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院門，寧非輕聲開口：“嫂子，我知道你來我家的目的，你聽我說?！?/p>

陶芬淚如泉涌，使勁點頭！

“早前我就有想過退婚一事，只是心中有些擔憂，通過那天的事，讓我下定了決心，所以這事并不怪你。我爹什么時候能夠回來，我們都不知道，我也不想耽誤了李嬌。嫂子你不用多想，安安心心生活。”

“都怪我，要不是那天嫂子豬油蒙了心，如果沒有跟你拉扯，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p>

“嫂子，人言可畏！這也是嫂子深夜來找我的原因。嫂子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p>

“你真不怪我？”

“我真不怪你，嫂子。不瞞你說，李嬌跟了劉宏，我覺得比跟我更合適?！?/p>

陶芬想了想，點了點頭：“小非，有什么需要嫂子幫忙的，以后你只管開口，只要嫂子能做到的，嫂子一定會幫你的?！?/p>

“我記下了，快回去吧?！?/p>

陶芬離開之后，寧非蹲在小黑面前，撫摸著小黑，思緒翻飛！

霧龍村，是永圣皇朝接云州密縣西南的一個村落，自村南往東有一河流蜿蜒流淌，每逢起霧，河流上方便有形似龍蛇的霧籠罩著，時靜時動，時高時低，時濃時稀，很是靈動！自山頂往下看，尤為壯觀！據說霧龍村之名，便是數百年前第一家來到此地定居之人所取。村里村外，山間溪河，裝滿了寧非的記憶！李嬌生得嬌俏，一雙眼睛很是純澈！記得十歲以前，李嬌總喜歡跟在寧非屁股后邊，哪怕時至今日，每每寧非想起童趣點滴，都極是甜蜜！到十歲之后，娘親和李伯母都不止數次告誡男女有別，之后李嬌跟寧非之間漸漸少了往來，李嬌多了羞澀和矜持，有了明顯變化，是寧非的母親不幸因病過世之后，李嬌的羞澀當中多了回避。

寧非不止一次想過，李嬌和自己如同爹娘一般，夫唱婦隨，恩愛和睦，甚至想到了兒女和孫輩。只是轉念想到近四年以來李家人對自己的態度轉變，只能是暗自搖頭苦笑。

三月初二一大早，寧非才打算關上院門去秧田除草淌平秧墑，轉身之際，只見一個胖嘟嘟的少女站在丈余開外怯生生看著自己。小黑站在寧非跟前，抬頭打量著劉雪，寧非朝劉雪一笑：“劉雪，你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劉雪圓圓的臉上泛起暈紅：“小非哥，我娘讓我來請你晚上到我家吃飯。”

“劉雪，是你哥回來了？”

劉雪搖頭：“我哥沒有回來， 是我娘讓我來請你。”

“劉雪，你回去告訴你娘，今日我得弄秧墑，時間耽誤不得，我想盡快把谷種撒下去，鋪過谷草之后，我要去縣衙看一看，有沒有我爹的音訊傳回來?！?/p>

劉雪抬眼看了一眼寧非，繼而低下了頭，口里輕聲應了一聲：“好。”

寧非給院門上了鎖，轉過身，劉雪仍然站在原地，右手捏著左手拇指，寧非只能看到劉雪長長的睫毛在眨呀眨。

“劉雪，等我把秧栽下地之后，如果仍然沒有我爹的音訊，我會去找我爹?！?/p>

劉雪仰頭看了一眼寧非，點了點頭，默默轉身。

劉雪回到家，劉母張蘭芬見女兒淚痕未干，一把將女兒拉到近前：“雪兒，怎么了？是不是寧非對你說了什么難聽的話？”

劉雪低垂著頭：“寧非只說他要盡早把秧墑弄好，弄好之后他要去縣衙，看一看有沒有他爹的音訊。他還說，如果栽了秧，還是沒有他爹的音訊，他想去找他爹。”

張蘭芬狹長的眼眸盯著自己女兒，抬手捧起女兒的臉：“寧非真的沒有對你說難聽的話？”

劉雪本就圓嘟嘟的臉，被自己娘親一捧，兩眼上揚著，瞇成了一條縫，從小嘴里擠出兩個字：“沒有。”

張蘭芬摟過女兒：“那就好，你先回房去吧，娘有事找你爹說?！?/p>

張蘭芬到院中找到正在侍弄花草的丈夫，一把將劉建手中的小木瓢接過：“我讓雪兒去請寧非到家里吃晚飯，寧非拒絕了，還跟雪兒說，他撒下谷種后，要到縣衙去問一問他爹有沒有音訊，還說等栽了秧，如果他爹仍然沒有音訊，他要去找他爹?！?/p>

