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過憑條和令牌,衙役一路帶著鄺程和寧非進了縣衙,衙役向縣令裴拱稟報之后,裴拱走出公房相迎:“鄺將軍,快請入內奉茶?!?/p>
“裴大人,有禮了!”
“這位是?”
“后輩寧非見過大人!”
裴拱朝寧非一禮,上下打量之下:“都是年輕有為的好后生!請!”
進了裴拱公房,裴拱為兩人上了茶:“將軍還真是兵貴神速,之前將軍途經敝縣之時,本官政務纏身,一時未能返回接待將軍,今晚還請將軍給本官一個薄面,共飲一杯?!?/p>
鄺程放下茶杯:“大人美意,本將心領了,行軍在外,實有不便之處,還望大人見諒?!?/p>
裴拱也倒沒有堅持,鄺程有軍務在身,確有不便之處。
“那不知可有需要本官效勞之處?”
“若有需要勞煩到大人,本將不會跟大人客氣,本將一行在官驛住宿一晚之后,還得盡早返回營中復命?!?/p>
裴拱微微頷首:“將軍嚴于律己,本官佩服!既是如此,本官一會安排兩桌飯菜到官驛,還望將軍萬莫推辭?!?/p>
“大人盛情難卻,本將在此謝過!”
又與裴拱寒暄數句之后,鄺程趕緊把話題給扯回來,拿了通關憑條給裴拱上印,直到裴拱送了兩人出衙門,鄺程才松了一口氣。
兩人走在街道上,寧非明顯感覺鄺程與之前在縣衙之時判若兩人,側頭看著鄺程,鄺程多少有些不自然:“你是不知道,要不是之前跟在將軍身邊見多了這種場面,還真是應付不來,這些當官的,字字句句都得仔細應對,太累。”
“將軍,適才裴大人隱晦提及到戰場情勢,他是想?”
鄺程壓低了聲音:“無非是想多了解一些內幕罷了,但軍法無情,誰敢吐露?這也是我要告誡你的,泄露軍伍機密,不論有意無意,一旦事發被追究,不死都要脫一層皮?!?/p>
寧非重重點頭!
三月二十七,秋亭縣金柳鎮外,鄺程一行正騎行間,自一叉口小路上跑出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看男孩慌不擇路,神色驚恐!鄺程一行十二人都不由朝男孩身后看去,遠遠便看到兩個身著差服的漢子出現在路道上,男孩眼見鄺程一行高頭大馬,更顯慌急,往著割了麥子的地頭竄了下去!兩個衙差見了鄺程一眾,倒是停下了腳步,站在路上一時不知所措。
男孩跑出十數丈,扭回頭來看了一眼,發現兩個衙役站在路上沒有追來,喘著粗氣沒有再往前跑。
這時,一婦人也出現在路口上,見兩個衙役站在路上,稍一愣神之后繞過衙役也想往麥田里去。
“站住!”
鄺程一聲暴喝,震得兩個衙役渾身一顫!婦人正待探腳下麥田,也沒敢再動,倒是男孩往著婦人這邊走了回來。
鄺程一行翻身下馬,丟了馬韁到武超手里,鄺程走到兩個衙役跟前:“為何追那男娃?”
年齡稍大的衙役看了看婦人,又看了看男娃:“回軍爺話,我們在征收春糧,這戶人家拒不配合。他們不但不配合,那男娃還咬了他一口。”
說完,抓住身旁同伴的衣袖往上一 掀,年約二十的衙役手臂上赫然有著一個浸著血漬的牙印。
婦人和男娃心知逃脫不了,更怕鄺程等人一怒之下射殺了自己母子,索性畏畏縮縮來到鄺程跟前跪倒在地。
鄺程彎腰一把托起母子二人:“你們把事情經過細細說來?!?/p>
衙役正待開口,鄺程凜冽的眼神逼視之下,衙役閉嘴低下頭。
“你說。”
婦人將男娃往自己懷中摟了摟:“我男人已經戰死了!家中就我們孤兒寡母,勞力不夠,田地里的莊稼,收成不好,春糧要多交三石的話,我們母子交了之后只能扎了脖子等死!我們苦苦哀求,他們不耐煩,罵我們,讓我們早死早好,還把我一把推倒,我兒子為了護我,才咬人的?!?/p>
“是你們率先動的手?”
