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會召開的第二天,冬雨裹挾著龍湖縣界碑上斑駁的痕跡。齊文蔚的考斯特在盤山道上顛簸,擋風玻璃上的雨簾被遠光燈撕開一道口子,映出后視鏡里如影隨形的黑色捷達——從市委大院出發就黏在車隊三輛車距的位置。
"書記,龍湖那邊..."秘書龐玉坤攥著突然黑屏的手機,"信號全斷了。"
齊文蔚摩挲著保溫杯底的篆文,杯里茶湯隨顛簸畫出螺旋紋路。昨天常委會剛通過審計決議,今晨強拆事件就精準爆發在龍湖縣,時間巧合得像是精心編排的劇本。
二十公里外濱河路17號,推土機的鋼鏟正啃噬著爬滿爬山虎的院墻。七十歲的徐老太蜷在斷壁殘垣間,懷里泛黃的宅基地證書被雨水泡軟,像片褪色的銀杏葉。她身后搖搖欲墜的小樓里,藏著大兒子臨終前縫進棉被的賬本——五年前龍湖新城立項時,某位市領導親屬收取開發商干股的原始憑證正藏在搪瓷臉盆夾層。
"老人家,咱們這是依法拆除違建!"開發區副主任王慶來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鱷魚皮帶扣在雨衣下閃著冷光。四名城管正要架走老人時,廢墟里突然竄出個渾身泥漿的身影,舊警服上的編號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誰敢動我媽!"鄭衛國揮舞的警官證上,"三級警督"的金漆已斑駁脫落,這個因舉報強拆被停職的派出所長,此刻像頭守護幼崽的獨狼。
三輛黑色越野車刺破雨幕橫亙巷口,縣府辦主任丁萍小跑著將傘檐壓到齊文蔚眉骨高度:"齊書記,馬縣長在指揮部等您..."深藍傘面恰到好處遮擋了西北角的挖掘機——那臺黃色巨獸正將成箱的景德鎮瓷片傾入新挖的土坑。
齊文蔚突然矮身避開傘面,指尖掠過泥水里泛著幽光的紫檀碎屑:"馬天河縣長好興致,強拆還能拆出紫檀家具?"這個動作讓他的袖口蹭上青磚裂紋里滲出的景泰藍釉彩,暗青色纏枝蓮紋在雨中若隱若現。
"齊書記,這是...這是群眾自己搬運時的損耗!"馬天河額角暴起青筋,這個省委副書記章懷的妻弟,此刻終于撕開儒雅面具:"文蔚書記,龍湖新城是省委章書記親自掛牌督辦的民生工程!"他特意加重"省里"二字。
瓦礫堆突然傳來金屬撕裂的銳響。鄭衛國從變形的保險柜豁口拽出半截賬本,燙金的"龍湖新城項目特別經費"刺痛了王慶來的瞳孔。就在他飛撲搶奪的剎那,齊文蔚的保溫杯已抵住賬本扉頁:"馬天河,這就是你所謂的群眾自發?"
