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雨村走后,賈琮閉目仔細感受了片刻,那殘留在空氣中的氣息。
不多時,只見他指尖忽地冒出一縷若有若無的白光,在空中微微跳躍,隨即輕笑一聲。
“這便是儒家的浩然氣么?果然有趣。”
那微光隨著他將手指歸于袖中,瞬間熄滅,仿佛從未出現過。
世間法門萬千,卻也多有排斥之處。
吸收理念、相互借鑒尚可,但若想同時兼修,無異于自尋死路。
方才僅僅一息的感應,他便已大致明了這浩然氣的運轉原理,知曉其根植于信念與經義,需將畢生赤誠融入其中,甚至置于性命之上。
但這等將信念凌駕于生命之上的修行法門,與他所求的逍遙自在、性命雙修之道,卻是背道而馳。
難怪賈赦此前曾言,修儒的都是些執拗的“瘋子”。
正思忖間,忽有下人匆匆來報。
“三爺,老爺請您去前廳,說是王子騰、王都統回來了,已在前廳敘話?!?/p>
原來是王子騰奉命巡視九邊,近日回京述職繳令。
因著此前賈琮曾以賈赦的名義去信聯絡,今日特來登門赴約。
等賈琮不疾不徐地踱步至榮禧堂前廳時,賈赦、賈政兄弟二人,果然正陪著一位身形高大、留著濃密胡須、面容威嚴的中年男子說話。
那男子身著武官常服,氣度沉穩,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久歷沙場的鐵血之氣,觀其氣血運行,顯然也是有不俗修為在身的武道高手。
幾人略作寒暄,分賓主落座。
賈赦與賈政陪著說了幾句場面上的話,無非是恭賀王子騰高升、巡邊辛苦之類。
王子騰也客氣地回應著,目光卻不時掃過一旁靜坐飲茶、神色淡然的賈琮。
待茶過兩巡,賈琮放下茶盞,也不多言,只從袖中取出一疊紙張,輕輕放在了王子騰面前的桌案上。
“請舅老爺過目?!?/p>
兩房畢竟沒撕破臉皮,作為寶玉的親娘舅,這一聲“舅老爺”他王子騰自然受得。
王子騰微怔,拿起那疊紙,目光一掃,臉色便漸漸變了。
那上面清晰地羅列著一筆筆款項、一處處田產、一間間鋪子,皆是近年經由王夫人、王熙鳳這對姑侄之手,從榮國府挪移至王家的資產。
其中不少,赫然標注著“族產”二字。
王子騰的手微微顫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顯然是又驚又怒。
“琮侄兒,這是何意?”
他強自鎮定,聲音卻已帶上幾分干澀,這官司就算打到金鑾殿也是他王家不占理兒。
只是讓他一下子掏出這么一大筆“賠款”,顯然又過于“強人所難”了。
“舅老爺誤會了?!?/p>
賈琮語氣平靜、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本是常理。
些許人情往來,亦屬應當。”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清單之上:
“只是,二嬸與二嫂所為,似乎過于慷慨了些。尤其這幾處族產,按規矩,即便是家父,也無權擅自處置。
今日請都統前來,便是希望此事能有個交代?!?/p>
王子騰深吸一口氣,將那清單重重拍在桌上,面皮漲紅。
但他終究是久歷官場之人,很快壓下了火氣,臉上擠出一絲難看的笑容:
“琮侄兒說的是。
只是……唉,你也知道,我這些年在外面打點,上下疏通,耗費著實不少。
你二嬸她們,也是一片好心,想幫襯我一把……”
他話鋒一轉,帶著幾分光棍氣:“不過你放心,這些東西,我王家絕不會昧下。
待日后手頭寬裕了,定會一一歸還榮府?!?/p>
這話說得含糊,歸還之期更是遙遙無期。
賈赦冷哼一聲,卻并未插話。
賈琮也未再逼迫,只是淡淡道:“既如此,晚輩便靜候佳音了?!?/p>
雖然哪怕當下就在這榮禧堂內做過一場,賈琮也有十足的把握,將這位明顯有佛門修為在身的”王都統“當場拿下。
但賈赦畢竟剛剛起復,他又是個晚輩,四家近百年的聯姻又豈是說說而已,難免讓人說自家小人得志。
一朝翻身,便開始不認親戚了,今日只要他王子騰認下這筆賬就行,剩下的回頭慢慢算,不著急。
堂前氣氛一時尷尬凝滯。
王子騰自覺面上無光,也無心再敘,匆匆又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起身告辭。
賈赦與賈政象征性地送至廳外。
待王子騰的身影消失在儀門之外,“老好人”賈政長嘆一聲,臉上滿是羞慚之色,亦想起身告辭,逃離這令人難堪之地。
“二弟留步?!辟Z赦卻出聲攔住了他。
賈琮也看向賈政,目光平靜:“二叔稍坐,還有些家事,需得一并商議?!?/p>
賈政一愣,只得重新坐下,心中忐忑不安。
不多時,便有下人引著寧國府的賈珍、賈蓉父子走了進來。
賈珍臉上還帶著幾分疑惑,不知這榮府大房突然請他們過來所為何事。
待人都到齊,賈赦清了清嗓子,面色沉肅:“今日請大家來,不為別事,只為整頓家風!”
