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伯搬了被褥到堆放米糧的屋里,待寧非鋪開草席,把被褥放到草席上:“小非,你去跟那婦人再說說話,我擔心她想不開?!?/p>
“閔伯,你去說吧,我怕我勸不了她?!?/p>
閔伯雙眉緊鎖:“老頭子笨嘴笨舌的,快去?!?/p>
寧非進了閔伯的房間,婦人抬起頭來:“寧小哥,謝謝你救下我的孩子?!?/p>
寧非只是點了點頭:“我來就是,就是……”
“寧小哥,你明日能不能幫我去買些藥來?”
寧非聽了連連點頭:“明日一早我便去買?!?/p>
寧非出屋走到閔伯身邊,閔伯嘆了一口氣,小聲問:“怎么樣?”
“她說讓我明日幫她買藥,應該不會尋短見?!?/p>
“那就好,折騰了大半夜,睡吧?!?/p>
寧非朝樓上指了指:“閔伯,住客們沒說什么吧?”
“我撿著能說的說了,睡吧。”
三月初八一早,閔伯買回草藥遞給寧非,一臉懊惱:“早知道還是讓你去得了。”
寧非一琢磨便明白了過來,抿緊嘴唇。
閔伯見寧非站著不動,不情不愿的臉上像極了陰雨的天,寧非趕緊提著藥開溜,閔伯搖頭:這聲名算是毀了!
縣衙,寧非見到汪聰時,汪聰滿臉疲憊,看到寧非,展露一個笑容:“那些人都暫時安置在姚府,衙中專門請了幾個經歷極為曲折的老人家在姚府專門照料那些婦人,考慮到這些人家失去了頂梁柱,又遭逢這樣的劫難之下,本官跟衙中另外幾位大人經過商議,決定暫時將這些人安置在城外一處田莊,待縣令大人從州衙議事回來之后,再作最終決策,請你到縣衙來,一是要你回客棧后,將此事告知馮勇一家三口,另外便是明日一早你們便要啟程,經本官與衙中幾位大人商議了對你的獎勵,決定賞你白銀百兩,另外再賞駿馬一匹!”
“大人,這也太多了,晚輩不敢受領。再者便是晚輩也了解衙中規制,此案沒有具結之前,晚輩領取獎賞,必然會給大人帶來麻煩?!?/p>
汪聰臉上的贊賞之色漸濃!擺了擺手:“城東姚府被抄沒,賞你的銀兩和馬匹均出自城東姚府,這一點你不必有任何顧慮,查抄到的錢銀,包括抄沒有府宅,等發賣之后,都將用于這些人家撫恤所用。至于提前發放給你獎賞一事,全因你明日便要前往南面,本官與衙中幾位同僚共同商定之下,合乎情理?!?/p>
聽了汪聰解釋,寧非倒也沒有再拒絕。身上多有一些銀錢,在路上也能安心。
汪聰對寧非的目光當中多了些贊許:“此案得以破獲,首功在你!本官向州衙陳情公文當中會據實為你請功,此功必能為你將來入仕助力不少。”
寧非長身一揖:“晚輩謝大人栽培!”
汪聰起身繞過書案:“寧非,院試甲等的優異成績,豈能輕易取得!我東圣皇朝自開國至今,多少人十年甚至數十年苦讀,要歷經縣試、府試、院試、會試到殿試五大關,縣試到府試,府試再到院試,都基本維持在十取其一的范圍,會試更為嚴苛,十之其一都不到,萬千學子依舊趨之若鶩是為何?”
未等寧非答話,汪聰一笑:“為胸中抱負!為揚名光宗!”
寧非點了點頭。
汪聰一嘆:“一旦過了院試,但凡有人舉薦,便能出任一縣縣衙各房主官,若任內政績突出,升任縣令也并非不能!當然,若能闖過會試,起步便是一縣之尊,再不濟領著皇朝所發的錢糧和四大公支等個幾年,有了空缺就能上任!”
見寧非求知若渴,汪聰很是滿意,之所以對寧非說這么多,全因想結一份善緣!
“寧非,可知院試為何是六州統考?”
“還請大人賜教!”
“六州統考實施之前,因各州監學和學政跟州內甚至外州官吏及大族世家盤根錯節,勾連過深,徇私舞弊,令人發指!皇朝頒令六州統考,各州監學及學政相互制衡監督,盡可能將徇私舞弊降至最低。過了院試的生員,絕大多數都有真才實學,且聲名不??!一旦過了會試,甲優者十二人均可入殿面圣參加殿試!縱處在二甲和三甲,都可算得功成名就!當然二甲和三甲又因各屆官缺會有相應調整?!?/p>
“晚輩受教! ”
汪聰扶住寧非:“雖不知你爹因何隱瞞于你,但本官希望他日你能有所建樹,不負本官這一腔惜才之心!去往南面,萬事小心!本官知道,無法阻攔于你,遇事一定要冷靜?!?/p>
“是,大人。晚輩謹記。胡大人他?”
