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本主 若鈴安 98266 字 2025-05-01 07:4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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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四少接過畫軸,指尖在絹帛上摩挲過一道,卻連展開都懶得,隨手遞給侍應生王超:"掛到東墻那邊去。"

王超踮腳往黃銅掛鉤上掛畫時,絹帛"唰"地垂展開來。墨色山水像一盆冷水潑進燥熱的酒吧——遠山用枯筆皴出嶙峋骨相,近處松枝蘸了石青,在霓虹燈下泛出冷冽的幽光。

最絕是那瀑口小方釣魚的老翁,忽見那漁翁的斗笠竟隨酒吧吊扇的轉動微微起伏。眾人揉了揉眼,墨色扁舟上的蓑衣分明在飄動。

威士忌酒杯上的水珠滾下來,在畫前青磚地上碎成幾粒,竟像是畫中瀑布濺出的回聲。

吧臺邊正劃拳的洋商突然噤了聲,舉著酒盅的胳膊僵在半空。角落里抽雪茄的買辦不知不覺站直了身子,煙灰簌簌落在锃亮的皮鞋上。連醉醺醺往舞女腰肢上摸的手都收了回來——所有人不約而同盯著那幅畫,仿佛第一次看清自己酒杯里晃動的,原是從這山水間舀來的一瓢月光。

"這比透納的《暴風雪》更神奇!"史密斯突然用蹩腳的中文驚呼,"東方的水汽...被鎖在墨里了?"他猛地轉向楊一可,藍眼珠里燃著狂熱:"小王,這就是你們國家的中國畫嗎?你們究竟如何在生宣上留住晨露的呼吸?"

“這個我也不懂啊。畫這副畫的人已經走了?!蓖醭チ俗ツX袋。

“這幅畫賣嗎?”

“這幅畫掛出來就是賣的。”王超說。

"五十大洋。"

"八十!"史密斯手中的雪茄"嗤"地掉進威士忌里,琥珀色的酒液頓時騰起一陣白煙。他顧不得擦拭濺濕的西裝,顫抖著掏出支票本,金絲眼鏡幾乎貼上畫紙:"上帝啊...這墨色是活的?"

"上帝啊...這根本不是畫!"他聲音嘶啞,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這是把整座黃山搬進了宣紙里!"另一金發碧眼的男子道。

旁邊一個日本商人突然跪倒在地,額頭幾乎貼到畫前的地板:"這墨色...這墨色在呼吸!我看到了富士山云海在流動!"

"這比盧浮宮所有藏品加起來還要珍貴!"他的絡腮胡上沾著白蘭地,藍眼睛里泛著瘋狂的血絲,"看那瀑布!天殺的,我都能聽見水聲!"

角落里,一個醉醺醺的俄羅斯商人突然嚎啕大哭:"托爾斯泰錯了!這才是真正的《復活》!這畫里的松樹在跟我說話!"他踉蹌著想要觸摸畫面,被三個侍應生死死攔住。

"兩百!現金!現在就付!"一個從未開口的男人拍案而起,他的懷表鏈子把酒杯帶翻在地。"透納算什么?"他激動得德語都蹦了出來,"這才是真正的光影魔術!這畫里的霧氣會隨著時間變化!我打賭月亮升起來的時候,山澗會泛起銀光!"

王超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瘋魔的洋人,他從未見過這些平日里趾高氣揚的老爺們如此失態。

就連最矜持的英國紳士也擠在人群前排:"這比女王皇冠上的鉆石更耀眼!"

易四少在二樓包廂,也被這吵鬧聲所打擾,他走出包廂看見樓下的吵鬧,叫來一旁的侍應生問怎么回事。

那侍應生一臉激動地說:“先生,你掛上去的那副畫,有人已經出到一千大洋了?!?/p>

翡翠扳指在欄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他望著樓下沸騰的人群,也不禁好奇起來:“你是說那幅中國畫?!?/p>

“就是那副?!?/p>

"一千五百大洋!"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從門口炸響。所有人回頭,只見一個滿頭銀發的美國人扶著門框氣喘吁吁,他的西裝扣子都系錯了位置,顯然是一路跑來的:"我剛聽說...天啊,這就是傳說中的'會呼吸的畫'?"

"一千六百大洋!現結!"角落里突然爆出沙啞的喊價。易四少轉著翡翠扳指的手一頓,發現竟是平日只談鴉片生意的法國佬杜邦。

易四少嘴角浮現出笑意,這些舉著槍炮來的蠻夷,終究會跪倒在比槍炮更古老的文明面前。

"杜邦先生倒是識貨。"他緩步下樓,"只是這《云山墨韻》..."

在看到畫的一瞬間,易四少瞳孔驟然收縮。

那小腳女子年紀輕輕居然可以畫這么好。

"這根本不是傳統水墨!這山巒的渲染——分明是透納水彩的濕畫法,可筆觸又是地道的中國皴法!"

