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樓三層的顏料氣味在九月末的悶熱里發酵。沐思玥站在畫架前，鈷藍色顏料在調色盤上干涸成龜裂的湖床。窗外蟬鳴突然噤聲，她抬頭看見積雨云像打翻的鈦白顏料，沉沉壓向教學樓尖頂。

“思玥！天文社活動要遲到了！"

好友的喊聲驚得她手腕一抖，畫筆在帆布上劃出突兀的痕跡。沐思玥盯著那道藍色弧線，像極了傅奕上周展示的彗星軌道示意圖。她抓起背包時，素描本里滑出一張燙金卡片：

「今日15:00射電望遠鏡調試觀摩

——A」

落款的六芒星徽記被摩挲得有些模糊。她曾見過這個符號刻在傅奕的鋼筆筆帽上，在圖書館偶遇時他轉筆的瞬間。

天文臺旋轉穹頂投射的光斑在地面游移，沐思玥在走廊盡頭剎住腳步。玻璃門內，傅奕正俯身校準目鏡，白大褂下露出半截黑色腕帶，上面綴著顆小小的銅制星軌儀。

“抱歉我..."

推門的剎那，她撞進一片刺眼的橙紅，天文社成員們舉著的激光筆齊刷刷對準門口，紅色光點在她身上織成蛛網。傅奕抬頭時，她正狼狽地遮擋眼睛，背包帶勾住了門邊陳列架的星圖。

“小心。"

他的聲音比動作慢了半拍。沐思玥向后踉蹌時，傅奕已經抓住她的手腕，而陳列架上的隕石標本正朝著她的畫具盒墜落。

時間突然變得粘稠。

她看見傅奕左手撐住陳列架，右臂橫擋在她面前，肘關節撞開下落的標本盒。玻璃碎裂聲里，他的袖口被劃開一道口子，露出內側繡著的獵戶座星圖。

“受傷了？"他低頭檢查她手腕時，呼吸掃過她掌心的顏料漬。沐思玥發現他睫毛在強光下呈現透明的金棕色，像被陽光穿透的琥珀。

整個天文社鴉雀無聲。有人小聲嘀咕：“社長居然離開觀測臺了......

醫務室消毒水的氣味被窗外暴雨沖淡。沐思玥攥著沾血的紗布，看校醫給傅奕手臂上的傷口縫線。針尖穿透皮膚的聲響讓她胃部抽搐，而當事人正用沒受傷的左手在平板電腦上計算彗星軌道參數。

“為什么要撲過來？"她盯著他袖口洇開的血漬，“那些標本根本不值錢。"

傅奕的筆尖停頓在屏幕上：“你背包里露出素描本的一角。"他指向她散開的背包，“是《星空》的臨摹吧？"

沐思玥耳根發燙。那本是她打算在社團活動后請他指教的習作。

縫線結束的瞬間，一道閃電劈亮窗外。傅奕突然傾身靠近，她下意識閉眼，卻只聽見“咔噠"一聲。他單手解開了她纏在紐扣上的耳機線。

“頻率錯了。"他指著她手機屏幕上的音頻波形圖，“《行星組曲》木星樂章應該用432Hz標準音高，你調成了440Hz。"

雨聲驟然放大。沐思玥這才發現自己的耳機一直在漏音，而傅奕竟能從雜音里分辨出0.3秒的旋律偏差。

暴雨持續到傍晚。沐思玥蹲在藝術樓臺階前，望著水洼里破碎的云層倒影。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傅奕的白大褂下擺出現在她視線邊緣，遞來一把黑傘。

“傘骨是碳纖維材質。"他說話時喉結在繃帶上方滾動，“抗八級風。"

沐思玥注意到傘柄刻著“M42"的標記。她突然想起什么，從包里掏出被隕石灰弄臟的素描本：“這個...其實是想問..."

傅奕接過本子翻到最新一頁。那里畫滿了他調試望遠鏡時的側影，卻在某頁突兀地出現半幅未完成的星云，正是軍訓那夜器材室里的塵埃光影。

“頻率補償可以這樣處理。"他抽出鋼筆在空白處寫下一串公式，沐思玥認出是傅里葉變換的修正項。鋼筆突然在紙上洇開墨點，他皺眉甩手的動作牽動傷口，血珠濺在公式末尾。

暗紅色液體沿著紙纖維暈染，恰好連接起兩個離散的數學符號。沐思玥鬼使神差地用手指蘸取血漬，在公式旁畫了顆六芒星。

傅奕的呼吸明顯滯了一拍。

午夜畫室的燈光像一顆孤星。沐思玥用沾著顏料的指尖觸碰窗玻璃，雨滴正沿著傅奕留下的公式軌跡滑落。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一張照片：

望遠鏡目鏡里的圓形視場中，獵戶座星云宛如綻放的藍紫色鳶尾。圖片邊緣隱約露出半張字條：

「傷口愈合周期7天

彗星軌道計算誤差0.0003弧秒

足夠你畫完那幅星空」

她推開窗，發現對面實驗樓亮著熟悉的燈光。傅奕站在光譜儀前舉起寫字板，上面是用化學試劑寫的熒光字：

ψ(Y.S.)=A·e^i(ωt+φ)

量子態疊加公式里，多了一個相位角φ。

沐思玥抓起丙烯顏料在玻璃上畫下回應，將φ改寫成美術字體的∞。雨幕中，她看見傅奕摘下眼鏡擦拭，嘴角揚起罕見的弧度。

兩顆不同頻的恒星，在這一刻達成了引力鎖定。

更新時間：2025-04-21 13:3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