“一早便送來了解官書,人已病倒了。胡大人才干非凡,只可惜素來嚴教之下,不敵數日荒唐!更為可悲的是,毀掉胡大人父子的居然是姚俊,胡大人的這個好外甥?!?/p>
寧非百感交集,五味雜陳!
汪聰拍了拍寧非:“去吧,本官尚有一大堆事要處理。”
“是,大人?!?/p>
“馮勇一家本官會命人前去接往姚府統一先行安置。你的獎賞去找吳勇,他會帶你去領?!?/p>
“是,大人。”
寧非到東市買了不少肉食,回到客棧,閔伯圍著寧非牽回的馬匹“嘖嘖”不已:“這是一匹難得的好馬!比我見過的那些馬匹要高過一拳!四肢健壯,鬃毛油亮,嘖嘖!這雙眼睛,明亮透澈,一看便知極通人性?!?/p>
馬兒吹著響鼻,頂了頂寧非肩膀,寧非摸了摸馬兒的鼻子:“閔伯,你說給他取個什么名字?”
閔伯有些愣神:“這馬是你的?”
寧非輕輕點頭:“縣衙賞的。”
閔伯點了點頭,從寧非手上接過三大包肉食:“你小子,有錢也要省著花,有時防著無時。你給他取個好名字,老頭子可不會?!?/p>
寧非摸著馬頭:“給你取名追風可好?”
馬兒把頭貼在寧非手上,寧非揉了一把馬兒的鬃毛:“就這么定了?!?/p>
寧非把追風牽進馬棚,抱了草料給追風吃,馮勇和馮英一人抬了一個雞腿來到寧非跟前:“大哥哥?!?/p>
寧非看著啃了一嘴油的兩兄妹:“你們娘親呢?”
“在屋里呢?!?/p>
“走?;匚??!?/p>
回了閔伯住屋,馮勇的母親鄭巧正在小口小口喝著雞湯,眼淚止不住在淌。馮勇兄妹跑到鄭巧身邊,臉上全是擔憂地看著母親。
鄭巧擦了一把淚:“娘親沒事?!?/p>
閔伯進屋來看了看,正待往外走,寧非叫住閔伯:“閔伯,一會我來燉肉?!?/p>
等寧非跟鄭巧說了縣衙的安排出屋,閔伯拉了寧非坐在爐子邊:“小非,明早我就不送你了,一路一定要小心?!?/p>
“我會的,閔伯。”
寧非把縣衙將統一把十二家人安置到城外田莊的事說給了閔伯,閔伯長長一嘆:“這也是最好的辦法了!唾沫能淹死人,哪怕她們是受到傷害的一方?!?/p>
兩人沒有再說及一眾婦人的事,反倒是閑聊了起來,用過晚飯之后,寧非將馮勇一家三口送到了姚府,見鄭巧看著姚府府門久久不挪腳步,寧非轉回身來:“巧姐,若是不想進去,我們先回四方客棧吧?”
鄭巧喉頭連連涌動,很想說那就回去,但最終說出口卻是:“你說的對,惡人才該死?!?/p>
寧非沒有在姚府多待,離開姚府之時,馮勇和馮英抓著寧非的手不愿放開,寧非拉住兩只小手:“一定要聽你們娘親的話,大哥哥空了就來看你們,再買鹵雞給你們吃?!?/p>
馮勇和馮英雙雙點頭,寧非轉身離開。
三月初九,寧非回頭看向閔伯的房間門,很想再跟閔伯說幾句話,可是閔伯露了一個頭后,緊閉了屋門,想來閔伯實在是思念兒子了!站了一會,關上院門牽馬離開。
天光微亮,吳勇和寧非一行二十二人,已然離城兩里,端坐馬背的寧非側頭向初升的朝陽看去,心頭有期望,也有惆悵!
“小非,你的天賦極高,不出三日,你的騎術便能入門,都不用到南面,你就能策馬疾馳。”
“全得了吳哥悉心教導?!?/p>
吳勇搖頭輕笑:“客氣了不是,追風是上等的好馬!尤其是追風跟你有緣,短短一日功夫,就跟你如此親近!”
寧非很是認同,親昵地摸了摸追風的脖子:“吳哥,估摸要走多久?”
吳勇回頭看了看五十余丈外的馬車:“我們這一路,得自己埋鍋造飯,一天至多也就二十余里路,要是碰到雨水的話,還得延誤,怎么著恐怕也得個把月?!?/p>
“居然要這么久?”
“各縣官道好壞不一,遇到難走的路,車輪修修補補都得不少時間,另外便是衙中的這些馬匹,大多年老體弱,根本不敢用力使喚?!?/p>
“也是。”
吳勇看了看追風鞍橋上的長弓:“小非,你的箭術如何?”
