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玉匣藏星
大火燃起時,妺喜被拖出宗廟。濃煙裹著焚燒的漆木味鉆進鼻腔,她忍不住咳嗽,眼淚混著煙塵落下,卻在看見禹王雕像時猛然怔住——雕像腹部的暗格不知何時已悄然閉合,玄圭和羊皮卷被永遠封進了青銅的腹腔,像被封進了時間的琥珀。
“王后!”綠腰的聲音從火海中傳來,少女踉蹌著撲來,發間的玉簪已不知去向,裙角燃著火焰。妺喜想喊住她,卻看見商軍的戈矛毫不留情地刺出,鮮血濺在她的臉上,溫熱的觸感讓她想起綠腰曾為她簪花的清晨,那時的陽光也是這樣好,卻照不進即將崩塌的夏朝。
商湯站在戰車旁,望著熊熊燃燒的宗廟。火焰舔舐著青銅柱上的精怪雕刻,相柳的蛇身、無支祁的猿臂在火中扭曲,仿佛在重演大禹治水的那場惡戰?!按笸?,九鼎……”伊摯的聲音低低響起,商湯卻凝視著禹王雕像,發現雕像眼中似乎有淚水落下——那不過是火焰的反光,卻讓他心頭一凜。
囚車的木輪碾過青石板,妺喜隔著鐵欄,看見宗廟的飛檐在火中坍塌,一塊燒紅的瓦片落下,在禹王雕像底座上砸出焦痕,卻恰好露出完整的西行路線:從斟鄩到昆侖墟,九個圓點沿著黃河蜿蜒,正是九鼎的藏處。
“商湯,你燒了宗廟,卻燒不掉天命?!眾嬒埠鋈婚_口,聲音混著咳嗽,“玄圭在禹王的胸腔里,九鼎在昆侖的雪下,夏族的天命,從來不在銅鼎里,而在每一個能彎腰耕種的人手里?!?/p>
商湯猛地轉身,卻只看見囚車轉過街角,妺喜的身影消失在濃煙中。他握緊車軾,指甲掐進掌心,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馬嘶——那是追擊姒啟的斥候回來了,馬蹄聲里,帶著河西的風沙,和一個讓他心驚的消息:黃河渡口,夏族的船隊早已消失在晨霧里。
第四節:禹像泣血
夜更深時,妺喜被扔進潮濕的地牢。她蜷縮在草席上,左肩的傷火辣辣地疼,卻抵不過胸口的寒意——玄圭此刻應該在禹王雕像里,和《夏小正》的星圖共鳴,而姒啟的船隊,應該已經過了邙山,踏上了西行的路。
地牢的石墻上滲著水,映出她蒼白的臉。妺喜摸向袖口,半片玉片還在,上面的星圖在幽暗中泛著微光。她想起伊尹說過,昆侖墟的入口,藏在秋分夜的星軌里,當北斗斗柄指向虛宿,玄圭的云雷紋會與星圖重合,那時,雕像底座的河圖才會顯形。
“夏亡于桀,非亡于天?!币烈R走時的話在耳邊響起,“伯益的后裔會在西方重建夏朝,就像大禹當年在涂山會盟,夏族的天命,是流動的河,不是凝固的鼎。”妺喜閉上眼,看見記憶里的夏朝:春天,百姓在玄鳥旗下播種;夏天,大禹的雕像前擠滿祈雨的人;秋天,九鼎前堆滿新收的五谷;冬天,桀王的酒池卻在焚燒千擔柴薪。
地牢的門忽然打開,火光映進,商湯的身影籠罩著她?!罢f吧,九鼎在哪里?!彼穆曇衾餂]了白日的怒氣,卻多了幾分疲憊,“我知道你藏了玄圭,也知道姒啟帶走了九鼎,我只要知道,你們想去哪里?!?/p>
妺喜抬頭,看見商湯甲胄上的玄鳥圖騰被火光映得通紅,像一只浴火的鳳凰?!跋肴ツ睦??”她輕笑,“去大禹治水時走過的路,去伯益調馴鳥獸的山,去西王母居住的昆侖墟——那里有不枯的河,不謝的花,還有,不會被酒池淹沒的天命?!?/p>
商湯沉默片刻,忽然轉身離去。地牢的門重重關上,妺喜聽見他的腳步聲漸遠,卻在石墻上留下一道陰影,像極了禹王雕像底座的西行路線。她摸出半片玉片,貼在胸前,忽然感到玉片發燙,與玄圭的方向遙相呼應——那是秋分將至,北斗正在轉向虛宿,而她的血,早已和玄圭、和夏朝的天命,永遠封進了那座焚燒的宗廟,封進了禹王雕像的青銅腹腔。
夜空中,北斗斗柄緩緩轉動,虛宿的星光透過地牢的小窗,照在妺喜的臉上。她知道,這一夜過后,西遷的隊伍將正式踏上征程,而她,將成為商湯的囚徒,用余生守護那個秘密——玄圭未毀,九鼎未沉,夏朝的天命,正隨著遷徙的腳步,在西方的土地上,悄然埋下重生的種子。
禹王雕像在火光中漸漸冷卻,暗格里的玄圭卻依然溫熱。它記得三百年前大禹的體溫,記得每一次祭天時的禱文,記得妺喜藏起它時的心跳。此刻,它靜靜躺著,等待著秋分夜的星軌,等待著姒啟的到來,等待著昆侖山的雪水,再次喚醒夏朝的天命——那是比青銅更堅韌的,比玉質更溫潤的,永遠不會熄滅的,文明的火種。
更新時間:2025-04-26 08:0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