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十五天,項毅便住在了茅廬西廂。每日天不亮,他就跟著阿鐵一前一后,合力拉動那巨大的牛皮風箱?!昂羿羿憋L箱沉悶的聲響如同巨獸的呼吸,將爐火催得越來越旺?;鹦亲訒r不時穿過爐柵,濺在他的甲胄上,留下一個個細小的焦黑印記。項毅起初還有些手生,被阿鐵偷偷笑話了幾次“將軍的力氣用不到點子上”,后來也漸漸掌握了訣竅,拉得虎虎生風,反倒讓阿鐵有些跟不上。
鐵芯則手持一把刻滿古老楚文的青銅長鉗,在熊熊爐火中翻動那塊隕鐵,口中低聲念誦著晦澀難懂的鑄兵咒文:“玄鐵出東郡,精魂歸楚鄉,槍頭吞日月,槍桿鎮八荒……”聲音在風箱聲和火焰噼啪聲中若隱若現。
到了申時初刻,日頭偏西,鐵芯會暫時歇手,坐在鐵砧旁,用小錘敲打著一些隕鐵的邊角料,一邊敲一邊給項毅講古?!澳阕嫔享椓鑼④?,當年跟老將王翦對陣,”火星濺落在他斑白的眉梢,他渾不在意,“陣前斗將,他一槍挑飛了秦軍的帥旗,那旗子斗大的一個‘秦’字,硬生生被槍風從中削成了兩半!”他說著,突然用鉗子夾起一塊燒得通紅的小鐵胚,猛地塞向項毅,“接著!當年霸王槍初成認主,項羽就是這樣握住滾燙的槍身,掌心的血滲進去,槍與人才算真正魂息相通!”
項毅下意識伸手去接,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他手掌微微一縮,卻聽鐵芯厲喝:“握緊了!項家子孫,還怕這點火?”項毅心一橫,咬牙握住,劇烈的灼痛瞬間傳來,他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卻死死攥住,直到鐵胚的溫度稍降,掌心已是一片燎泡,隱隱有血絲滲出。
月圓前夜,萬事俱備。項毅站在高達三丈的巨大鑄兵爐前,爐身黝黑,刻滿了繁復的紋路。鐵芯神色肅穆,小心翼翼地將項毅和他自己的那半塊隱龍玉分別嵌入爐身兩側預留的凹槽中。當兩塊斷玉嚴絲合縫地嵌入,“咔噠”一聲輕響,仿佛某種古老的機括被觸發。爐膛內原本暗紅的火焰猛地向上竄升,瞬間轉為青紫之色!火焰搖曳升騰間,項毅恍惚看到火焰中似乎映出了虎牢關城頭的景象——金色的陽光下,自己奮力將戰旗插上城樓,重瞳中映著破碎的河山與不屈的戰意,那身影竟與墻上殘畫中霸王的輪廓緩緩重疊。
“子時將至,北斗回杓!”鐵芯的聲音將項毅從幻象中拉回。他遞過一把沉重的青銅大鉗,鉗柄上雕刻著項家“凌”字輩的獨特紋章,握柄處的凹痕與項毅布滿新繭和燎泡的手掌驚人地吻合?!皹岊^要鍛成‘虓虎吞日’之形,”鐵芯的聲音低沉而有力,“這是當年楚懷王親賜的槍銘,寓意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握緊它,小子,用你的血和意念,去喚醒這沉睡的星辰!”
項毅接過青銅鉗,入手冰涼而沉重,掌心的刺痛反而讓他更加清醒。他摩挲著鉗柄上熟悉的家族紋章,就在這時,一陣若有若無的玉笛聲,順著夜風,從遙遠的山外飄來。
是《采菱曲》。
是小喬在廬江岸邊吹奏過的那支曲子。
笛聲穿過層層疊疊的山巒與夜霧,飄進這煙火繚繞的茅廬時,已不成曲調,只剩下幾個破碎的音符,卻輕柔地、精準地落在了他即將握住隕鐵的指尖。
那一刻,項毅心中微微一動。鑄兵爐的青紫火光映亮了他深邃的重瞳,眼前仿佛又出現了那個晨霧中抱著玉笛的少女,月白裙角沾著清露,玉笛的紅繩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那搖晃的紅繩,像極了即將在這爐火中誕生的新槍槍纓,在等待著,等待著在這亂世的風中,染上第一縷屬于項家、屬于他的,滾燙的血。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了青銅鉗,目光堅定地望向爐火中那塊即將脫胎換骨的東郡隕鐵。
更新時間:2025-04-24 16:3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