鄺程發冷的聲音傳進耳中,兩個衙役把頭壓得更低。
“說話。”
“我們也沒有辦法,上官攤派下來,要是完不成攤派,就要我們自己填補上,我們去哪找糧食來填?”
鄺程很是無奈!只得是看向兩個衙役:“她的男人戰死了,于國是有功的!你們可以把這種特殊情況報給你們的上官,你們的上官自然要再往上報,你們也不想想,這樣逼迫戰歿兵卒的家眷,寒了戰場上將士的心,誰來抵御來犯之敵?誰還有心守土衛民?這樣的罪責你們擔待得起嗎?”
兩個衙役只能是低著頭一言不發,鄺程沉沉一嘆:“你們把此事報給你們上官知曉,一定要把實情稟報上去,本將日前才到你們縣衙在通關憑條上蓋印,回去之后告訴你們的上官,本將鄺程,乃震南軍驍騎營營將!勞煩轉告你們上官,本將希望縣衙酌情處理兵卒家眷糧賦繳納一事,尤其是家中男丁傷亡的情形更要慎重。”
“是,將軍。我們會據實上報?!?/p>
“此事就此揭過,雙方都有過錯,不可懷恨在心。”
“是,將軍?!?/p>
婦人母子千恩萬謝離開之后,鄺程拉過衙役被咬傷的手臂:“等一下,我們帶了傷藥,給你涂上一些?!?/p>
鄺程拉過年齡大些的衙役:“本將本不該插手你們的事,但本將適才所說,也希望你們好好想一想,能夠交上糧賦但不肯交是一回事,像這對母子這種,家里沒有壯勞力,莊稼欠收是必然之事,每個村落哪怕出現兩三家,你們強行征收的話,是會逼死人的,如果逼死了人,上邊要追責的話,誰會倒霉?”
“將軍,這個道理不是我們不懂,我們沒有靠山,沒有銀錢上供,苦的累的,吃力不討好的,都落在我們身上,好不容易在衙中謀個差當,要是丟了這份差事的話,一家人怎么活?”
衙役哽咽落淚,鄺程無言以對,抬手拍了拍衙役:“都不容易!等本將回營之后,會將此事上稟,希望能有更好的對策,讓大家少一些為難。”
衙役點了點頭,頭扭往一邊暗自落淚。
鄺程朝寧非使了個眼色,寧非來到兩人跟前,鄺程朝衙役努努嘴,寧非只能是添磚加瓦:“這位大哥,我們將軍適才所說,已經很清楚了,對于家中男丁上了戰場的人家,該特別對待還是得有所區分,縣衙對治下人丁的管控也有嚴格條例,哪怕在戰時,州衙對縣衙人丁流失管理追責同樣嚴格,流民四起的話,縣衙官員劃分責任下來,率先承受的是你們,衙中有征召民壯的名單,在你們征收春糧過程當中,把各鎮、各村所遇到的難題據實上報,你們的上官不會不加以考慮,畢竟你們上報之后他們不理,是他們的過失,但你們不往上報,過錯就在你們身上,一旦引發嚴重后果之下,你們絕對承擔不起?!?/p>
衙役仔細琢磨之后抬起頭來:“我明白了,我會照你們說的去做?!?/p>
鄺程一路心事重重,帶著寧非等人走進金柳鎮投宿,直到第四家小客棧,鄺程一行才安頓了下來。能夠找到這家客棧,還是因為店家的長工被留下來的緣故。
長工四十多歲年紀,提來熱水時,寧非叫住長工:“大叔,我看一路走來,你們這里不少人家都像是沒人在,是都往著縣城那邊去了?”
長工很是無奈地眨了眨眼:“有親友投奔的,避禍去了,留下來的都是走不了的?!?/p>
像是怕在長工眼中出身于權貴之家的寧非不甚明白其中原委,又像似要把心酸一股腦說出來一般,長工接著解釋:“真正有能力撤走的,都走了,都說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又有誰不怕死呢?故土難離,要不是迫不得已,誰又甘心拖家帶口去討生活?就說靠著田地過活的百姓,一年到頭交了糧賦,能夠摻著玉米面和芋頭填飽肚子,已經是老天照看,一旦帶了家小去討生活,能走到什么地方,能活到什么時候,就再也不是自己能夠把握的了。小春收上來之后,百姓能交的糧食,都會盡量交,想要扛也扛不過去,再說都希望能夠把長寧敵軍盡早打敗!讓百姓能夠安生過日子?!?/p>
“小秧撒種沒有?”
