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起伏,落葉堆積成薄薄一層,風一吹,就露出底下的青石板與碎裂泥坯。
陸振蹲在石臺邊,手里攤開那張泛黃地圖,手指沿著折痕一寸寸抹開。紙邊掉著灰,能看得出經歷過不少風霜。
地圖并不大,只畫了數十里范圍內的主要地標,但最中央的那一點,卻有著異常古老的符記——三個筆鋒扭曲的文字:
【望云村】。
這幾個字,用的不是現在通行的墨跡書寫,而是“鎮神司·緘封咒字”。
一種只在正式啟用【封域圖】時,才由監察使親手落印的符標。每一道都具備“靈識識別、異能震應”的封印功能。
白牙湊過來,用鼻子碰了碰地圖:“這里?你以前來過?”
陸振目光沒離開紙面,“不記得,但這個標印……是我自己畫的?!?/p>
“你記得怎么畫?”
“不記得怎么畫,但我一看就知道是我畫的?!?/p>
“你說話現在越來越神叨了?!卑籽来蛄藗€哈欠,甩尾,“那我們去?”
陸振起身,將地圖卷起收進內袍:“走這條線,最近?!?/p>
兩人順著地圖所標路徑穿行,離開了人類聚落標記點,踏入那片地圖上沒有路名、只用陰影筆觸勾勒出的灰色地段。
谷地漸深,山口窄如刀削,兩邊巖壁貼合得幾乎遮天蔽日。
白牙走在前頭,忽然頓住。
“味道不對?!彼吐曊f。
陸振抬頭,用哭鬼之眼展開靈識。視野中,靈息濃淡化作光譜,一片灰白死寂。
“神識波動過低?!彼櫭?。
“怎么個低法?”
“像是……這里不是死過很多人,而是連‘死’這種狀態都不存在?!?/p>
白牙舔了舔獠牙:“你說這話嚇人?!?/p>
陸振沒有回應。蹲下,手指輕抹地面泥塵,拾起一枚斷裂的獸骨。
骨面發黑,呈脆裂狀,邊緣有不規則的融蝕痕。他用指甲輕輕一敲,骨頭整個碎成粉末。
“不是被咬,是被……抽干?!?/p>
“抽干?”
“骨髓。”
白牙鼻子在地上亂嗅,越往前走,越是皺眉。
“腐臭、血腥、焦土味混在一起……這些獸尸不是一天兩天死的,是集中死在一段時間?!?/p>
陸振眼神一沉。
“很可能是鎮神封域爆破時的余波?!?/p>
白牙回頭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該提前告訴我,我們現在是走進個‘封印爆炸后的廢土區’?”
陸振淡聲道:“我也才知道?!?/p>
“真不愧是你?!卑籽绹@氣,“你永遠都能把最危險的地方當路走?!?/p>
再往前走,樹開始稀疏,泥土開始變紅,像是浸泡了久遠舊血的干結土壤。
陸振腳步忽然一頓。
“你看那邊?!?/p>
白牙順著他手指望去,山谷盡頭的方向,隱約能看到一塊斷碑,橫躺在一堆荊棘下。
他上前將荊棘撥開。
斷碑只有半截,石面粗糙,文字已被風化得不成樣,但在最底部,還殘留著一枚淡紅色的篆印。
鎮神司印紋。
準確說,是【十三封域】的刻印之一。
陸振深吸一口氣,將手覆在篆印上,感知涌動。
一瞬間,感覺體內的夜哭嬰晶體輕跳了一下。
“反應了?”白牙低聲問。
陸振點頭,聲音壓得極低:“這地方還在……呼吸?!?/p>
“呼吸?”
“鎮神封域不是單向的封閉結構,而是持續保持‘陰陽調息’以穩定三界氣場的裝置?!?/p>
“你意思是,它還沒徹底死?”
陸振抬頭,看向更深的谷底方向。
“十三封域,如果還有一個沒徹底封閉,那我們接下來的事,就不止是‘收書’,而是……”
“補封?”
陸振沒回答,只是翻出地圖,再次比對那一點小小的【望云村】標記。
眼中光芒一閃。
——這里,是整個【詭書自穢】第一次真正入封的起始地。
鎮神司舊地,封印初源,十三封域之一。
風吹過山谷,吹不動那塊殘碑,卻吹起了陸振衣角。
他收起地圖,望著那塊斷碑,低聲說:
“我們到了?!?/p>
白牙甩了甩尾巴,警覺地后退一步,鼻子一抽一抽地聞。
“這地方,好像活的。”
谷風忽止。
陸振正準備翻越斷碑后方的碎石坡,一抬頭,視野中突然多出一抹紅。
不是日落余暉,而是一道浮現在天際的血云,如裂縫般橫貫蒼穹,逐漸在天邊撐開一口模糊圓環。
“……月亮?”