劉建眨眨眼，看著妻子：“你的意思是？”

“雪兒喜歡寧非，寧非心里肯定明白，寧非對雪兒說的話，根本就是說給我們聽的！寧澤到底是生是死，姑且不說，寧非娘死爹不見影的，難道我們家雪兒還配不上他？”

劉建四下看了看，拉著妻子進了正廳，合上廳門：“這事也強求不來，好好跟雪兒說說，給她另找一個本實人家，我們多貼補一些也無妨，難不成還會看著雪兒吃苦不成？”

“我原本想著，雪兒與寧非若是能成，有我們和雪兒盯著寧非，倒也不怕以后弄出笑話來，可如今這寧非不識抬舉，要真讓寧非還在村里過活，難保以后會出岔子！你就不擔心？李嬌終是許過寧非的人，且自小一起長大?！?/p>

看著妻子臉色極其不善，劉建緊皺著眉頭：“那你想怎么辦？”

“陶寡婦不是喜歡寧非嗎？就說陶寡婦跟寧非不清不楚，我看寧非和陶寡婦還有沒有臉繼續呆在村里。”

劉建朝門縫看了看外面，湊近張蘭芬一些：“你可不能亂來！人命關天的大事！你要這么一說，可是會出事的?！?/p>

張蘭芬見丈夫對自己怒目而視，還噴了自己一臉的唾沫，狹長的雙眼里怒火熊熊！

“怎么，往?？偠⒅辗移ü煽?，舍不得了？要是清白，站出來說清楚呀！”

“你簡直不可理喻！東拉西扯，完全是無理取鬧！”

張蘭芬咧嘴冷笑：“我要怎么辦，不用你管！”

張蘭芬一把將劉建推開，扯開了正廳門，劉建低聲嘶吼：“你給我理智些！人命關天，你可不能任意胡為！”

看著妻子怒氣沖沖離去，劉建氣得連連喘著粗氣。

三月初三，寧非正在給秧墑上鋪著谷草，李二娃子在秧田溝的路上邊跑邊喊：“小非哥，出事了！小非哥，出事了！”

寧非直起腰身，一步一步吃力地邁到秧田埂邊，站到田埂上往外走兩步，李二娃子已經跑到近前，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李二娃子喘著粗氣：“小非，小非哥，出，出事了。”

寧非拉住李二娃子的手：“喘勻氣再說?！?/p>

李二娃子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大大吞咽了一口唾沫才開口：“小非哥，陶芬嫂子沒了?！?/p>

寧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手抓住李二娃子的肩：“二娃，你說陶芬嫂子沒了？”

李二娃子晃了晃肩：“小非哥，有點疼。”

寧非松開了雙手：“陶芬嫂子怎么沒的？”

“投河?！?/p>

寧非在路邊的小河里把腳洗干凈，李二娃子已經把寧非的鞋給提了過來。

“二娃子，你等一下，我去挑糞箕?！?/p>

寧非挑回糞箕，在青草叢上擦了擦腳，才穿上已經破了根的布鞋。

李二娃子拉著寧非的手來到河邊，圍觀的村民紛紛轉身看向寧非，寧非歇下糞箕，從村民讓開的縫隙里走到陶芬跟前，陶芬肚腹鼓脹，臉色和嘴唇發白，躺的地方被水漬印染了一攤。

李二娃子拉住李長根的手：“爹?！?/p>

李長根拍拍李二娃子的頭：“你陶芬嫂子向來對你很好，你怕她？”

李二娃子仰著小腦袋想了想搖頭：“不怕。”

“嗯，不怕?！?/p>

李長根環視在竊竊私語的一眾村民：“不要亂嚼舌根子！”

被李長根這一聲暴喝，一眾村民倒是安靜了下來。

李長根走到寧非身旁：“小非，這就是人的命吶?！?/p>

寧非臉上看似平靜，心頭卻在怒火噴涌！看著面無一絲人色的陶芬，寧非只感到渾身冰涼！

“陶芬是個苦命人，她娘家人自從大紅過世，跟她就斷了往來，對她不管不顧，我讓大壯去她娘家請人，也不知會不會來?！?/p>

寧非點了點頭，目光看向河灣平靜的水面，心頭酸澀無比！活生生一條人命，就因村中的流言被生生剝奪！李長根湊近寧非一些：“小非，二十八那晚陶芬去找你了？”

