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聲雞鳴穿透霧嵐時,問天槍“嗡”地一聲定在青石板上,槍桿震顫的余波震落了茅廬檐角的幾點霜花。項毅緩緩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掌心不知何時布滿了與鐵芯師傅一般無二的層疊老繭,堅韌異常,昨夜揮錘磨出的血泡竟消失無蹤,指尖甚至隱隱透出冷硬的光澤。更奇的是,從子時舞到卯時,身體非但不覺半點酸痛,反而氣血奔騰,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連左肩被呂布戟風掃過的舊傷處,此刻也只有一股暖流涌動,再無半分滯澀。
“從子時到卯時,足足九個時辰,你小子是鐵打的?”鐵芯坐在門檻上,捧著個粗陶碗,騰起的熱氣模糊了他濕潤的眼眶,也遮掩了他眼底深處的驚異。老人鬢角的白發似乎比昨夜更密了些,臉上卻帶著孩童般的笑意:“嘿,你看天上的北斗,斗柄竟往南偏了三度,倒像是給咱們楚地騰地方呢?!彼种噶酥疙椧愕男乜冢抢镌惊b獰的虓虎疤痕,此刻竟泛著淡淡金光,尤其虎目處的紋路,與問天槍槍頭上暗藏的星芒隱隱呼應?!半[龍玉在爐眼里燒了整夜,今早阿鐵那小子去打水,回來時臉都白了,嚷嚷著說山泉水都帶著槍纓子那樣的赤色,還以為撞了邪!”
項毅這才留意到周遭的異樣。茅廬外的野菊花,不知何時全都朝著他立槍的方向微微低垂,細長的花瓣整齊劃一,真像列陣待命的士卒。他走到阿鐵新打好的那塊鐵砧旁,伸手撫過,砧面冰涼,竟天然形成了一圈圈槍纓般的螺旋紋路,指尖劃過,能清晰感受到那股屬于隕鐵與柘木交融后的、冷冽霸道的獨特氣息。他接過鐵芯遞來的菜粥,低頭時,碗中倒映出他那雙重瞳,兩點深邃的金芒正在其中緩緩旋動,仿佛承載了星辰運轉的軌跡。
收拾行裝時,項毅小心地將問天槍的槍纓繞在馬鞍的銅環上。柘木槍桿緊貼著戰馬溫熱的鬃毛,隨著馬兒的呼吸,槍桿上暗刻的山川圖紋時隱時現,仿佛楚地的江河湖海,也在這沉靜的晨光中一同流動。當他握住槍尾的防滑刻紋時,指尖忽然觸到一行淺淺的小字——“項凌鑄槍處”。字跡古樸剛勁,正是鐵芯師傅的手筆。項毅指腹反復摩挲著那幾個字,心頭驀地一熱,這不僅是父親的名字,更是老人無聲的囑托。
“元一?!辫F芯突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他伸手抓住項毅的手腕,掌心的老繭硌得人生疼。老人渾濁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項毅重瞳中流轉不息的金芒,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敬畏:“方才……方才你舞槍的時候,老朽好像看見了……看見了項王,踏著烏江水來的。他手里那桿槍,跟你這桿簡直一模一樣,槍纓上的血光……乖乖,比當年破釜沉舟的時候還要兇!”
項毅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震,他望著老人溝壑縱橫的臉龐,想起這半個月來,鐵芯總是在他睡下后,獨自一人修補那座飽經風霜的鑄兵爐,清晨又頂著濃重的黑眼圈,不厭其煩地教他辨識那些幾乎失傳的楚地槍譜。老人袖口那些被火星濺出的焦痕,此刻在晨風中輕輕抖動,像極了父親臨終前,那身破損鎧甲上無法磨滅的累累彈孔。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單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那里還殘留著昨夜槍尖劃出的深痕,帶著隕鐵特有的寒意:“師傅教我的,不止是鑄槍之術,更是我項家沉寂百年的魂!”,不知道的是,鐵芯趁項毅不在身旁時,用了祖上相傳的魂芯鑄鐵法,將要折壽十年。
“起來起來!一個大小伙子,動不動就跪,跟你爹一個德行,酸文假醋的!”鐵芯佯怒著轉過身去,卻飛快地抬手抹了把眼角,聲音里反倒帶上幾分笑意,“當年你爹也是,非要在佩劍的劍鞘上刻什么勞什子‘項氏’二字,我說戰場上殺敵,刻‘破秦’才夠勁,他偏不聽,說什么‘項氏之劍,出鞘便是為了破秦’……你說說,是不是犟驢一頭?”老人說著,猛地回身,將那柄跟隨他大半輩子、磨得锃亮的開爐鉞不由分說地塞進項毅的行囊里,鉞柄光滑溫潤,顯然是常年使用所致?!澳弥?!這鉞上的鑄兵紋,江東那邊有些老家伙還認得。路上仔細點,別弄丟了,不然他們該當你小子偷了自家祖宗傳下來的寶貝!”
更新時間:2025-04-24 16:3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