白牙鼻尖抽動了一下,眼神警覺:“不對,這不是月升的時候。”
陸振沒回答。他將哭鬼之眼慢慢打開,瞳孔輕震,靈視落入天際。
光譜中,原本屬于“月光波段”的地方出現了異動,色澤比正常月光更深、更黏稠。紅光如漿,混合著若有若無的識波干擾——這不是自然月升,而是詭象升空。
【日月同天】、【光源錯位】、【天幕裂環】。
三種指標同時滿足,陸振腦中浮現一個殘破術語:
“禍月現?!?/p>
高階天象異動。古籍中記載,此類天象通常伴隨“大劫級封印松動”或“神骸未凈”,極易觸發【封印回震】【神念共鳴】【契靈反噬】等連鎖反應。
白牙開始躁動,原本緊跟陸振的步伐突然變得不穩,它頻頻低頭舔爪,又快速甩頭,像是要甩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
陸振停下腳步,回頭:“感覺到了?”
白牙張口喘氣,牙齦發亮,耳朵緊貼腦后:“有東西在拉我……像是在翻我記憶里的某段噩夢。”
“你契約反應有異?!?/p>
“契靈印在癢,在發燙?!?/p>
陸振沒有再問。他轉過身,右手掀開內衫衣襟,露出胸口中心那一枚暗紅的契靈符紋。
心神竅,正在輕微跳動。
晶體的邊緣,泛起淡紅色漣漪,像是回應天穹中的那輪血月。那不是自然引力,而是一種類似“呼應”,來自某種高緯詭性干擾源。
“這不是普通天象?!标懻窭渎曢_口,“它在試圖叫醒封印?!?/p>
“你的‘夜哭嬰’?”白牙聲音發緊。
“它在躁動?!?/p>
陸振閉上眼,識海緩緩沉入竅穴之中。
就看見那個晶體正在顫抖,內部殘存的神性哭聲被血色波段激活,仿佛從遠方穿過意識層面抵達,混沌哭啼中夾雜著嬰語碎音。
——不是意念,是具象的識別結構。
血月正在模擬夜哭嬰的“精神源”反向放大,使其形成“識海共鳴”,撬動封印層底部。
陸振皺眉,收回識念,將詭書殘頁從袖口抽出。
紙頁未動,但在血月照耀下,一行模糊文字逐漸浮現:
【詭封不穩·月照同調·危級反噬·靈印遲動】
他明白了。
不是夜哭嬰在掙扎,而是【禍月現象】本身具備“誘祟機制”——類似系統級催化,一旦識波同步,即可引發所有已封詭祟在主神竅內產生“擬生復燃”反應。
“這片區域原本就有封印破碎的痕跡?!标懻竦吐曊f,“現在又來了一個天象共鳴?!?/p>
白牙坐下,用爪子按住自己腦袋:“你快想辦法……我感覺我腦子里那只以前吃過的鬼東西,又在翻我靈核了!”
陸振看它一眼,冷靜道:“還能說話,就說明你沒徹底共鳴?!?/p>
“……你能不能別老用這么冷的口吻講這種事?”
陸振蹲下,在地上畫出一串符紋,將詭書平攤壓在中央,默默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血珠一落,殘頁輕震,一道淡淡的咒環浮現,覆蓋白牙周身。
“撐一下,我攔一次月照對你的侵蝕。下一次……可能只能靠你自己?!?/p>
白牙呲牙,卻沒反駁,埋頭躲進那咒環下打了個響鼻。
陸振仰頭望天,血月已掛在天頂,紅光鋪天蓋地,如海浪壓來。
而身后的封域舊地,尚未真正開啟。
血月越升越高。
地面浮光如血,空氣變得潮濕,像有無形薄膜貼在皮膚上,呼吸間帶著黏澀。陸振靜坐在一塊巖石上,雙目閉合,靈息沉入心神竅。
試圖壓制夜哭嬰的反應,但越是往下探,識海中雜音越重。
耳畔開始出現無規律的嬰啼、哭聲、皮肉撕裂的響動、鏈鐵拖地的碰撞——像是把數百個聲音揉成一團灌入腦海。
“識海通道……被撬動了。”
陸振眉頭緊鎖。原本構建的【靜識陣】已無法保持穩定結構,詭書殘頁雖未浮動,卻傳遞出極低頻的“預警振幅”。
識海之下,夜哭嬰晶體不斷跳動,像是在共振。
他剛準備喚醒內息回環,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低吼。
不是詭異。
是白牙。
陸振猛地回頭,只見白牙已不在陣中。它正站在山林邊界,渾身毛發炸起,四肢下沉,嘴唇撕咬地面,竟在對著空無一物的林間咆哮。
“白牙!”
