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煙如墨蔽天光,汗透工裝鑄鐵墻。
且看替身擎炬火,敢教寒夜化驕陽。
寒風裹挾著雪粒撞在捷爾任斯基工廠的鐵皮墻上,發出砂紙打磨金屬般的刺耳聲響。我裹緊元帥服跨出轎車,厚重的毛領間漏出一縷哈氣,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氣里凝成細小冰晶。馬林科夫緊跟在側,他的皮靴碾碎門前結冰的泥漿,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像極了德軍轟炸時玻璃震碎的聲響。
工廠大門上方,褪色的標語“一切為了前線”歪斜地垂落一角,被硝煙熏黑的字母在風中微微顫動。兩名工人正用凍得發紫的手調整探照燈角度,他們工裝袖口露出的皮膚布滿油污與凍瘡,卻在瞥見我身影的瞬間挺直腰板,喉結滾動著喊出:“斯大林同志!”
“同志們辛苦了。”我摘下皮手套,主動握住離我最近的鉗工布滿老繭的手。他的掌心溫度透過鐵屑與機油傳來,粗糙得像集體農莊的犁柄。馬林科夫在旁記錄,鋼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混著遠處機床的轟鳴,在冷冽的空氣里切割出詭異的節奏。
穿過堆滿毛坯的通道時,頭頂的鋼梁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工人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我,我仰頭望著震顫的鋼架,想起昨夜地圖上季莫夫斯克防線的裂痕,喉嚨發緊卻仍用斯大林特有的沙啞語調開口:“這座工廠就是我們的新防線,每一枚炮彈都是射向敵人的利劍!”
車間深處,一臺老式沖壓機正在吞吐鋼板,鐵砧起落間火星四濺,恍若戰場的曳光彈。操作機床的女工戴著過大的護目鏡,睫毛上結著細小的霜花,工裝口袋露出半截褪色的照片——應該是孩子的肖像。我駐足觀看,她緊張得險些按錯按鈕,我伸手穩住操作臺,金屬表面的寒意透過指尖:“別怕,你的孩子會為母親的勇氣驕傲?!?/p>
馬林科夫湊到耳邊低語:“生產線效率比戰前下降18%,主要是……”“是因為工人們每天只睡四小時?!蔽掖驍嗨抗鈷哌^角落里蜷縮小憩的青年工人,他懷里還抱著未完成的炮管零件,“告訴后勤部門,從今天起,夜班加餐增加一份黑面包?!?/p>
演講臺是臨時用木箱搭建的,表面殘留著裝運炮彈時的油漬。我登上高臺,臺下數百雙眼睛在塵埃與蒸汽中閃爍,像無數等待點燃的火苗。工裝的汗酸味混著機油的刺鼻氣息撲面而來,讓我想起集體農莊打谷場的味道——同樣的辛苦,同樣的希望。
“同志們!”我揮動手中的煙斗,煙嘴在聚光燈下劃出銀亮的弧線,這是紅場閱兵時練習過的標志性動作,“當德軍的坦克逼近莫斯科,全世界都在問:蘇聯的工廠還能運轉嗎?”臺下響起零星的咳嗽聲,有人偷偷擦拭眼角,不知是被煙霧嗆出的淚水,還是壓抑的情緒決堤。
“看看你們的雙手!”我抓起最近處一位老工人布滿燙傷疤痕的手,高高舉起,“這不是傷痕,是勛章!是你們用血肉之軀鑄造著勝利的鑰匙!”人群中爆發出壓抑的啜泣,混著此起彼伏的“烏拉”聲,像春雷滾過凍土。
馬林科夫在臺下記錄,鋼筆尖突然停頓——他注意到我左手無名指上婚戒的位置比檔案照片偏了兩毫米。我不動聲色地握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繼續嘶吼:“希特勒以為焦土能讓我們屈服?不!每一片被焚毀的麥田,都會在炮火中長出復仇的鋼鐵!”
車間頂棚突然劇烈震動,是德軍轟炸機群掠過工廠上空。女工們下意識抱頭,我卻站上木箱最高處,迎著震顫的燈光扯開領口:“聽!這是敵人的喪鐘!”我的聲音蓋過警報的尖嘯,“當他們在焦土中尋找燃料時,我們的T-34正在這里誕生!”
老鉗工突然沖上講臺,他的工作帽下露出灰白的頭發,工裝口袋別著1935年的勞動獎章:“斯大林同志!讓我兒子上戰場吧!他剛滿16歲,但能扛動炮彈!”人群騷動起來,無數手臂高舉,此起彼伏的“我兒子也能!”“我丈夫早就報名了!”震得鋼梁上的積雪簌簌掉落。
我按住老鉗工顫抖的肩膀,觸感像摸到一截枯木。他眼中燃燒的狂熱讓我想起紅場閱兵時那位左顴骨燒傷的中士,同樣的信任,同樣的決絕?!巴緜兊拿恳坏魏顾?,都會化作射向法西斯的子彈!”我扯掉手套,將手掌按在滾燙的機床外殼上,皮肉與金屬接觸的刺痛讓聲音更顯鏗鏘,“記?。∥覀兊谋澈笫悄箍?,是列寧格勒,是千千萬萬等待解放的同胞!”