說著,他看向賈琮。
賈琮會意,再次從袖中取出厚厚一摞卷宗,分發給賈赦、賈政、賈珍、賈蓉幾人。
引得賈珍父子側目,聽說榮府大房這位琮三爺是個了道真修,只是這袖里乾坤的神通,哪怕沒見過也從戲文里聽說過的。
怕不是一般的修行中人所能施展的吧?
“這是我托人從錦衣衛和順天府抄錄來的,諸位叔伯、兄長,都看看吧。”
見他開口,眾人將信將疑把注意力又轉到面前的卷宗,只看了幾頁,臉色便齊齊大變。
上面密密麻麻記載的,竟全是兩府之中,上至主子,下至奴仆的種種不法之事!
有府中管事的主子暗中放高利貸,利滾利逼得人家破人亡的。
有旁支子弟仗著國公府的名頭,在外面欺男霸女、強買強賣的。
更有那些有頭有臉的管家、奴才,借著主家的威勢,在外勾結官府、包攬訴訟、侵吞田產,中飽私囊,作威作福!
賴家兄弟、冷子興、周瑞、烏進孝……一個個熟悉的名字赫然在列,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豈有此理!這些狗奴才!”
即便如賈赦這般已經提前通了消息的,親眼見了都被氣得拍案而起,胡子都翹了起來。
其他人就更是不堪。
賈政捧著卷宗的手不住顫抖,臉上血色盡褪。
賈珍父子也是心下驚濤駭浪,顫抖不已。
“家風敗壞至此,實在是我們這些府里做主子的,失察之過!”
賈赦做“痛心疾首”狀。
賈琮待他們情緒稍定,才緩緩開口:“家丑不可外揚。但若不加以整頓,長此以往,兩府百年基業,怕是要毀在這些蛀蟲手里?!?/p>
“另外,一句失察之過可抵消不了這卷宗上的條條人命。
雖是白紙黑字,卻全都是血淚盡染,若是一個處置不當,嘖嘖......“
賈琮冷笑兩聲:
“勿謂言之不預也!“
“琮兒說得對!”賈赦立刻道,“此事決不能姑息!老二,珍哥兒,你們怎么說?”
賈珍此時有些慌神,要知道這上面的罪行,屬他寧府最多。
便是逼死人命的勾當,許多都是出自他的指使。
若真個如琮兄弟口中那般,官府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他這個寧國長房,三等威烈將軍。
于是也只能咬著牙,掩飾心中不安道:“赦叔說的是!這些刁奴,仗著主子恩寵,竟敢如此無法無天,必須嚴懲!”
賈政也顫聲道:“該……該當嚴懲!”
“好!”賈赦眼中厲色一閃,“既如此,今日便由咱們這幾個前邊的爺們主動出手,清理門戶!”
他目光掃過在場幾人:“等下珍哥兒先行回府點上些府中得力、且不在這些名單上的家丁護院,到時候與我會合。
屆時一并動手,去把這些狗奴才的家,都給我抄了!
人,也都給我綁來!
挑一些能經公的,送往順天府,以示我賈家自查自糾,絕不姑息養奸的決心!”
此言一出,廳內氣氛驟然變得肅殺。
更新時間:2025-04-26 20:3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