它沒有回應。
陸振瞬間拔步上前。
白牙的眼瞳此刻已不再是金色,而是逐漸轉為灰蒙,瞳孔向內塌陷,嘴角流出透明的黑液,滴在地上,冒出微弱的黑煙。
它像是看不見陸振,反而把身子貼地,身體繃緊,撲向林間空氣。
一聲“砰”地炸響,它撲了個空,前爪擦過巖壁,爪下火花四濺,嘴巴張大,露出獠牙。
陸振心下一沉。
契約紋已經不穩。
他迅速回到陣盤中,雙指點地,沿原靈陣結構修改符構,布下【凈識陣·回息型】。
靈息化線,赤紋閃動,從他腳下迅速蔓延至白牙周圍。
“進來?!?/p>
白牙沒有反應,但其腳爪在紅線觸及時微微一頓。下一秒,它身形撲來,整個撞進陣盤中央,倒在陣心,四肢顫抖,眼球劇烈顫動。
陸振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陣中,雙手按住白牙頭顱。
“魂識不穩,層級反沖……該死,月引已進入識核?!?/p>
白牙口中吐出一串模糊音節:“咕……啊……?。∮新曇粼诤拔?,它在說‘回來’……”
“你不是它的人。冷靜?!?/p>
“但它在哭!它說,它認識我……它說我是……”
“閉嘴!”
陸振額頭冒汗,靈息全數傾注進凈識陣核心。
血月高懸,壓迫如山。
契約紋在白牙胸前浮現出斷裂之痕,從原本的“狼首”印記中央,蔓延出一道極細的碎紋,像裂冰,緩緩向四周擴張。
再不處理,契靈將被逆向脫離,徹底淪為“血月禍祟”的繼承體。
“穩住。只要過這一波,你就還在我這邊?!?/p>
陸振雙掌齊震,靈陣收縮,圈住白牙身形不動。
血霧彌漫,一聲尖銳低嘯從遠方天幕傳來,像是某種存在察覺了“凈識陣”的啟動,隱隱傳來撕裂之意。
陸振閉目,最后一次深調呼吸,雙手并指,化咒入陣,低聲道:
“歸識。定契。封魂不裂?!?/p>
陣盤猛地一亮,白牙猛然一顫,哀嚎一聲,隨后昏厥。
周圍靈線緩緩收束,印記裂痕也停止蔓延,最終凝固在原位。
他長吐一口氣,身形一晃,坐倒在地,背靠巖石。
白牙蜷成一團,身體恢復原形,胸前契印猶在,但靈息浮動極弱,進入短暫的沉眠。
陸振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封印符咒未裂,但感覺識海中某一層被觸動了,像是某種更大的結構正在緩緩開啟。
夜空,那輪血月安靜掛著,像是注視,又像是嘲笑。
“連你都能被拉走……那我,撐得住么?!?/p>
他低聲自語,手中握緊詭書殘頁,體內心神竅依舊輕顫。
封印術,不再只是壓制工具,而是活物對抗天地“反向喚醒”的搏殺手段。
等血月徹底掛上天頂。
這時山谷內的光線不再來自太陽,也不是月光,而是一種從天而下、像液體一樣黏在地面上的紅光。
陸振緩緩站起,望向四周。
光,照得極不自然。樹木的影子貼在地面,卻朝著光源方向延伸;石塊的影子漂浮半尺之上,不受重力;而他自己的影子,則出現了斷裂,從腳下分離,一小段在身側游移著晃動,像是脫節的線。
他沒說話,只是冷靜地抬手,從衣內抽出短匕,反轉刃背,對準腳下那道飄動的影線,猛地一刺。
“噗。”
影子沒被扎穿,但地上的匕首震了一下,傳來一股冰涼觸感。
不對勁。
他收刀,蹲下,再次用哭鬼之眼觀察整個山道。靈視中,所有活物的“識息”都出現延伸現象,像是從原本的靈根之上,抽出了一根分岔的線,而那根線——正是它們自己的影子。
“陸振……”白牙醒了。
它睜開眼,神色迷惑,然后耳朵猛地抽動。
“你聽到什么了嗎?”