“不敢說百發百中,在霧龍山時,大鳥或是野兔一般逃脫不了。”
“那就好,這一路上打牙祭的重任可就在我們身上了。這弓也是經過大人首肯之后,才給你帶出來的?!?/p>
寧非饒有意味看著吳勇,吳勇嘿嘿一笑:“小非,單看你手上的繭子,也能看出一二來的,你下盤極穩,姚府當中展露的武藝,絕非常人能比!這一路上但愿太平無事,若遇事的話,有你這個強援,我們這幫弟兄也安心不少,這也是大人對我們這些個當苦差之人的關懷。”
日頭偏西,吳勇輕提馬韁:“小非,我們今夜便在前方扎營,一會去一架車到前面村中買一些麥桿和豆子喂馬,前面那處平坦處很是適合扎營,地勢相對較高,便于值守防衛,縱然天氣突變降下雨水,也不至于被水淹。離村落近的地方,猛獸出沒的可能通常很低,既省心也少了危險?!?/p>
寧非心頭很是感激,吳勇所述雖算不得全面,但寧非卻明白這是吳勇在傳授自己出行經驗。
“吳哥悉心教導之情,我記下了?!?/p>
“其實要是我們只有幾個人的話,倒是可以到村中去借宿,但村中借宿也有不少顧慮和隱憂,為免生事端,我們接下來一路,只能是住官驛和野外扎營兩個途徑。長途跋涉之下,公支銀錢必須精打細算,防止路上弟兄們有個頭痛腦熱是其一,其二便是肉食若能多吃幾口,來回一趟能少瘦幾斤?!?/p>
到了吳勇選定的土臺下方,眾人先是從土臺周邊抱來石塊,再將車上的米糧諸物一一卸下,將車架一一拉到土臺上,每架車以石頭圍住之后,又把米糧重新裝上車蓋好壓好。
安置好米糧諸物之后,分人挖灶洞,搭帳篷,撿拾干柴,巡察扎營地周遭地形,確定出恭位置等等。
三個灶洞挖好之后,寧非看著三個年齡稍長一些的衙差熟練生起火來開始做飯,吳勇拉了寧非一把:“此次查抄姚府,大人心疼我們長途遠行,多賞了一點,應該不用喝稀飯,那三位老哥,做飯有一手,跟甑子做出來的飯相差不多,厲害吧?”
寧非很是認同吳勇所說,洗米下鍋,將湯干把米飯做得跟甑子蒸出來一般,對于煮米水的量要求極其精準,對于火候的把握須絲絲入扣,還要精心照料之下,聽聲并聞鍋里冒出的飯香味,不時轉動鍋底,確保整鍋米飯熟透而不糊鍋,當然如果喜歡吃鍋巴另當別論。之所以寧非極是認同吳勇說的話,全是因為寧非的娘親也是此道中之高手!寧非也盡得了娘親真傳!
吃著摻雜了芋頭和臘肉的將湯干燜飯,吳勇一臉滿足!吳勇指了指石塊上陶碗中的酸菜、腌豆腐和腌蘿卜條:“嘗嘗,這可是你嫂子的手藝!左右磨了兩日,她才給我裝了兩罐帶出來。”
一眾人吃過燜飯,青菜湯才出鍋,吳勇舀了一碗菜湯吹著:“小非,等習慣兩日之后,還是得把青白苦菜給備一些,要不然時間長了不吃可不行。”
“嗯,吳哥所說我都記下了?!?/p>
寧非和吳勇值守第一輪,兩人仰頭望著滿天星斗:“小非,如果困倦的話,你可以睡會,我守著就好?!?/p>
“吳哥,我去看看馬匹?!?/p>
“也是,我們一起去?!?/p>
在做飯的同時,也專門安排了三個人,立木樁圍了一個簡易馬棚,就在兩頂帳篷的旁邊。
兩人見馬匹都在嚼著豌豆桿,寧非走近追風,追風昂頭貼近寧非,將頭貼到寧非胸膛,寧非雙手環住追風脖子,不斷摩挲著追風。
吳勇在一旁笑瞇瞇看著:“追風真有靈性!別說,跟你是真有緣,我敢斷定他在姚府中必然是不開心的?!?/p>
兩人索性就在馬棚邊上坐下來閑聊,到了換值之后,吳勇起身抻了個懶腰:“走吧,該我們去睡覺了?!?/p>
寧非很勤快,又因在姚府的勇武,一眾衙役對寧非都很是和氣,且寧非是二十二人當中年齡最小的,或多或少,衙役們對寧非也多有照顧。
一路平安無事,眨眼已是十日之后,途經莊鎮,買些米糧臘肉及草藥,又添了幾床被褥。
吳勇牽了馬:“小非,再往前便是上林州地界了?!?/p>
“吳哥,越是靠近上林州,我感覺百姓們收麥子豆子都沉悶了許多?!?/p>
“聽說南面糧草告急,幾次都從上林州征繳,哎!戰勢膠著之下,誰也不知道戰火會不會燒進關內,入倉為安。”
“吳哥,我去買些鹵肉帶在路上吃。”
吳勇一把拉住寧非:“不要去,大人給你的獎賞,我之所以帶你換成金餅子,就是方便你攜帶,大人有過交待,路上一應吃喝都由衙里管。”
“放心吧,吳哥。金餅子我不會動,身上還有幾兩散碎銀子,買些肉食讓哥哥們樂呵樂呵?!?/p>
聽了寧非的話,吳勇也就沒有再阻攔。
更新時間:2025-04-22 07:0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