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關燈亮起的剎那,張亮對著鏡子扯松領帶,后頸還殘留著宋萱發梢掃過的癢意。茶幾上的玻璃花瓶空得刺眼,他鬼使神差把口袋里的野菊插進去,水珠順著花瓣滾到木質桌面,暈開小片陰影——像她眼尾那顆痣的形狀。
手機在褲兜震了三下,他猛地掏出來,鎖屏顯示著部門群的消息。心臟從嗓子眼跌回原處時,才發現掌心全是汗。點開通訊錄,那個寫著“宋萱”的號碼靜靜躺在那里,像顆含在舌尖的薄荷糖,甜得發苦。
他癱進沙發,盯著天花板出神。白天在藏經閣檐下,她攥著他手腕時,脈搏跳動的頻率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快?那聲驚雷后,她睫毛上的雨珠明明被他抹掉了,為什么眼睛還是濕漉漉的?還有那張銀杏書簽,背面鉛筆痕淺得像試探:“靈山寺的銀杏比市醫院的梧桐早黃二十天?!?/p>
冰箱壓縮機發出嗡鳴,他突然跳起來翻出工具箱。上周答應幫鄰居修的臺燈歪在墻角,螺絲刀擰到第三圈時,忽然想起宋萱彎腰摘花時,銀鐲子滑過小臂的弧度。金屬零件在掌心硌出紅印,他猛地把臺燈摔進沙發:修什么修,明天還要不要上班了?
凌晨兩點十七分,窗簾被夜風掀起一角。張亮第7次打開新建短信,光標在“睡了嗎”三個字后閃爍,像懸在喉間的刺。刪掉,輸入“今天謝謝你”,又刪掉。拇指在鍵盤上徘徊,突然想起她在公交窗口喊“笨蛋”時,夕陽把睫毛鍍成金箔的模樣。
要不要說?說自己在便利店買煙時,鬼使神差拿了草莓味潤唇膏;說回家路上看見穿白裙的姑娘,都會心跳漏半拍;說此刻盯著天花板,數到第47片吊頂紋路時,滿腦子都是她發間的消毒水味混著檀香。
手機倒扣在枕旁,屏幕幽光映出他擰成川字的眉。樓道傳來晚歸鄰居的腳步聲,他突然坐起來打字:“書簽夾在《金剛經》第23頁,銀杏葉的脈絡像手術縫合線。”剛要發送,又迅速撤回——她會不會覺得自己像個跟蹤狂?
窗外傳來第一聲鳥鳴時,他終于摸到床頭的許愿簽。清晨在姻緣樹下抽到的“紅鸞星動”,此刻被攥得發皺,簽文“莫疑前路無知己”洇著汗漬,像極了她遞薄荷糖時,指尖在糖紙留下的月牙形壓痕。
六點零五分的鬧鐘響得刺耳。張亮盯著鏡子里眼下的青黑,把領帶系了又拆,第三遍時終于扯出個歪歪扭扭的溫莎結。路過玄關時,野菊蔫了半截,他慌忙灌了半杯水,水珠濺在瓷磚上,映出自己倉皇的倒影。
地鐵里,鄰座女孩的銀鐲子晃得人眼花。他摸出手機,鎖屏壁紙還是去年部門團建時拍的銀杏樹,突然覺得每片葉子都像宋萱別在他襯衫上的那朵野菊。指尖滑到相冊,鬼使神差點開“最近刪除”——里面躺著張今早偷拍的花瓶,野菊浸在水里,影子碎成金箔。
辦公室空調嗡嗡作響,股長拍他肩膀時,他正對著電腦屏幕發呆。“小張,發什么呆?”咖啡杯在桌面磕出輕響,他慌忙關掉相冊,卻瞥見屏保上的銀杏葉書簽——不知何時被他掃描成了電子檔,葉脈間的鉛筆字被放大數倍,像她手術時戴的橡膠手套上的紋路。
午休時,食堂飄來野菌湯的香氣。他端著餐盤路過餐廳門口,腳步突然頓住。玻璃門內,穿白大褂的身影閃過,馬尾辮在頸后晃出溫柔的弧。心跳陡然加速,他轉身就走,餐盤里的豆腐晃出漣漪,像她笑時梨渦的漩渦。
下班時暴雨傾盆。張亮站在寫字樓門口,望著雨幕中穿梭的白裙身影,鬼使神差摸出手機。輸入“下雨了,你帶傘了嗎”,刪除;輸入“靈山寺的銀杏葉書簽,我每天都夾在筆記本里”,又刪除。拇指懸在發送鍵上,直到屏幕被雨水糊成光斑。
便利店的暖光里,他盯著貨架上的草莓潤唇膏,突然想起她指尖的溫度。結賬時,收銀員問“需要袋子嗎”,他搖頭,把潤唇膏塞進褲兜,金屬外殼硌著大腿,像某個人欲言又止的觸碰。
路過街心公園時,有人在吹薩克斯。《夢中的婚禮》的旋律裹著雨絲,他突然拐進路邊花店,買了束沾滿露水的洋桔梗?;ㄊ趹牙锇l燙,他卻在她家樓下的梧桐樹下徘徊了四十分鐘,直到花瓣被雨水泡得發皺。
最后,他把花放在單元門口的信箱上,附上那張皺巴巴的許愿簽。轉身時,雨滴砸在傘面發出轟鳴,他不敢回頭,怕看見她推開窗時,眼中是驚喜還是困惑。
凌晨一點零三分,手機在枕邊震動。張亮猛地坐起,屏幕上跳出條未讀短信:“洋桔梗應該養在帶陽光的窗臺,許愿簽說‘心有千千結,須問解結人’——解結人現在方便接電話嗎?”
他盯著文字,喉間泛起薄荷糖的清涼。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爬上床頭的《金剛經》,第23頁的銀杏葉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背面新寫的字跡:“其實我在藏經閣就想告訴你,你的白襯衫沾著我的口紅印,像朵開錯地方的野菊。”
手指懸在鍵盤上方,突然聽見樓下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他撲到窗邊,看見穿米色睡裙的身影站在路燈下,仰頭望著他的方向,發間別著朵半干的野菊。
夜風卷著最后幾滴雨珠,掠過他發燙的耳垂。手機在掌心震動,第二條短信進來:“笨蛋,抬頭看——我把月光分給你一半了?!?/p>
他笑起來,指尖終于按下接通鍵。遠處的鐘樓敲響凌晨兩點,梧桐葉上的水珠墜成銀線,像某個人眼尾未落的淚。而此刻,所有患得患失的褶皺,都在這通跨越樓層的電流里,被月光熨得平平展展。
更新時間:2025-05-01 21:4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