陸振沒有開口。他看見前方草叢中一只山鼠竄了出來,躥進了光帶中。
原本灰色的老鼠身影拉長,拖出一道極不成比例的黑線。
那黑線在地上輕輕顫動,然后突然扭曲,像一根鞭子猛地纏上了它的身體。
“咯吱!”
山鼠發出一聲尖叫,身體開始變形。
影子沒有停下,它繞著那山鼠一圈又一圈,像是有什么“意識”在模仿纏繞的動作。
下一秒——
“啪?!?/p>
山鼠炸開,骨肉四濺,血水灑地,尸體不見了,連內臟都沒留,只剩一灘紅色液體,在地上緩緩滲透入泥土。
“……”
白牙的尾巴在空氣中劇烈抽動,它低吼道:
“影子動了。它自己在走?!?/p>
陸振緩緩抬頭,眼神掃過整個山道。
果然,每一道影子都在動。
不是風,也不是角度的問題。是它們在自己蠕動、滑行,像蛇、像霧、像液體里的觸須,背離主人,蠕動得毫無規律。
有的影子正試圖脫離物體,有的已經飄離原位,在地面上尋找其他影子纏繞。
“影祟?!标懻竦吐曢_口。
他終于確認,這是中等災級詭異之一:【影祟感染】。
影子被“詭性污染”,靈息反向滲透,脫離主體神識,成為另一種寄生殺性實體。
“別動?!标懻褚皇謸踝“籽?。
白牙低聲:“我不動,它也會動?!?/p>
“別說話?!?/p>
陸振拔出匕首,迅速在地上畫出一個極簡制式的“定影符”,圍住腳下影子一圈。
同時,咬破拇指,將血滴進陣中。
符文亮起,他腳下的影子頓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壓住,停止移動。
但只是他腳下。
遠處。
整個山道,每一棵樹、每一塊石、每一叢草——都有影子在游走、翻滾、交錯,最后匯聚。
它們正在往地圖上【望云村】的方向聚攏。
陸振皺眉。
“它們……是被叫走的?!?/p>
白牙:“誰在叫?”
陸振沒回答。他閉上眼,聽了幾息,然后開口:“你現在聽到的聲音,不是風,是回響。”
“回響?”
“影祟正在集結,它們在聽命于一個源。”
白牙全身緊繃,趴低身體,聲音壓到極低:“那我們現在還往望云村去?”
陸振望著地圖,望著那些游走的影子,聲音淡淡地落下:
“更得去?!?/p>
“但不能走光下的路了?!?/p>
血月之下,山道死寂。
陸振剛將最后一枚“定影符”封穩白牙腳下,胸口忽地一陣熾熱。
“嘶……”
他微微弓腰,指尖下意識抓向衣襟,手掌接觸心口時,整個人身體一震。
心神竅內,那枚鑲嵌在竅位中央的血紅結晶正瘋狂跳動。
不是震動,是哭。
一種無聲的、卻能貫穿神識的嬰啼,在識海深處炸開,像潮水一般,瞬間吞沒所有思維壁壘。
——陸振眼前一黑。
下一刻,天地被焚。
意識漂浮于高空之上,眼前是一座燃燒的巨型古鐘。鐘下堆積著無數嬰靈尸骨,每一具都在冒煙,每一張臉都殘缺,每一聲啼哭都劃破耳膜。
“別吵……”陸振捂住耳朵,卻什么也捂不住。
鐘聲忽然響起,“鐺——”,像一記來自天地間的審判。
大地塌陷,神像從天而落,一尊接一尊,如斷柱般砸入鐘臺周圍的火場,將焚燒的嬰靈徹底掩埋。
天空破碎,一雙眼睛在裂縫中緩緩睜開。
“監察使……你在看的,是你曾執行的判決?!?/p>
聲音如雷貫腦。
“你封的,是神。”
“你燒的,是靈?!?/p>
“你忘的,是你自己?!?/p>
陸振臉色劇震,卻無法開口。想拔身而起,卻如被按入深淵,動彈不得。
突兀間,一聲獸吼從識海之外傳來。
“嗷嗚——??!”
