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把洞口石頭挪開?！?/p>

沈望書作為老大，別看平日一副紈绔樣，關鍵時候立馬挺身而出。

他擼擼袖子，深吸了一口氣，弓腰抱住巨石往旁邊推，少年勁瘦腰身隨著發力繃成彎弓，脖頸青筋暴起，汗珠順著喉結滾入衣領，在火把映照下泛著琥珀色流光。

沈十二愣怔不免欣慰，老大總算靠譜了一回。

還記得，他將幼時的沈望書抱在膝頭諄諄教誨：望書，爹給你取的名字是希望你長大后好好讀書，做個明事理的謙謙君子。

可惜，后來長歪了。

沈望書不知道他爹在腹誹他，知道的話一定會反駁。

不是他想長歪，是小妹告訴他：小樹若長的太正直，在吃人的沈家未必是棟梁之才，但，肯定是最先被伐倒的那棵。

還告訴他：商戶子讀再多書也參加不了科考，在沈家，優秀的人注定活不久……

久而久之，他就被洗腦了。

不過，還好他聽了小妹的話，全家才得以存活。

沈十二和沈望書兩人努力半天，汗都打濕了衣襟，巨石紋絲不動。

"搭把手！"沈望書只好扭頭沖沈望東喊，鳳眼被硝石反光映得發藍。

道袍少年聞言挽起袖口，露出腕間朱砂所繪的九宮八卦紋符，三枚檀木算珠在掌心排成破軍陣。

十四歲的身形已見清癯風骨，偏在右耳垂綴著顆朱砂痣，艷麗色彩不輸沈望陽眼尾那顆。

低喝了聲：“破！”

一人高的巨石還真就挪開了。

全家都松了一口氣。

沈望陽倚著牛車咳嗽，月白夾襖領口繡的銀絲纏枝紋隨喘息明滅，面若冷瓷，唇色淡得近乎透明，他的指尖正摩挲著半截斷簪，那是上月嫡系三小姐砸在他額角“的‘賞賜’”。

"三哥當心夜露。"沈望錦貓兒似的跳下車，踮腳將艾草香囊系在他腰間，腕上七寶繩結鈴鐺輕響，驚起夜間一片蟲鳴。

少女頂著兩個歪斜的雙丫髻，發間纏著褪色的紅頭繩，幾縷碎發被山風吹得亂飛，露出光潔額頭上被火光照映出的淺金絨毛，倒顯出幾分不屬于閨閣千金的勃勃生氣。

濃眉下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最是懾人。

眼尾天然上挑三分，眸光流轉時總帶著超越年齡的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深處藏的算計。

柳老太太在牛車里顫巍巍抬手，腕間沉香木鐲磕在車轅上，沈氏攙著她下車。

老人浮腫的眼皮下，眸子仍透著江南繡娘的靈秀，銀絲夾雜的鬢發卻已枯如秋草。

世人都道沈家是天下首富，除了皇家，誰也比不得沈家富貴，可只有沈家人才知道，那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獄魔窟。

如今就算平安身退，柳老太太還是心頭一陣驚悸。

下車站穩后，她幫忙去拿行李，沈氏這才去扶沈望陽。

片刻間，沈十二已卸完牛車。

灰布直裰后背洇出大片汗漬，露出嶙峋肩胛的輪廓。

這個四十歲的男人彎腰時，腰間玉佩穗子掃過女兒發頂，露出背面被磨平的‘庶’字刻痕，是賞賜，也是恥辱。

柳老太太腕間的沉香木鐲發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山谷格外刺耳，驚的她三伏天打了個冷顫。

"奶奶別怕，我夢里來過這兒，里頭可寬敞了。"沈望錦安撫著柳老太太，轉身接過沈望陽咳嗽著遞來的火把，眸光在火光中流轉。

“大家跟上，我帶路?！?/p>

沈望錦輕車熟路地引著眾人拐過三道彎，眼前豁然開朗，溶洞四周三面奇絕：東臨懸崖可瞰京都燈火，西有星羅避風洞窟，北接百尺清潭。

半畝見方的天然石廳中央，四周散落著干燥的枯枝。

"這...這..."沈氏攥著發黃的手帕說不出話。

她忽然想起去年上元節，女兒失蹤了一天一夜，回來時裙角沾著奇怪的白色粉末。

沈望錦已經跑到潭邊，小手掬起一捧水："爹你看！這水是活的，通著地下河呢！"

水珠從她指縫漏下，在火把照耀下如碎鉆閃爍。

沈十二突然紅了眼眶。

三天前沈銀璽賜山時那番話猶在耳邊："十二啊，聽說金陽老宅鬧鬼？你們住那兒正合適。"

是啊，十幾個兄弟前前后后都被遣返回金陽老家，不鬧鬼才有鬼呢。

雖說自己一家留在京城也有風險。

但現在，女兒為他們尋了一個比金陽老宅好千萬倍的容身之所，日后這里就是他們的家了。

更何況，全家人都好好的，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了。

妻子沈氏立在沈十二身側，杏色褙子裹著江南女子特有的纖薄身量。

她生得一副宜室宜家的好模樣，柳葉眼總含著水光，從前滿面愁容的臉上此刻卻帶著發自內心的喜極而泣。

發間銀簪頭鑲的珍珠已有些發黃，隨著她轉頭張望的動作輕輕打顫，攥著發黃的手帕安慰全家：“大家都辛苦一天了，咱們先煮些菜粥填飽肚子吧。”

眾人皆是饑腸轆轆，自然沒意見，紛紛點頭，然后各司其職。

老大打掃洞內衛生，老二去洞外撿干柴，沈十二安置牛車，柳老太太尋到一把艾草點燃后在溶洞里驅趕蚊蟲。

沈氏膽小，溶洞潭邊黑漆漆一片。

她正哆嗦著點燃松枝準備燃火做飯，銀簪頭珍珠隨發抖的手亂顫，在洞壁投下細碎光斑。

火光躍動間，又瞥見潭邊洗漱的長子背上交錯的鞭痕，那是去年他為護妹妹頂撞沈銀璽夫人受的家法。

不經意間，淚珠就砸進了火堆里，濺起的青煙模糊了那些不堪回首的歲月，又被她悄聲抹去。

身為病秧子的沈望陽和家中幼女的沈望錦閑著無事，便在溶洞里到處溜達起來。

弧形洞頂還垂掛著無數奇形怪狀的熔柱，極具觀賞性。

溶洞幽深處，沈望陽廣袖曳地如流云鋪雪，病骨支離卻執拗地緊隨著沈望錦。

月白綃衣拂過巖壁，袖口銀絲紋與鐘乳石輝映成星河。

他玉雕般的指節扣住突石喘息，眼尾朱砂痣在火把搖曳中似泣血殘陽。

"阿錦..."氣若游絲的呼喚蕩起洞壁回響，"你在..."話未盡便化作撕心裂肺的嗆咳。

“你在找什么？”

沈望錦舉著火把，一步一步朝幽深黑暗處走去，腰間的饕餮鈴鐺叮叮當當的帶起吟唱式的回聲。

“我在找硝石啊?！?/p>

更新時間：2025-05-01 21:23: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