熱的液體濺在臉上，張虎嘗到了比血更咸的味道。
戰斗的間隙，百姓們自發組成了“露水隊”。女學生們用臉盆、茶缸收集屋檐的雨水，老人們將棉被浸濕后擰出水來。裁縫鋪的趙師傅把祖傳的絲綢被面拆開，做成濾水的布袋。“這料子當年可是給我閨女做嫁衣的，”他布滿老繭的手微微顫抖，“現在救人性命更要緊?！?/p>
張虎帶著人夜襲日軍供水點，卻發現那里早已人去樓空。水槽里殘留著半桶渾濁的水，水面漂著幾片櫻花花瓣——那是日軍故意留下的羞辱。他咬牙將水潑在地上，卻在墻角發現了日軍丟棄的行軍水壺，壺身上刻著“武運長久”?！皫Щ厝ィ笠安擞?。”他冷冷地說，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深夜，陳立勛在指揮所召集軍官。燭光搖曳中，墻上的“死”字被鮮血染紅?！懊魈焓亲詈笠粦穑彼e起染毒的軍旗，旗角已經磨成碎布條，“沒有援軍，沒有補給，但我們還有一樣東西——”他指向窗外，百姓們正舉著火把修補城墻，火光映亮了一張張疲憊卻堅定的臉，“是他們的血，把衡陽城澆成了鐵打的！”
張虎摸出王老漢的瓦片，在月光下仔細摩挲。經過戰火的炙烤，瓦片上的“殺”字仿佛活了過來，血紅的筆畫如同跳動的火焰。他將瓦片系在腰間，握緊了手中的槍。遠處傳來日軍集結的軍號聲，而衡陽城內，軍民們默默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準備迎接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第十七節 詭雷迷蹤
衡陽西城的街道變成了致命的棋盤，每一塊磚石、每一扇木門都暗藏殺機。張虎蹲在木匠鋪里，看著老匠人將精巧的機關嵌入八仙桌?！斑@叫‘魯班鎖’，”老人布滿皺紋的手靈活地撥動木榫，“鬼子一推門，弩箭就會從桌肚里射出來。”旁邊的學徒往桌腿里塞滿鐵釘，咧嘴笑道：“等小鬼子摔個狗吃屎，我就用刨子削了他們的腦袋！”
中藥鋪里彌漫著刺鼻的藥味，掌柜的正將搗碎的曼陀羅花、烏頭草混入沙土。“這毒粉沾到眼睛，夠他們瞎上三天?！彼⌒囊硪淼貙⒍旧逞b進麻袋，“當年給土匪治傷時學的方子，今天總算派上用場了?！迸幑儎t把銀針泡進毒汁，細長的針身泛著詭異的幽藍。
劉順帶著漁民在屋頂布設“懸棺雷”。他們將日軍尸體吊在屋檐下，下面藏著裝滿火藥的陶罐。“小鬼子迷信，最怕死人?！眲㈨樌湫χc燃引線，“等他們膽戰心驚查看時，就送他們去見閻王！”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日軍的腳步聲，眾人立刻躲進暗處，屏住呼吸等待獵物上鉤。
陳立勛在指揮所研究繳獲的日軍地圖，突然發現標記的“安全路線”恰好經過城隍廟。他眼睛一亮，立刻叫來老道士：“道長，您那座廟里是不是有機關？”老道捻著胡須笑道：“當年建廟時，為防山匪，設了不少暗門和翻板?！眱扇讼嘁曇恍Γ粋€大膽的計劃在心中成形。
深夜，張虎帶著小隊潛入日軍營地附近。他們故意將繳獲的罐頭擺在路口，罐頭里藏著小型炸藥，旁邊還放著一張紙條：“大日本皇軍恩賜，禮尚往來”。黎明時分，幾個日軍士兵果然上鉤，當他們打開罐頭的瞬間，爆炸聲震碎了清晨的寧靜。張虎在暗處看著日軍慌亂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最絕的是豆腐坊的陷阱。陳阿婆的兒子在屋內挖了個深坑，上面鋪著薄薄的木板，再蓋上一層黃豆。日軍踩上去的瞬間，木板斷裂，黃豆滾入坑中，讓人站不穩腳跟。而坑底插滿了削尖的竹片，寒光閃閃，猶如地獄的獠牙。
日軍指揮官山本對著滿地狼藉暴跳如雷。他的士兵不是被弩箭射穿喉嚨，就是被毒粉弄瞎眼睛，還有人莫名其妙掉進陷阱?！鞍烁拢∵@不是戰場，是地獄！”他拔出軍刀，狠狠劈向路邊的招牌，“給我挨家挨戶搜查，把這些該死的陷阱都找出來！”