確實神奇。那遠山輪廓分明是馬遠斧劈皴的筋骨,可山腰纏繞的云靄卻用了西洋水彩的"暈染法"。更絕的是,因著畫作恰好掛在酒吧儲冰室的風口,巨型冰塊散發的森然白氣拂過絹面,竟讓靜止的墨色活了過來。

怕只有留過學的女子能畫到這樣的程度,可她一個小腳女人,居然可以。如果這幅畫帶回瀘上,怕是要震驚整個繪畫界。

這完全是一種創新畫法!

“這畫,我不該賣。”

"易先生要反悔?"杜邦突然咧嘴笑了,露出鑲金的犬齒,"我們法國有句諺語:'拍賣槌落下的聲音,比凡爾賽宮的鐘聲更神圣'。"他故意用生硬的中文念出"神圣"二字,指甲蓋大的鉆石袖扣在支票上折射出冷光。

"杜老板說笑了。只是忽然覺得可惜,掛出來之前我應該先看一下。"

杜邦的雪茄"啪"地斷成兩截:“你居然沒看過?”

易四少一臉痛苦的點了點頭。

杜邦哈哈大笑起來。

“對了這畫是何人所做?我可以求她墨寶嗎?”一旁的史密斯說。

易四少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沒有問剛才那小腳女人的名字,也沒問她什么時候來。

不對,剛剛簽了字據,只是自己根本就沒留意。

我要去看看她究竟是誰,想到這易四少頭也不回上了樓。

……

易四少盯著字據上"楊一可"三個簪花小楷。 "有意思。"他忽然低笑出聲,指腹碾過字據上未干的墨跡。

楊一可——熹微城那個"笑話"?

"備車。"易四少將字據按在侍應生胸口,黑緞衣袖帶翻了一杯殘酒,"去會會這位..."威士忌順著桌沿滴落,在楊一可簽名處洇開一片琥珀色光暈,"能把透納氣活過來的楊小姐。"

"少爺,這...不妥吧?楊小姐畢竟是..."他欲言又止地比劃了下楊一可小腳的大小,又指了指自己的腳。

易四少正往黑呢大衣里伸手,聞言突然笑了。

"你見過哪個正經小腳女人,會黃昏獨自來酒吧賣畫?"

王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那楊一可住在清白小筑!那弄堂去年通了電,夜里連巡捕都不用去..."。

"所以啊——"易四少已經走出了酒吧,跨上那輛哈雷摩托,皮手套擰油門時發出毒蛇吐信般的嘶響,"能踩著三寸金蓮走進藍月亮的人..."發動機轟鳴撕裂夜色,最后一句話混著汽油味飄散在風里:"畫里藏的,怕不止是山水。"

引擎的轟鳴聲撕碎了熹微城的寧靜。

易四少單腳支地,摘下護目鏡時,哈雷摩托的排氣管還在噴吐著白煙,燙得巷子里的青石板滋滋作響。

門"吱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圓臉小丫鬟驚恐的眼睛。

“你找誰?”

“楊一可。”

"我家姑娘——"玉梅的視線越過易四少的肩膀,落在那頭鋼鐵怪獸上,聲音頓時變了調,"啊呀!"她猛地縮回頭,木門"砰"地撞上門框,震得檐角風鈴叮當亂響。

易四少也不急,指尖在車把上輕輕敲著節拍。他早注意到門縫里漏出的光——二樓軒窗上映著個執筆的剪影,連他熄火時都沒晃動半分。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門又開了。

"易少爺請進。"玉梅這回規規矩矩福了福身,只是眼睛還盯著摩托冒煙的排氣管,"小姐說...說請您把鐵馬拴在石榴樹下。"她指了指院里那株歪脖子老樹。

說完玉梅轉頭看著易四少,這人穿著長衫怎么騎這鐵馬的,真是好生奇怪。

易四少挑眉看了眼玉梅,長衫下擺掃過門檻時,故意讓腰間的翡翠禁步撞得叮咚響。玉梅果然又哆嗦了一下,這動靜終于驚動了樓上人。

"玉梅,給客人換雙軟底鞋。"楊一可的聲音從二樓飄下來。

易四少仰頭望去,恰見一支蘸飽朱砂的狼毫筆擱在窗臺,筆尖垂落的紅珠,正正滴在他影子的心口。

夜色如墨,房間里只點了一盞西洋臺燈,昏黃的光暈在漆幾上洇開。易四少從西裝內袋抽出一張花旗銀行本票,兩指按著,輕輕滑過幾面:"一千六百大洋,按約三七分賬。"

"謝易先生體恤,這么晚還勞您跑一趟。"楊一可微微欠身,繡著纏枝紋的袖口在燈下泛著暗光。

"只是楊小姐..."他忽然傾身,"那畫上的云煙,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我可沒做的,"楊一可忽而笑了“是易四少您做到的?!?/p>

“我?”

楊一可說,“藍月亮不同于尋常酒肆——它開在靈月族的傳統小院里。地上鋪的都是西洋玻璃磚,低頭就能瞧見地窖里排著的花雕酒壇。去您那兒的都是體面人,自然懂得賞畫。最妙的是那冰室,"她頓了頓,"冷氣氤氳時,正巧漫過墻上那幅《溪山煙雨》,山也朦朧,水也朦朧,倒像是畫里的景致活了過來。"

"別處都配不上呀。"她低頭絞著帕子,耳墜上的翡翠晃了晃。

"你去過藍月亮?"