“大多數人都把小秧撒下去了,除非敵軍真破了城,要不然誰舍得讓田地荒著?!?/p>
鄺程回到房里,見寧非洗了頭臉,卻坐在床沿發著呆,走到寧非身旁落坐:“怎么了?”
“戰爭太殘酷了!這一路走來,隨時隨地都能看到因為這場戰爭給百姓帶來危害!我是其中之一,因為我爹被征召入伍,留我一人在村中過活,因我爹音信全無,婚約中斷,流言蜚語也能找上門來,我讀書習武尚且如此,足見各縣被征召的民夫走卒家中將是何等艱難,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被欺負,被刁難,甚至被拐騙發賣奴役!人心惶惶之下,各縣治安穩定遭受沖擊,百姓憂心忡忡,農事難興!農事難興,商營自然凋敝!往復循環之下,民生難以維持,難吶!”
鄺程默默點了點頭:“今日早些睡下,明日一早我們趕往四平縣,到了四平之后,我會盡早帶你去探查你父親的音訊?!?/p>
鄺程一行進了四平縣之后,寧非心緒更顯凝重!若沒有戰爭,水田和旱地里必然是熱火朝天的忙碌場景,而此時映入眼簾的,卻是老弱婦孺奮力在掙扎著。
四平城以北,當寧非經過受傷兵卒安置營房時,濃烈的藥味,夾雜著血腥彌漫著,每吸一口氣,都讓寧非有強烈的不適感!聽著或遠或近,或高或低的痛呼慘叫聲,寧非頻頻左右張望,欲要看個清楚明白。
鄺程側過頭來看著寧非:“寧非,戰爭的殘酷無情便是如此,走吧!”
見寧非低頭不語,鄺程與寧非并排騎行:“像你所說,希望戰爭能夠早日結束,讓百姓休養生息,安心生活?!?/p>
驗過憑條和令牌,守衛城門的軍士放鄺程一行入城,鄺程挨近寧非:“寧非,一會你先隨小超他們前去安頓,我得向將軍復命。”
“好的?!?/p>
常務庸,永圣皇朝四大將之一,永盛帝于永康二年授常務庸正三品虎威大將軍!
四平縣縣令張瓊景特意把城南一座大宅收拾出來供常務庸暫居,三院正廳當中,常務庸臉上掛著寒霜,將手中戰報重重拍在桌幾上:“田左衛,糧草本就不繼,麾下這些人居然還敢向糧草伸手,難道他們真的以為陣前本將不敢向他們下刀!”
田恭良內心并不平靜,抱拳一禮:“大將軍還請息怒,以末將之見,還是穩妥為上,若罪證屬實,秘密處置為宜。”
常務庸稍作沉吟:“姜右衛,你意下如何?”
田恭良身為震南軍正四品左衛將軍,麾下有將領貪墨糧草,同為正四品的右衛將軍姜迎麾下的將領又能好到哪去?田恭良想要看看姜迎會是一個什么反應。
“大將軍,末將認為田將軍所言有理,若罪證屬實,末將絕不袒護,且末將也認為秘密處置為妥?!?/p>
常務庸轉過身去,背著雙手,盯著墻面的大幅地圖怔怔出神。
便在此時,傳令親兵快步來到廳門口稟報:“稟大將軍!鄺程前來交令!”
常務庸轉過身來揮了揮手:“兩位姑且退下,適才所議不得外傳,待本將再斟酌一二?!?/p>
“遵命!末將告退?!?/p>
鄺程快步入廳:“末將鄺程前來交令!”
“已安全將龍林亭送至慶章?”
“正是,末將一行將龍林亭送至慶章,一路無事,在慶章留宿一晚之后返程?!?/p>
“龍林亭此次奉陛下旨意送糧至四平,事關重大!龍林亭安然到了慶章就好,一路長途跋涉,好生休息兩日?!?/p>
“謝大將軍!”
見鄺程站著不動,常務庸微微挑眉:“還有何事?”
鄺程見常務庸臉色不大好,正猶豫要不要將寧非一事上稟之時,常務庸沉聲斥責:“軍中男兒,拖拖沓沓是何道理!”
更新時間:2025-04-22 08: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