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送面試前四十八小時，青藤中學的電子屏突然熄滅。

沐思玥的座位空得刺眼，桌洞里的《量子力學導論》還攤開在薛定諤方程那頁，鉛筆滾落在公式間隙，像一顆偏離軌道的流星。傅奕的鋼筆尖在保送推薦表上戳出深坑，墨跡沿著“緊急聯系人"欄位暈染，將“沐思玥"三個字洇成模糊的星云。

“最后出現在校史館監控里。"教導主任擦著汗，“舉著個黑色畫筒..."

傅奕突然起身，戰術手電的光束劈開檔案室塵埃。他精準抽出三年前的校慶光盤，快進到某個深夜時段，監控畫面里，十四歲的沐思玥蜷縮在廢棄天文臺臺階上，懷里抱著摔碎的石膏像。

那是她第一次獲得全市美術金獎的作品，也是第一次因父親缺席頒獎禮而崩潰。

暴雨沖刷著城郊公路，傅奕的改裝電動車在坑洼中顛簸。車載屏幕閃爍著全市基站信號圖，紅點沿著沐思玥手機最后的GPS軌跡跳躍，最終消失在鳳凰山北麓的深藍區域，正是那座廢棄的市立天文臺。

山道旁的藍楹花被雨水打落，黏在擋風玻璃上像紫色的血漬。傅奕的腕表不斷震動，提醒他心率已突破120次/分鐘，這是上周沐思玥在他手表里偷偷安裝的健康監測程序設定的閾值。

天文臺的鐵門在閃電中顯現，爬山虎纏繞著愛因斯坦的青銅雕像，藤蔓從黑洞模型浮雕的眼窩里鉆出。傅奕踹開側門的瞬間，聞到了熟悉的松節油氣味，沐思玥總愛把這種溶劑涂在畫筒封口處防潮。

手電光束掃過墻壁，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褪色的星圖上被人用熒光顏料重新描摹，每個星座旁都標注著時間：2017.12.15、2019.4.22、2021.11.07……全是他們共同經歷的重大時刻。在獵戶座M42的位置，貼著他送她的第一張便簽：「03:27英仙座流星雨」，此刻正被雨水浸透成半透明。

圓頂觀測室的齒輪卡死多年，傅奕攀著生銹的旋梯往上爬時，掌心被鐵銹割出細密的血痕。透過縫隙，他看見沐思玥蜷縮在巨大的折射望遠鏡基座上，身邊散落著注射用的退燒藥安瓿瓶。

她正在發燒。

紅外測溫儀顯示41.3℃的讀數在黑暗中泛著紅光，傅奕的急救包掉在地上。他想起上周解剖課學的熱射病病理，眼前閃過腦細胞在高溫下凋亡的畫面。

“別過來..."沐思玥的聲音像破損的琴弦，“逃逸速度...算出來了..."

她的手電筒光束指向墻壁，那里用粉筆寫滿凌亂的公式。傅奕的太陽穴突突直跳，那確實是逃逸速度的計算式，但質量參數M被替換成“保送資格質量"，半徑r則是“與傅奕的直線距離"。

最下方一行小字刺進他眼底：

v=√(2GM/r)

當M→∞，v→光速

如果必須超越光速才能逃離你的引力場，我選擇原地坍縮成黑洞。

五小時前。

沐思玥在醫療室體溫計發出警報時，正往畫筒塞進最后一張紙條。保送評審要求提交“獨立完成"的藝術作品，而她所有的獲獎創作里都藏著傅奕的痕跡，那些熒光星圖、量子點涂層、暗物質結構，此刻全成了剽竊指控的證據。

“組委會收到匿名舉報。"副校長敲著《潮汐鎖定2.0》的照片，“解釋下內部的光路設計是誰的手筆？"

石膏像在她眼前裂開，不是物理意義的破碎，而是更殘酷的解構。評審們用激光筆圈出蜂窩結構里的傅里葉變換公式，就像解剖刀劃開皮膚暴露血管。

她抱著畫筒逃進雨幕時，手腕上的醫用腕帶還在閃爍。38.5℃的體溫，心率128次/分，這些數據實時同步到傅奕改造的監測系統，卻在她扯斷腕帶那刻全部歸零。

傅奕將沐思玥裹進恒溫毯時，發現她懷里緊攥著破損的畫筒。筒身裂口處露出半幅炭筆畫——他縫合傷口時的側臉，紗布下的血跡被處理成玫瑰星云的色粉漸變。

“舉報郵件IP地址追蹤完畢。"手機突然震動，是天文社成員發來的定位截圖，“發件人在..."

傅奕直接按滅屏幕。懷里的少女正在抽搐，高熱讓她的瞳孔呈現詭異的金屬光澤，像兩顆即將爆發的白矮星。他撕開襯衫給她物理降溫，露出鎖骨下方那個積分符號紋身，此刻正隨著呼吸起伏，如同活著的數學符咒。

“聽著。"他貼上她滾燙的耳廓，“保送資格的質量不是標量，是張量。"

沾著血的手指在地板寫下：

T_μν= 8πG/c?*?ψ|Y.S.?

將愛因斯坦場方程中的能量-動量張量替換為量子態內積。

沐思玥的睫毛顫動如垂死蝶翼，燒糊涂的大腦卻本能地接出下一句：“所以時空曲率..."

“由我們的觀測決定。"傅奕抱起她沖向暴雨中的電動車，廢棄天文臺的銅鐘突然自鳴，驚起滿山棲鳥。

救護車藍光刺破雨幕時，他最后回望了一眼圓頂室。墻壁上的逃逸速度公式被雨水沖刷，最終顯露出被覆蓋的原始字跡，那是沐思玥初三時刻下的：

「若你是我無法逃逸的奇點

請讓我的余生都在事件視界內盤旋」

心率監測儀發出刺耳鳴響，傅奕在沐思玥的手背畫下非歐幾何曲線。這是他們十六歲那年約定的暗號，代表“所有定律失效，唯有引力永恒"。

雨刮器將擋風玻璃上的藍楹花碾成紫色淚痕，車載電臺突然播放起七年前的舊聞：市立天文臺因經費短缺關閉當日，兩個初中生曾偷偷潛入，在望遠鏡基座上刻下彼此名字縮寫。

沐思玥在高燒譫妄中呢喃：“那年...你給我的隕石..."

傅奕猛然剎車。

儲物盒里靜靜躺著那顆橄欖石隕石，2017年圣誕夜，他匿名塞進她儲物柜的禮物。隕石切片在閃電中泛著磷光，放大鏡下可見金屬紋路天然形成的公式：

v_escape=11.2km/s

正是地球的逃逸速度值。

而此刻救護車的時速表，正停在112公里的刻度線上。

更新時間：2025-04-21 13:3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