"不曾。"楊一可搖頭,"聽茶樓里的先生們說的。"

易四少突然大笑,懷表鏈子在馬甲上叮當作響:"原來我早就在楊小姐的算盤里了。"

楊一可蹙起眉頭:"這哪是算計?"她小腳一跺,木地板發出細響,"分明是互惠互利的買賣。"

易四少摩挲著翡翠扳指:"成,往后每月往我那兒送一幅畫,還是三七分賬。"

"使不得。"楊一可急得往前探身,繡鞋尖從裙底露出個尖兒,"這畫要是多了,就跟大馬路上的月份牌似的,不值錢了。"

易四少望著窗外的月色,終是嘆了口氣。

易四少正欲告辭,楊一可忽然輕聲道:"聽說易先生要開成衣店?"她指尖摩挲著茶盞邊緣,青瓷映著蔥白的指甲。

易四少挑眉目光帶著幾分訝異:"楊小姐消息倒是靈通。"他整了整西裝袖口,笑道,"怎么,小腳女人也對這新式買賣感興趣?"

"我想入股。"楊一可抬眸,眼底映著跳動的燈焰。

"入股?"易四少啞然失笑,懷表鏈子在馬甲上輕輕晃動,"楊小姐可知這'入股'二字怎么寫?"語氣里帶著幾分揶揄。

楊一可不急不惱,繡鞋尖在裙下輕輕一點:"我出不了門,但能做洋裝樣式。"見易四少面露疑色,她緩緩起身,三寸金蓮踏著木地板發出細碎的聲響,從雕花柜中取出一卷畫紙。

"這是..."易四少接過展開,只見紙上用炭筆勾勒著十幾套洋裝圖樣:收腰的晚禮服、利落的騎馬裝、綴蕾絲的茶會裙...每套都標注著料子與配色,甚至精細到紐扣的樣式。

楊一可指著其中一套,"這件用了英國進口的羊毛呢,腰線比尋??钍礁呷郑r得人尤其挺拔。"

這里面有些畫是占著楊一可的肉身楊清念畫的,有一些卻是原主楊一可畫的。

窗外傳來更夫梆子聲,易四少望著眼前這個裹著小腳、卻畫著巴黎最新時裝的女子,忽然朗聲大笑:"好!楊小姐以技術入股,占兩成。"他掏出鋼筆在合同上添了一行,"不過每月得交五張新圖樣。"

"三張。"楊一可豎起三根手指,"畫多了就不稀罕了。"她眼波流轉。

易四少一怔,隨即會意地點頭,“不過今日我就從這里面選出三張,怎么樣?”

“可以?!?/p>

鋼筆在合同上劃出漂亮的弧線。

易四少的腳步聲剛消失在巷口,十四粒翡翠多寶手串突然泛起微光,傳來原主楊一可雀躍的聲音:

【清念!清念!真的賣出去了!】那聲音像檐角晃動的銅鈴,清脆里帶著顫。

"這不是意料之中么?"清念摩挲著手串,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掌心投下細碎的光斑。

【你不知道...】魂魄的聲音忽然哽咽,【原來他們說我是裹腳布似的封建余孽,我沒想到……我還能跟上這新時代。】

青瓷盞里的茶湯映著清念的倒影:"你本就是一斛明珠,只是被舊時代的灰土蒙了光。"她指尖蘸著茶水,在漆幾上畫了個月牙,"會畫西洋水彩,寫得一手衛夫人小楷,連灶王爺都夸的八寶鴨,更別說那些玄門術數——這樣的好姑娘……"

手串突然發燙,像是魂魄在搖頭:【不是的!藍月亮那幅云霧山水,分明是你...】

"墨是你的墨,筆是你的筆,執筆人也是你。"清念截住話頭,腕間的翡翠珠子叮咚相碰,"我不過借了易四少的性子,算準他會把畫掛在冰室門口罷了。"

手串里的啜泣聲像雨打芭蕉,清念嘆氣:"快收聲,你如今是游魂,再哭損了陰氣,往后怎么回到肉身,享受以后的燦爛人生。"

【嗯...】那聲音抽抽搭搭地應著,像只被順了毛的貓兒。

"明日開始畫新的洋裝圖樣,要帶些巴黎最新的..."清念忽然頓住,指尖觸到一顆發燙的珠子。

【清念,】魂魄怯生生地問,【既已保住了那八千銀元,為何還要賺錢,還要和易四少合作。】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清念推開雕花窗,夜風裹著黃包車的鈴鐺聲飄進來,"如今楊家只剩你一個弱質女流,那些魑魅魍魎..."她冷笑一聲,"總要找個能鎮得住場子的靠山。"

手串的光暈忽明忽暗:【可《婦女雜志》上說,新時代女性該當自立...】

"傻姑娘。"清念摘下一朵將謝的茉莉別在鬢邊,"《荀子》有云:'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男人的青云路,哪個不是踩著父母妻族的肩膀?"她對著月光展開十指,"借幾分東風,不丟人。"

更新時間:2025-05-01 07:4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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