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堂的燭芯"噼啪"爆了個燈花,將李掌柜青黑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他盯著門口的棉簾,耳尖動了動——外頭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老羊皮靴碾過青石板的"吱呀"聲。
"孫老九來了!"王二掀簾的瞬間,冷風裹著一股子松煙墨的氣味灌進來。
那留山羊胡的老者拄著烏木拐杖,鶴氅下擺還沾著星子雪粒,目光掃過堂中眾人時,活像老獵鷹在挑獵物。
"李掌柜這是唱的哪出?"孫老九敲了敲拐杖,"大半夜把我這把老骨頭從熱被窩里揪來,總得見點真東西。"
李掌柜堆著笑要扶人,被孫老九側身避開。
張老板早嚇得腿肚子轉筋,哆哆嗦嗦把帶來的檀木匣捧過去:"老...老丈您瞧,小的這些物件都是祖上傳的......"
"祖上傳的?"孫老九掀開匣蓋的手頓住,指節叩了叩最上面那尊青釉瓷瓶,"這胎質松得能篩糠,底款寫'大明宣德',倒像是上個月西市陶窯新出的冒牌貨。"
張老板額頭的汗珠子"啪嗒"砸在案上。
陳鑒垂著眼,天鑒之眼在暗中運轉——瓷瓶表面的包漿下,果然浮起淡紅的紋路,那是新瓷入土三個月才會有的人工做舊痕跡。
孫老九又拈起一方端硯。
他湊到燭火前看了看,突然用指甲在硯池邊一刮,刮下小片暗黃粉末:"茶漬?"他放到鼻尖嗅了嗅,突然冷笑,"這是用陳茶渣混著膠礬熬的,糊弄外行的把戲。
劉鐵嘴那老東西常說,真老硯的茶漬能滲進石紋里,哪像這玩意兒,一刮就掉。"
匣中十二件"古董",孫老九只翻了七件,便把拐杖往地上一杵:"李掌柜,你這鋪子要是專收這種坑人的贗品,我明兒就去行會給你掛塊'打眼專業戶'的牌子。"
張老板"撲通"跪了,額頭直磕青磚:"小的錯了!
小的也是被人騙了,說這些是從南方舊宅里刨出來的......"
李掌柜的臉比灶灰還難看。
他盯著陳鑒泛著淡紅的眼尾(方才用天鑒之眼時沒控制住,眼白里浮起血絲),喉嚨動了動,到底沒敢發作——孫老九還在跟前坐著呢。
等張老板連滾帶爬跑出門,王二才敢湊過來,用胳膊肘捅了捅陳鑒:"小鑒,你咋就看出這些是贗品的?"
陳鑒低頭擦著銅鑷,指尖在案上的水漬里畫了道細紋:"那瓷瓶的開片太規整,像用竹片劃的;端硯的硯堂沒包漿,倒像是故意磨舊的......"他沒說后半句——天鑒之眼掃過的瞬間,那些物件的"本源"就浮現在眼前:瓷瓶里混著新泥的腥氣,端硯底刻著"西市王記"的暗標。
"好小子!"王二拍了拍他后背,"我在這行干了十五年,都沒你這雙眼睛尖。"他轉頭沖李掌柜道,"掌柜的,小鑒這本事,咱可不能往外推啊。"
李掌柜盯著案上東倒西歪的贗品,咬著后槽牙道:"留下吧。"他頓了頓,又補了句,"但月錢還是一貫錢,別想漲。"
陳鑒垂眼應了。
他能感覺到李掌柜刀子似的目光扎在背上——這老狐貍記仇著呢。
打那以后,陳鑒在"福瑞祥"古玩鋪算是站住了腳。
王伙計把自己攢了半輩子的《古玩辨偽要訣》塞給他,還總在擦貨時念叨:"這銅爐的款識要對著光看,真宣德爐的'德'字少一橫;這玉扳指的沁色得看綹裂,人工染的顏色進不了紋路......"陳鑒聽著,天鑒之眼偶爾掃過,那些書本上的知識便活了過來——銅爐底款的"德"字果然缺著橫,玉扳指的沁色像團散不開的霧。
可李掌柜哪能容他好過?
先是讓他去掃后院的煤渣,說是"學徒就得從粗活干起";接著又派他去庫房整理舊物,那庫房霉味熏得人睜不開眼,蛛網結得比門簾還密。
陳鑒倒不惱。
掃煤渣時他留意著往來的客人,聽他們聊"東市新到的汝窯瓷""西市有人收唐代海獸葡萄鏡";整理庫房時,他用天鑒之眼看那些蒙灰的老物件——有回翻出個破木盒,里頭裝著塊缺角的青銅殘片,天鑒之眼掃過的剎那,殘片表面浮起金色紋路,竟像是某種失傳的古文字。
"這是......"他剛要細瞧,后頸突然一涼。
"偷懶呢?"李掌柜不知何時站在庫房門口,手里捏著算盤,"王二說你能鑒寶,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把這庫房收拾得連塊磚縫都沒灰。"他甩下句話就走,算盤珠撞得"噼啪"響。
陳鑒摸了摸發燙的眼皮——剛才用天鑒之眼不過半刻,就覺得渾身發虛。
他想起第一次用這眼睛時,老乞丐說的話:"天鑒之眼,窺破天機,用一次折一歲壽。
你要想活得長,便少用;要想活得明白......"
他攥緊了青銅殘片。
家族血仇還沒報,天鑒王的真相還沒揭,這點壽元,他舍了。
是夜,陳鑒躺在后屋的木板床上,聽著隔壁李掌柜的算盤聲。
那聲音時快時慢,像根細針戳著他的神經——他知道,李掌柜沒那么容易服軟。
果然,三日后的清晨,王伙計端著粥碗沖進后屋:"小鑒,掌柜的讓你跟他去醉仙樓,說有大主顧要見!"
陳鑒擦了擦嘴角的粥漬,把青銅殘片塞進懷里。
他望著窗外飄起的細雪,忽然想起張老板被拆穿時的眼神——那不是害怕,是慌張里透著點別的東西,像是......滅口前的慌亂?
他摸了摸發燙的眼皮,天鑒之眼在暗中蠢蠢欲動。
李掌柜的算盤,張老板的贗品,庫房里的青銅殘片......這些線頭,終有一天會連成一張網,網住那個害他陳家滿門的人。
而他陳鑒,要做那破網的刀。
更新時間:2025-04-30 14:28: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