然而，每排除一個陷阱，就會有新的殺機出現。剃頭匠老周在巷口擺了個“免費理發”的幌子，當日軍士兵坐下時，鋒利的剃刀就會劃過他們的頸動脈；女學生們將毒針藏在發簪里，假裝驚慌逃跑，趁機刺向追兵的手腕。整個西城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絞肉機，吞噬著每一個踏入的侵略者。
張虎在巡查防線時，發現日軍開始用竹竿試探路面。他立刻通知各據點調整策略，將觸發式詭雷改成拉發式?！靶」碜訉W聰明了，”他對戰友們說，“但我們比他們更狠！”夜幕降臨，衡陽城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偶爾的爆炸聲和慘叫聲打破黑暗，仿佛這座城市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向侵略者發出最后的怒吼。
第十八節 月黑雁飛
衡陽的夜空被烏云籠罩，月光在云隙間若隱若現，如同未出鞘的寒刃。陳立勛將煤油燈的火苗調至最暗，攤開從日軍那里繳獲的牛皮地圖，燭火在“炮兵觀測站”的紅圈標記上跳躍。“今夜子時，突襲必須成功?！彼闹讣鈩澾^地圖上蜿蜒的湘江支流，那里標注著觀測站的位置——一座廢棄的古塔，俯瞰著整片戰場。
張虎蹲在文廟后院，二十名精挑細選的“夜貓子”士兵正在用煤灰涂抹臉龐。老兵老周從懷里掏出幾只竹筒，里面的螢火蟲發出微弱的綠光：“袖口系上這玩意兒，自家兄弟瞅見光點就知道是自己人?！毙卤M小心翼翼地將螢火蟲別在袖口，蟲翼輕輕顫動，在黑暗中劃出細碎的光痕。
劉順蹲在江邊蘆葦叢中，江水拍打著他濕透的褲腳。作為洞庭湖的老漁民，他通過云層的厚度判斷出今夜月相極佳——殘月如鉤，正是行動的好時機。“鬼子的望遠鏡在這種光線下就是個擺設。”他低聲對身旁的隊員說，手中的魚叉在夜色中泛著冷光。
隊伍沿著江水潛行，突然傳來微弱的鋼筆書寫聲。張虎抬手示意眾人停下，借著月光，他看見不遠處的日軍哨兵正倚著樹，低頭在筆記本上涂寫。哨兵嘴里哼著家鄉小調，鋼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張虎想起臨行前母親寄來的家書，至今還揣在懷里未曾拆開。他揮了揮手，兩名隊員悄無聲息地繞到哨兵身后，用布條捂住他的嘴，將其打暈。
接近觀測站時，隊伍遭遇了鐵絲網。小滿主動請纓，從背包里掏出鉗子，小心翼翼地剪斷鐵絲。突然，鐵絲發出細微的“錚”聲，張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夜色掩蓋了這聲響，日軍巡邏隊并未察覺異常。
陳立勛親自帶隊潛入古塔底層，卻發現樓梯已被日軍封鎖?！坝脝顓龋 彼吐曄铝?。幾個隊員掏出從百姓那里征集來的嗩吶，吹奏起《百鳥朝鳳》。激昂的樂聲在夜空中回蕩，掩蓋了他們安裝炸藥的聲響。日軍哨兵聽到樂聲，以為是守軍在虛張聲勢，并未在意。
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古塔在火光中坍塌。觀測站的日軍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掩埋在磚石之下。爆炸的余波中，嗩吶聲依舊嘹亮，與日軍的驚叫聲、槍炮聲交織在一起，仿佛一曲悲壯的戰歌。
撤退途中，隊伍遭遇日軍伏擊。子彈如雨點般襲來，小滿為了掩護戰友，腹部中彈。倒在血泊中的他，仍緊緊攥著那只裝有螢火蟲的竹筒：“班長，我......我摸到鬼子的脾氣了......”張虎紅著眼眶背起小滿，卻發現少年已經沒了氣息。
當黎明的曙光染紅天際時，疲憊的隊伍回到了衡陽城。陳立勛看著城墻上新添的彈孔，以及士兵們身上的傷口，心中五味雜陳。雖然成功摧毀了日軍的觀測站，但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此時，日軍的報復行動，也即將拉開帷幕......
