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全食觀測通知貼在公告欄那天，校園里的懸鈴木正在落葉。金黃的葉片打著旋落在沐思玥的素描本上，恰好蓋住她剛畫完的傅奕側臉。他低頭調試日珥鏡時，睫毛在顴骨投下的陰影像一道纖細的星環。

“這次觀測地點在青峰山天文臺。"傅奕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一片梧桐葉被他拾起，葉脈對著陽光顯出清晰的經絡，“海拔每升高100米，大氣湍流減少12%。"

葉片被他夾進沐思玥的素描本，恰好覆在她畫錯的日珥鏡焦距刻度上。她這才發現葉脈分支圖案與傅奕上周教的磁力線分布圖驚人相似。

“你會去嗎？"他問得隨意，手指卻無意識摩挲著掛在頸間的六芒星吊墜，沐思玥認得這個動作，在她秘密繪制的《傅奕微表情圖譜》里，這代表“期待答案時的緊張"。

山雨欲來的風卷著落葉掠過兩人之間，帶著某種蓄勢待發的靜電場。

青峰山的盤山公路像一條纏繞在翡翠上的銀鏈。沐思玥蜷縮在觀測隊大巴最后一排，額頭抵著冰涼的車窗。傅奕坐在前方兩排的位置，后腦勺的發旋隨著車輛顛簸微微晃動，像某個尚未成形的星系中心。

“最新氣象數據！"社助突然舉起平板，“云層厚度在食甚時刻會達到"

急剎車打斷了他的匯報。沐思玥的素描本滑落在地，攤開的頁面露出她昨晚熬夜繪制的日食軌跡圖，邊緣還標注著傅奕教她的球面三角計算公式。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拾起本子。

“計算誤差0.3弧秒。"傅奕的聲音混著發動機的震顫傳來，他指著她畫的貝利珠預測位置，“因為沒考慮月球環形山的陰影效應。"

他靠得太近，沐思玥能聞到他衣領上淡淡的雪松氣息，混合著望遠鏡金屬鏡筒特有的冷冽。當大巴穿過隧道時，黑暗短暫籠罩車廂，她感覺有什么東西被塞進她手心

一枚冰涼的黃銅目鏡蓋，內側刻著極小的字：「Y.S.→M42」

天文臺圓頂緩緩開啟時，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縷霞光。沐思玥踮腳調整三腳架，突然發現傅奕的折射望遠鏡格外古老，黃銅鏡筒上蝕刻著1923年的出廠編號，目鏡接口處卻有嶄新的機械改裝痕跡。

“這是..."

“愛因斯坦親自驗證廣義相對論用的同款儀器。"傅奕的手指撫過刻度盤，“我改裝了電動追蹤系統。"

他按下開關，望遠鏡突然自動轉向東方。沐思玥湊近目鏡，看到放大后的木星表面，紅斑像一滴永不干涸的顏料。當她轉動調焦輪時，視野邊緣突然閃過一抹紅色。

「Y.S.」

兩個字母被刻在目鏡最邊緣的玻璃上，只有在觀測特定角度時才會顯現。更驚人的是，當木星移動到某個位置，透過刻痕的光線竟在視野里投射出細小的六芒星光斑。

“知道為什么選今天嗎？"傅奕的聲音從很近的地方傳來，“日全食時，星光紅移量達到最大值。"

沐思玥突然想起三個月前，他在搶救她被咖啡毀掉的油畫時，特意選用會發紅光的銪元素熒光粉。

原來所有變量都早有預謀。

食甚時刻降臨得比預期更震撼。

當月亮完全吞噬太陽的瞬間，青峰山的鳥鳴戛然而止。沐思玥透過巴德膜眼鏡，看到日冕物質拋射形成的珍珠色光暈，像上帝隨手撒出的一把鉆石。

“現在看望遠鏡。"傅奕的聲音有些啞。

她彎腰湊近目鏡，看到被月球遮擋的太陽邊緣，愛因斯坦環正在形成。而那個刻著“Y.S."的劃痕處，紅光突然變得異常明亮

日冕光譜中最強的Fe XIV紅線，波長530.3納米，恰好通過刻痕產生衍射。整個視場頓時灑滿紅色六芒星，如同宇宙為她一個人降下的星雨。

“星光紅移代表天體正在遠離..."傅奕的手突然覆上她顫抖的手指，“但這個刻痕的紅移，是向你而來的軌跡。"

沐思玥的視網膜上還殘留著六芒星的視覺暫留。當她轉身時，看見傅奕摘下眼鏡，那雙常年被鏡片遮擋的眼睛，此刻盛著整個日全食的瑰麗奇景。

返程的大巴上，沐思玥摸到口袋里的紙條。借著隧道間歇的燈光，她認出這是傅奕的字跡：

「當星光跨越億萬年來到你眼前

其實它早已在途中改變了波長

就像我自以為冷靜的觀測

終究逃不過被你引力捕獲的紅移」

紙條背面貼著光譜分析圖，Fe XIV發射線被人為標紅，旁邊畫著小小的箭頭，指向一個手寫公式：

z=Δλ/λ=v/c

紅移量與退行速度的關系式。但在“v"的位置，傅奕用鉛筆重重地描了好幾遍，幾乎要劃破紙面。

沐思玥望向車窗，玻璃倒影里傅奕正在前排低頭調試天文鐘。月光穿過他的指縫，在車廂地板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無數個等待被觀測的量子態終于坍縮。

她悄悄翻開素描本，在最新一頁畫下今天最珍貴的觀測成果，那臺古老望遠鏡目鏡上的刻痕，以及通過它看到的、只為她存在的紅色星光。

畫紙邊緣，她補上一個新學的天文公式：

v=H?×d

哈勃定律。但此刻它不再描述星系退行，而是計算兩顆恒星終于相遇的距離。

更新時間：2025-04-21 15:0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