那不是幻覺。是白牙。
意識猛然一抖,陸振從夢魘中醒來,張口劇烈喘息,喉中一甜,嘴角血線垂落。
眼前天旋地轉。他跪地撐住,左眼劇烈刺痛,靈息躁動如火。
“陸振!”白牙撲過來,尾巴一甩,將身后剛試圖靠近的黑影掃開。
陸振咬緊牙,從腰間抽出短刃刺入左肩,以疼痛鎮魂。
血流入衣,眼前浮出一行極短靈紋:“哭鬼之眼·階段浮躍狀態——覺醒中?!?/p>
左眼瞳孔微紅,血絲如蛛網狀擴散至眼角,眼神之中映出四周所有影子的“恐懼靈頻”狀態,甚至連不在場的“遠距潛伏詭影”也開始模糊映現。
整片山林下,某種龐大存在正緩緩蘇醒,氣息與夜哭嬰的核心頻率高度重合。
白牙一只爪子按住他肩膀,焦躁道:“你剛才走神了整整九息,你知道這會發生什么?”
陸振抬頭,左眼通紅,看著他。
“我看到鐘臺了?!彼曇舻蛦?,“望云村,是祭鐘地?!?/p>
“然后呢?”
“血月不是單純的詭象?!?/p>
陸振站起身,吐出一口血沫,眼神恢復冷靜。
“它可能是……某個封神位的解印前兆?!?/p>
白牙愣了一下。
“你意思是,血月在叫醒你體內的神?”
“不是叫醒,是考驗?!?/p>
陸振看向山道盡頭,那個早已沉睡千年的望云村遺跡。
“封神,不只是我們主動抓住詭異……也有些神魔,在等‘契者’被選中?!?/p>
他低頭望向胸口,那枚血紅結晶已經緩緩安靜下來,但它沒有真正沉寂。
它在“期待”。
就像那座破碎鐘臺下,仍有一雙眼睛在睜開。
血月之下,山林盡染,光如血水傾瀉。
陸振扶著白牙,沿破碎的山徑一路前行。身后影子拖得極長,在地面蜿蜒折斷,像一條條已經死去卻不肯靜止的蛇。
前方,一片空地突兀地展開。
草木斷裂,土地沉陷,風從背后灌入這里時就像被什么吞掉了,徹底沒了聲音。
“到了?!?/p>
陸振站定腳步,白牙也一動不動地停下,尾巴輕輕掃過地面。
眼前是望云村。
或曾是。
那是一處隱于山谷深處的凹地,地勢不大,視線所及不過數十米,卻找不到任何房屋、墻體、殘物。
村口無路牌,路邊無碑。連土地的層次都像被什么抹去,平得詭異。
唯有一口井,立在空地中心。
井口呈正圓,石圈開裂,泥石下滲出淡淡紅光。紅光不是照明,更像是被血月拉扯出的回光,浮在空氣之中,不依附物質,仿佛從井底某個更深的空間透出。
白牙低聲咕噥:“我聞不到人。”
“也聞不到祟?!?/p>
陸振點頭:“靈息全斷。像被隔絕?!?/p>
他抬手,閉眼調動哭鬼之眼,探查四周。
數息之后,他緩緩睜開左眼。
“這里……影子不止一層?!?/p>
白牙愣?。骸澳阏f什么?”
“地面影層折疊?!标懻衲抗饴湓诰谥車耙曈X下只一層影,其實是三重。最淺的是我們現在的影子,第二層是……殘影。最深的一層,是‘靜止影’?!?/p>
“靜止影?”
“它不動。也不跟光線動。說明是封印底層?!?/p>
白牙耷拉著耳朵,眼神警惕:“你別告訴我……這地方是‘幽界封地’?!?/p>
陸振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張被皮包裹的古舊黃紙。
那是封域圖殘頁。
圖面上的符文如同死灰沉土,平日毫無反應。但此刻,紙面中央,那一枚【十三封印】符號,正在微微發熱,邊緣浮起一圈紅絲。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望云村,就是鎮神司列出的第十三封域?!?/p>
“幽界重疊,神祟混生,十三號遺址?!?/p>
白牙沉默了幾息,忽然低吼一聲。
“這里……不止有祟?!?/p>
“還有——神的尸骨。”
陸振目光緩緩落向遠處那口枯井。
井下,有風吹上來發出嗚嗚的響聲。
不是正常氣流,而是那種魂層擠壓下產生的“氣知扭動”,像是有某種神性殘響,還在向外尋找契者。
他咬緊牙,將封域圖重新收回。
“這里,不只是封印地?!?/p>
“也是——覺醒場?!?/p>
白牙貼近他,低聲問:“我們要下去?”
陸振沒回話。
他只是抬頭,看著那輪血月在井口正上方死死懸著,一動不動。
天地像已經準備好,等他們進去。
更新時間:2025-04-25 20:1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