尖銳的剎車聲撕開雨幕,劉建明的帕薩特撞開警戒線時,他下車時特意踩過水坑,濺濕的褲腿消解了劍拔弩張的氣氛。"齊書記,省委章書記很關注這里的突發事件。"他亮出仍在通話中的手機,"章書記"三個字在雨滴敲打下泛起漣漪。
“建明市長,把電話給齊書記。文蔚書記嗎?我是省委章懷?!?/p>
“章書記,我現在正在龍湖縣處理一場突發事故?!庇甑卧谑謾C聽筒里炸開細小的電流聲。三十米開外,章懷的秘書正用身體遮擋省臺記者的攝像機鏡頭。
"年輕人有沖勁是好的。"章懷的咳嗽聲裹著痰音,"但要注意工作方法嘛,省里剛收到兩千封龍湖新城拆遷戶的聯名感謝信。"
保溫杯突然磕在保險柜豁口,金屬震顫聲蓋過電話里的敲打。齊文蔚用這個動作掩護著將賬本塞進鄭衛國警服內袋,暴雨順著他的鬢角在賬本扉頁洇開血痕——那是徐老太被碎瓦劃破額頭時濺落的。
"感謝信里提到有位老太太的祖宅保存完好,"章懷話鋒陡轉,"文蔚啊,你腳下踩著的明代青磚,可是能進省博物館的文物。"
這句話讓齊文蔚后背繃緊。他低頭看見裂縫里露出的纏枝蓮紋,終于明白那些紫檀木屑的來歷——這不是普通拆遷,而是借工程之名盜掘地下文物。馬天河故意激化矛盾,是要把水攪渾。
"感謝章書記指點。"齊文蔚突然抬高聲調,"我正想請教省文物局專家,這種嵌有景泰藍碎片的夯土層..."他故意踩碎半塊瓷片,咯吱聲順著電波傳到三百公里外的省委辦公室。
電話那頭傳來玻璃杯翻倒的聲響。王慶來突然發瘋似的撲向鄭衛國,卻在觸及警服瞬間被齊文蔚絆倒。保溫杯滾落時,沸騰的茶湯潑在王慶來鱷魚皮帶上。
"建明同志!省委章書記要和你討論明天省報頭版內容。"齊文蔚將電話拋向劉建明,與此同時縣電視臺的鏡頭完整錄下了馬天河搶奪賬本的猙獰表情。
鄭衛國趁機背起徐老太沖進雨幕,跑到了齊文蔚的身后,舊警服在廢墟間劃出飄忽的弧線。齊文蔚瞥見巷口那輛捷達車開始倒車,立即給龐玉坤使眼色。年輕秘書突然"暈倒"在攝像機前,引發人群騷動。
龍湖縣縣委書記秦懷敏的黑色帕薩特歪斜著陷進泥潭時,十二名縣局民警列隊踩過明代青磚的裂縫,藏藍制服肩章在雨幕里洇成墨團。
"文蔚書記!"秦懷敏撐著傘撞開圍著的人群,傘骨上"龍湖縣委接待辦"清晰可見。這個主政龍湖七年的地方大員,袖口還沾著茶藝館的沉香末——半小時前他正在城東"聽雨軒"鑒賞新到的冰島古樹茶。
周泰的警用皮靴在齊文蔚面前立定。雨水順著他的眉峰流進領章的三道銀杠,這個親手給鄭衛國停職的公安局長,此刻右手緊貼著槍套的暗扣。他身后民警隊列的步頻突然紊亂——有人踩到了青磚下裸露的鎏金佛首。
"懷敏書記對民生工程真是上心。"齊文蔚的保溫杯蓋彈開時,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執法記錄儀的鏡頭,"從聽雨軒到濱河路,導航需要的時間這么長?"
秦懷敏的喉結在定制襯衫領口滑動兩下,而周泰的食指已經勾住了槍套保險——防暴車頂的探照燈恰在此時掃過,照亮縣局民警腰間清一色的橡膠棍。
"我們接到群眾舉報文物販子..."周泰的喉音被雷聲劈成兩截。他口中的"群眾"此刻正蜷在挖掘機駕駛室,那是馬天河司機的表侄,去年因倒賣戰國玉璧被鄭衛國親手送進看守所。
廢墟深處突然傳來金屬探測器的蜂鳴。市紀委副書記林寒生舉起塊沾泥的瓷片,釉下隱約可見雙龍戲珠紋——正是三年前省博物館失竊的那批永樂官窯瓷。所有鏡頭瞬間調轉方向,秦懷敏趁機將茶漬斑斑的袖口藏到身后。
"聞天市長,我是市委齊文蔚。"齊文蔚撥通了一個電話,"你親自帶市局武警支隊和特警支隊到龍湖縣濱河路17號——對,現在就來,我一個小時內要見到你。”
電話里的聞天市長正是現任京州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鄭聞天。
四十分鐘后,東側巷口突然炸開二十輛警用摩托的轟鳴。鄭聞天的防暴指揮車碾過王慶來遺落的鱷魚皮帶,車載喇叭震落葡萄架上最后幾片殘葉:"特警中隊接管現場管制,閑雜人員退至黃線外!"
……
更新時間:2025-04-29 18:39: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