寧非語氣很是平靜，也不隱瞞：“叔，那晚陶芬嫂子確實去了我家院外，陶芬嫂子去找我，全是因為二十那晚，我在李伯家喝了酒，成哥送我到大紅哥家的院門口時想起忘了給我留的一碗肉，成哥回家拿肉，我陶芬嫂子扶了我一把，并說她家里還有點葛根粉，想著調一碗給我喝一解解酒，我擔心人言可畏，沒有跟陶芬嫂子進院，陶芬嫂子還沒松開我的手，李家伯母、成哥夫婦和李嬌一起來了，之后便是我解除跟李嬌的婚約，陶芬嫂子心里內疚，二十八那晚才去找我，就是為了向我賠罪，我跟陶芬嫂子說，我不怪她的。我以為這事也就沒什么了，萬萬沒有想到卻要了陶芬嫂子的命?！?/p>

李長根聽后若有所思，扭頭看向圍觀的村民一嘆：“人吶！心都黑了呀?！?/p>

圍觀的村民之前是怕沾染晦氣，離陶芬足有丈余，見李長根和寧非小聲在說話，都想知道兩人在說什么，又怕被李長根責斥，是以只能站在原地，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李長根轉過身面對著圍觀村民：“陶芬是我大侄子的媳婦！從陶芬嫁進我們霧龍村到她投了河，陶芬本本分分，勤儉持家，家里家外都是一把好手！老話說，惡語傷人六月寒！”

李長根指著陶芬：“你們當中亂嚼舌根的人摸著你們的良心想一想！陶芬的這條命，跟你們多多少少有沒有關系？如果有一天，你們當中的人，被人往著身上潑這樣的臟水，你們活不活得下去？”

圍觀的村民都低著頭，李長根作為霧龍村的村長，又是李大紅的親小叔，說出這樣的話來，倒是沒人敢當面頂牛。

慢慢的，圍觀的人都散了，只有李家幾個長輩蹲在離陶芬不遠的草地上，李長根不時朝著村東頭看去。

在河邊上等了近一個時辰，李長根安排去陶芬娘家請人的李壯終是出現在村東頭。

等李壯只身一人來到河邊，李長根臉色很是不好看！李壯喘了兩口氣才開口：“爹，陶嫂子娘家人不愿來，說既然已經嫁到了霧龍村，人死了，李家人選塊地埋了就是?！?/p>

李長根走到李家幾個長輩跟前，一老人起身來看了陶芬一眼：“長根，去叫你幾個老嫂子來，給陶芬洗洗，換身衣裳，在后山挑塊地下葬吧?！?/p>

“好的，六哥?！?/p>

老人走到寧非身邊：“走吧，小非，一會讓你幾個嬸娘來給陶芬洗洗換換。”

“六伯，不把我陶芬嫂子抬回家去洗？”

老人想了想，點了點頭：”你跟大壯去抱幾根木樁過來栽進地里去，拿玉米桿和谷草過來圍一圍?！?/p>

寧非只能是點了點頭，比起讓陶芬嫂子死后還可能被人看光，圍一圈谷草遮擋，總歸好了許多，至于不讓陶芬回家，寧非也不能再多說什么話，李大紅與陶芬沒有子女，房子肯定將由李家一房的人進行處理，如果陶芬此時被抬回去，李家人多半不會同意。

三月初四，寧非來到村中，不少村民要么就是轉頭就走，要么便是往著遠遠避開，從李成家門口經過，寧非只是停頓了一下，李家就把堂屋門給關上了。

寧非抬步往前，徑直來到李長根家，李長根正在修骨簍，看見寧非進院，趕忙放下手中篾片起身：“小非，來，家里坐。”

到了堂屋里，寧非拖了一個草墩坐下，李長根也坐了下來。

“叔，出了這樣的事，村中人都避我如蛇蝎猛獸，正好我也想去縣衙問一問有沒有我爹的音訊，如果沒有我爹的音訊，我想去找我爹。今日來找叔，我是想跟叔商量一下，我家的房子和田地希望叔幫著照管，賦稅之外，全歸叔，可行？”

“你這孩子！說的是什么話！這村中的孩子，哪家沒有受過你爹娘的恩情？要不然都是睜眼瞎！你雖然已經十九歲，但出門在外，叔怎么能放心！聽叔的話，過一段時間之后，這事也就淡了！身正不怕影子歪！有叔在，你怕什么？”

更新時間：2025-04-22 07:0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