第十九節 孤城剪影
衡陽城在炮火的洗禮下搖搖欲墜，陳立勛站在殘破的城墻上，望著眼前的慘狀，心中充滿了悲涼。他召集所有士兵和百姓代表，在文廟召開最后一次會議。燭光搖曳中，眾人的身影在墻壁上投下長長的影子，如同一個個即將赴死的戰士。
“兄弟們，鄉親們，”陳立勛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們的子彈只剩下三天的量，糧食也所剩無幾。日軍的總攻隨時可能到來，但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在，衡陽就不會淪陷！”他舉起那面早已千瘡百孔的“鐵血”軍旗，旗面上的彈孔和血跡，見證著每一場慘烈的戰斗。
老張的炊事班早已改作彈藥組，他們將鐵鍋架在院子里，熔化廢鐵制造手榴彈?！爱斈赀@鍋煮過多少熱乎飯，現在就炸多少小鬼子！”老張一邊攪動著鐵水，一邊大聲說道。旁邊的幾個百姓正在幫忙收集廢銅爛鐵，就連城隍廟的老道士也背著火藥槍趕來：“當年祖師爺斬妖除魔，今日老道也要殺幾個鬼子！”
剃頭匠老周正在磨他的剃刀，刀刃在磨刀石上發出刺耳的聲響。“這把刀跟了我一輩子，”他喃喃自語道，“今天，該讓它見見血了。”他的徒弟阿福在一旁將毒藥涂抹在刀刃上，眼神中充滿了仇恨。
女學生們將發簪改造成毒針，她們圍坐在一起，默默地將毒汁蘸在簪尖。阿玉也在其中，她的眼神中早已沒有了往日的恐懼，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和決絕?！暗却蛲赀@仗，我還要給爹娘做新衣裳，”她輕聲說道，“但在那之前，我要先讓這些鬼子血債血償！”
張虎將自己的彈殼項鏈分給新兵們，每人一枚，上面刻著獨特的編號?！斑@不僅是個念想，”他對新兵們說，“更是我們的誓言。如果誰不幸犧牲，活著的人就帶著他的彈殼繼續戰斗！”新兵們鄭重地接過彈殼，緊緊攥在手中。
陳立勛在指揮所的墻上畫著衡陽地圖，每失去一處陣地，他就在地圖上劃一道血痕。當他在“西門”處畫下最后一個大大的“死”字時，一位百姓代表走上前來，用紅漆將字跡描紅：“陳長官，這不是死字，是我們衡陽人的決心！”
夜幕降臨，整個衡陽城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寧靜。士兵們在工事里嚴陣以待，百姓們也自發地拿起武器，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惡戰。城墻上，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每個人堅定的臉龐，也照亮了這座不屈的孤城。而在城外，日軍的營地燈火通明，一場決定生死的較量，即將展開......
第二十節 天地為碑
日軍的總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打響，“五號計劃”的炮火如同暴雨般傾瀉在衡陽城。張虎帶著二十名士兵死守西門廢墟，他們用日軍的尸體堆成工事，槍管在連續射擊中燒得通紅，只能浸在污水里降溫。一名新兵被彈片削掉半張臉，卻仍抱著機槍嘶吼，直到被炮彈炸成碎片。
陳立勛的指揮所被三發炮彈接連命中，副官用血肉之軀為他擋住致命的彈片。最后時刻，陳立勛將作戰地圖塞進瓦罐，埋在文廟孔子像下的香爐灰里，旁邊壓著張字條：“若城破，望后來者循圖復土?！碑斎哲姏_進指揮所時，他握著染毒的軍旗，高呼“中國不會亡”，用旗桿上的倒刺扎進日軍大佐的咽喉。
劉順帶領的“漁網隊”在巷戰中與日軍展開殊死搏斗。他的魚叉穿透第七個敵人胸膛時，后背被刺刀刺穿。倒下前，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拉動引線，藏在屋檐下的“懸棺雷”轟然炸響，將周圍的日軍全部吞噬。爆炸的氣浪中，他仿佛又聽見了洞庭湖的浪濤聲。
豆腐坊的陳阿婆雖已犧牲，她的兒子卻繼承了母親的遺志。他點燃屋內的煤油，與沖進來的日軍同歸于盡，熊熊烈火中，那些曾用來阻擋敵人的黃豆被燒得噼啪作響。剃頭匠老周在給最后一個日軍抹脖子時，被流彈擊中，他的剃刀最終插在了敵人的心臟里。
張虎的子彈打光了，他掄起槍托砸向日軍?；鞈鹬校匆姲⒂癖粌蓚€鬼子按在地上，染著毒汁的發簪正對著她的咽喉。他嘶吼著沖過去，用牙齒咬斷敵人的耳朵，卻被另一個日軍刺中腹部。鮮血噴涌而出時，他摸到腰間的王老漢瓦片，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其拍進日軍的眼眶。
當夕陽再次染紅衡陽城時，城墻上的“鐵血”軍旗依然在飄揚——雖然旗桿已斷成兩截，卻被百姓用紅綢緊緊綁住。日軍指揮官山本站在廢墟中，看著滿地的尸體，難以置信這座孤城竟能抵抗如此之久。突然，東岸傳來密集的槍聲——方先覺的第十軍援軍終于趕到，江面倒映著火光與星光，仿佛天地都在為這場慘烈的戰斗默哀。
張虎在昏迷中被戰友拖下戰場，他的手中仍緊攥著那片染血的瓦片，上面的“殺”字早已深深烙進了他的掌心，也烙進了每一個堅守衡陽的軍民心中。這座用血肉鑄就的孤城，最終成為了一座不朽的豐碑，永遠屹立在歷史的長河中。
更新時間：2025-05-02 08: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