突然,人群后方傳來嬰兒的啼哭。抱著襁褓的女工擠到前排,她的圍巾上結著冰碴,工裝前襟還沾著奶漬:“斯大林同志,這是我三個月大的女兒……”她哽咽著,“我想讓她看看,母親在為她戰斗!”嬰兒的小手在空中揮舞,我伸手輕輕觸碰那冰涼的指尖,仿佛觸到了伊爾庫茨克妹妹的童年。
“讓我們的孩子在和平中成長!”我舉起嬰兒的小手,向全場展示,“為了這個目標,我們要讓每一臺機床都成為怒吼的火炮!”人群沸騰了,“烏拉”聲浪掀飛頂棚的積灰,震得懸掛的齒輪都開始搖晃。馬林科夫的眼鏡片閃過慌亂,他大概從未見過“斯大林”如此失控的一面。
巡視裝配線時,我停在一臺嶄新的T-34坦克前。履帶的鋼鐵紋路里還沾著未干的機油,炮塔上的紅星被工人用紅漆描得格外鮮艷。“這臺坦克叫什么名字?”我問正在調試火炮的技師。他靦腆地笑了,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我們想叫它‘斯大林之怒’?!?/p>
“叫‘人民之怒’?!蔽覔崦鶝龅难b甲,金屬表面的磨砂質感讓我想起集體農莊的石磨,“因為是你們的雙手賦予了它生命?!奔紟煹难劬ν蝗话l亮,他轉身對工友們大喊:“聽見了嗎?是‘人民之怒’!”歡呼聲中,我瞥見馬林科夫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這次他的筆尖沒有停頓。
午餐時間,我走進工人食堂。鐵皮飯盒在長桌上碰撞出清脆聲響,黑面包的酸澀混著甜菜湯的土腥氣彌漫在空氣中。角落里,幾個年輕工人圍坐在一起,他們傳閱著《真理報》,頭版是我紅場閱兵的照片?!翱炜矗∷勾罅滞驹诳粗覀?!”其中一人突然指著報紙驚呼,所有人齊刷刷轉頭看向我。
我在他們身旁坐下,接過遞來的搪瓷碗。甜菜湯的熱氣模糊了眼鏡,卻遮不住他們眼中的熾熱?!澳銈兿嘈盼覀兡苴A嗎?”我舀起一勺湯,故意讓手微微顫抖。最瘦小的工人立刻挺直腰板:“只要您在,我們就敢和德國人拼刺刀!”其他人紛紛附和,聲音里帶著破音的青澀。
馬林科夫站在食堂門口欲言又止,他大概擔心“斯大林”與底層工人接觸過密。我卻舉起搪瓷碗:“為了勝利,干杯!”二十幾個飯盒同時碰撞,發出的脆響竟蓋過了遠處的防空警報。那一刻,我分不清自己是阿列克謝還是斯大林,只知道必須成為他們眼中永不熄滅的火種。
離開工廠時,暮色已漫過地平線。工人們自發聚集在廠區門口,他們手中的火把照亮了積雪,像一條燃燒的河流。“烏拉!斯大林!烏拉!”的喊聲震得廠牌都在搖晃。我摘下帽子向人群致意,冷風灌進衣領,后頸的假傷疤被吹得生疼,卻比不上眼眶的灼熱。
轎車啟動的瞬間,我透過車窗回望。一名工人突然奮力追趕車子,他高舉著一塊剛鑄造的炮管零件,在火把的映照下,金屬表面的紋路像極了伊爾庫茨克麥田的壟溝。馬林科夫皺眉準備搖上車窗,我按住他的手,直到那名工人停下腳步,將零件高高拋起——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弧光,仿佛流星墜落。
回克里姆林宮的路上,馬林科夫終于開口:“斯大林同志,您今天的表現……”“太情緒化?”我打斷他,望著車窗外掠過的焦土,那里還殘留著未熄滅的火光,“記住,在戰場上,憤怒比槍炮更有力量。”他沉默片刻,筆記本上的鋼筆沙沙作響,不知記錄下怎樣的評語。
當轎車駛入地堡的秘密通道,頭頂的防爆門緩緩閉合。我摸著口袋里不知何時被塞進來的紙條,展開是稚嫩的字跡:“斯大林爺爺,等我長大,也要造打侵略者的坦克!”署名是“小娜塔莎”。后頸的傷疤突然發癢,我知道,那不是藥水的作用,而是某個靈魂正在鋼鐵與火焰中重生。
此刻的捷爾任斯基工廠,應該又響起了機床的轟鳴。那些在油污與汗水中奮戰的身影,那些抱著嬰兒堅守崗位的母親,那些舉著火把高喊“烏拉”的工人,正在用血肉之軀澆筑勝利的基石。而我,這個麥田里走出的替身,必須讓他們的信念永不熄滅。
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價,甚至是將自己完全改造成斯大林的樣子,他也在所不惜。在這個充滿謊言與真實的世界里,他就像一塊鋼鐵,被投入到熊熊燃燒的熔爐中,接受著烈火的淬煉。
每一次的錘煉都伴隨著痛苦和掙扎,但他毫不退縮。他堅信,只有經歷過這樣的磨難,才能在黑暗的寒冬中綻放出耀眼的光芒,照亮那些迷失的靈魂。
更新時間:2025-04-24 16:4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