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進山谷時,項毅才看清小喬腕上的玉笛——斷口處纏著細密的紅繩,與自己那半塊斷玉的缺口形狀若合符節。她蹲在篝火旁,小心翼翼地用溪水清洗他臂上的箭傷。夜風吹過,火光跳躍,映得她側臉輪廓柔和。她的指尖很輕,掠過傷口周圍結痂的舊疤時,長長的睫毛不受控制地顫動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鎮定。
“我叫小喬,這是家姐大喬?!彼穆曇舨淮?,帶著一點吳儂軟語的調子,“父親常提及隱龍山有位鑄兵大師,能鍛神兵,削鐵如泥……我們正是為此而來。”話說到一半,她看見項毅從懷中掏出那半塊螭虎紋的斷玉。兩塊玉尚未完全貼合,只隔著寸許距離,篝火猛地“噗”一聲,竄起一股不同尋常的青色火焰,熱浪撲面而來,帶著一股仿佛金鐵交鳴的低吟。
大喬伸手按住了妹妹端著水碗的手,目光銳利地掃過項毅那雙異于常人的重瞳:“家父曾言,重瞳現世,主天下兵戈之事。公子異相,非常人也?!彼龔陌l間取下那枝染血的枯萎木樨,動作頓了頓,轉而遞過一囊金瘡藥,“今日若非公子出手……”
“那火折,也算幫了我的忙?!表椧愕囊暰€落在不遠處輜車上那個印著“喬”字的木箱,箱蓋上廬江喬氏的朱紅印泥格外醒目。他記得父親提過,《太玄經》中藏有失傳的楚地練兵之法與古陣圖。他壓下探究的心思,接過藥囊:“多謝。我要去尋鐵芯師傅,你們的車隊……”
“我們隨你同去!”小喬突然抬起頭,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她將玉笛在掌心輕巧地轉了個圈,“父親說過,隱龍山機關重重,只有持隱龍玉者相互引路,才能找到真正的入口?!彼哪抗獠蛔杂X地飄向項毅倚在身旁的破陣槍,槍桿上那些細密的金絲裂痕在火光下若隱若現。想起方才戰斗時,這桿看似殘破的長槍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挑、刺、掃、劈,帶著一股蠻橫又靈動的勁道,心頭莫名有些發燙。
項毅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又看了看大喬略帶審視的目光,最終點了點頭。
五更天,遠處隱隱傳來金鐵敲擊之聲,沉悶而有規律。項毅牽馬立在谷口,斷玉在掌心持續散發著溫熱。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小喬的聲音帶著清晨的涼意響起:“公子此行,何時能再相見?”
他轉過身,看見小喬獨自站在晨霧里,懷中抱著那支玉笛,月白色的裙角被露水打濕,更顯清冷。她的眼神有些復雜,像是想問什么,又不知如何開口。項毅看著她,那雙清澈的杏眼倒映著自己略顯風塵仆仆的身影,也映著身后迷蒙的山色。他忽然想起虎牢關下,自己初立戰功,意氣風發,卻也帶著前路的迷茫。
“待我取得新槍,必會前往廬江,拜會喬公?!表椧銓⑵脐嚇寵M在身前,槍桿上的裂痕在初升的微光里跳動著淡金色的光澤,“到那時,或許能有幸,請小喬姑娘用這玉笛,吹一曲真正的楚調戰歌?!?/p>
小喬聽著這話,捏著玉笛紅繩的指尖不由得收緊了些。她看著他翻身上馬,動作干脆利落,而后一夾馬腹,戰馬嘶鳴一聲,踏碎了彌漫的晨霧,朝那鐵音傳來的方向奔去。槍尖挑破霧氣,濺起點點露珠,有幾顆恰好落在她心口貼著的玉笛上,冰涼之后,卻透出一絲奇異的暖意。那暖意順著笛身蔓延開來,比昨夜的篝火更持久,比想象中鑄兵爐的火光更明亮。馬蹄聲徹底消失在山谷深處,她依舊站在原地,望著那片翻騰的霧氣,久久未動。
隱龍山的晨霧濃得化不開,青藤如瀑布般垂掛,將小徑兩側的山壁和偶爾露出的茅屋頂都裹了起來。項毅的戰馬踏著濕滑的青石板路,馬蹄鐵敲在巖石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驚飛了幾只藏在藤葉間的灰雀。沿著蜿蜒小路轉過第三道彎,那斷斷續續傳來的“當啷”打鐵聲陡然變得清晰,卻又有些不對勁。聲音不僅雜亂無章,力道也忽輕忽重。項毅勒住馬,望向前方不遠處一個簡陋的茅草棚。棚子下,一個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年正憋著氣,踮著腳尖,奮力揮舞著一柄幾乎比他人還高的鐵錘。那鐵錘每次落下,都重重砸在鐵砧邊緣,發出沉悶的聲響,砧板上那塊燒得半紅不黑的廢鐵只被砸出幾個淺坑,火星子倒是濺了不少,稀稀拉拉落在少年那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青布短衫上。
“小兄弟,請問鐵芯師傅可在?”項毅翻身下馬,動作間,馬鞍旁的破陣槍隨之晃動,槍桿上的金絲裂痕在霧氣中隱約可見。那少年被聲音驚動,猛地抬起頭,滿是汗水的額角還沾著幾點黑色的鐵屑。他的目光先是茫然,隨即落在了項毅腰間隨步伐晃動的半塊斷玉上。少年眼睛倏地瞪圓,像是見了鬼,握著鐵錘的手一松,“咣當”一聲,沉重的錘頭直直砸在了自己的腳背上。他疼得臉都皺成一團,抱著腳原地蹦跶了兩下,卻顧不上揉,指著項毅腰間的玉結結巴巴地問:“你、你你……你這玉……是隱龍玉?是、是不是半塊螭虎紋的?!”
更新時間:2025-04-24 16:3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