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晝夜司命 鈺壹寶緣 105304 字 2025-04-21 08: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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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萬象歸寂。臨江府南郊,一整排舊民屋在風中輕顫,仿佛某種無形的力量正悄然逼近。此地數十年來常年潮濕、風重,雖未入冬,卻已如冰窟般透寒。

但今夜不同。

一聲爆響突然劃破死寂,仿若天鼓自鳴。一盞封塵于堂屋壁龕中的魂燈,于無風之夜,驟然燃起青藍色火焰。那火不是普通燈油所生,而是魂焰——唯有魂魄溢散、命軌崩裂,才會點燃此燈。

青焰瞬間照亮整個胡同,仿佛月光都被驅散。街角的黃狗狂吠數聲后跪伏在地,瑟瑟發抖。鄰戶孩童仿佛受驚,啼哭連連。一位老婦開門探望,才瞥見那魂燈之光,便面色發白,口中念念有詞將門緊閉。

燈光灑落之處,一座破舊宅院之中,傳出低微震響。

門沒鎖,卻死死閉合,仿佛有無形之物在抵著。一位醉漢經過門口,本想躲雨入內,卻在伸手那刻看見門縫內隱隱紅光透出,像是七雙眼睛,正盯著他。下一刻,他轉身狂奔,跌倒在巷口時竟口吐白沫,昏死過去。

而宅院之內,七人圍坐堂中,皆面容安詳,身著素衣,如參加喪祭。

唯一異常之處,是他們眼角齊齊垂落血淚,早已無聲無息。

而堂中正上方,那盞青焰魂燈,在他們頭頂悠悠燃著,火勢不旺,卻極穩。

天上無星,地上無風。命動于寂靜,冥冥有筆,在無聲處落下第一劃。

命司書吏姜扶臨睡夢中驚醒,額頭冷汗未干,心口卻隱隱作痛。他從不輕易做夢,尤其是那種夢里帶著血與火的景象。他翻身而起,窗外是臨江府漸暗的夜色,月隱星蔽,整個天幕像被誰用墨染過,沉沉壓下。

敲門聲響起,急促中帶著某種不容拒絕的命令。他打開門,一名命司信使站在門外,披風未干,掌中捧著一份黑邊急調令。

“姜書吏,命司三道紅印急召,請即刻前往南郊案發地?!?/p>

他接過命令,信使轉身消失于夜雨中。姜扶臨掃了一眼文書,上面除了常規命調文字外,角落處竟帶著一道斜印的命頁拓痕,顯然不是普通案件。

他回身披衣,腰間佩命筆入鞘,又從床底抽出命冊封頁。剛一翻開,屋內的銅鏡便無聲裂開一道細紋。裂縫中浮現出一縷淡藍火光,與魂燈燃燒時一模一樣。

“魂燈自燃,七命同絕……”他低語出聲,眼中卻無驚訝,反而帶著某種壓抑不住的戰栗。

他知道,這是命書異動。

命司內部慣例,只有當命書不再自洽、命軌開始混亂時,那些藏在命冊深處的“未定之頁”才會顯現異常。

鏡中浮現的印痕,與他幼年時在封魂館里見過的一模一樣——那時他年僅八歲,目睹一位被逐出命司的前書吏命火熄滅后,銅鏡先裂,再燃,最后碎。

他沒想到,今日這一幕,竟出現在他自己家中。

“命動未明,局已現形?!彼麑⒚鼉允杖霊阎校崎T離去。風雨將他披風拍得獵獵作響,而他眼中,卻只有那一抹在魂燈映照下模糊卻沉重的命頁印痕。

臨江府南郊的黑夜,此刻才剛剛開始。

夜色之下,南郊封鎖地已被命司以符印定界,遠遠望去,一圈淡藍色靈火圍繞庭院緩緩游走,仿若水波般蕩漾在夜幕中。姜扶臨抵達時,幾名值守的低階命吏正在記錄命印變化,見他到來,皆止筆躬身。他點頭示意,徑直踏入庭中。

空氣中殘留著魂燈燃盡后的腥甜味,混合著雨后泥土的潮濕與草木腐敗。堂屋門前,符紙未干,道紋尚存。他停下腳步,拂袖間,命筆已現。

他緩緩走入堂中,七具尸體依舊圍坐,面容安詳,姿態整齊,無掙扎、無痛苦,仿佛在進行一場冥冥之中的獻祭。

姜扶臨蹲下,手指輕輕挑開一名中年男子的指縫,果然,在指腹與掌心交界處,隱約可見一道淺淺的命紋裂痕。他以命筆探之,那裂痕竟仍殘留微熱,仿佛死者命軌尚未徹底斷絕。

“命斷非因外力,而似自我抹除……”他低語。

忽然,他眉心一跳,伸手點住另一具尸體額間,那處竟有極微弱的命紋震蕩,似乎有未散盡的魂魄正試圖留下某種印記。他凝神以命識引導,只見一縷淡淡青光自尸體眉心緩緩逸出,旋即消散于空氣中。

“魂未盡,卻不歸。”他站起身,望向堂屋正中懸掛的魂燈,那燈火依舊未熄,如有意志般緩緩搖曳,光影落在每一具尸身之上,像是某種冷靜的注視。

“此局,不像是自然命滅?!彼D頭低聲道。

忽聽身后傳來符文破裂之聲,一道熟悉的女子音冷靜響起:“不是命滅,是命被抽離?!?/p>

他緩緩轉身,看見蘇芷瑤身著黑袍立于門前,眼神如寒霜般落在那盞魂燈上,目光一瞬不瞬。

“他們的命,不屬于他們自己?!?/p>

蘇芷瑤走進堂屋,腳步極輕,卻如有寒風隨行。她抬手間,一張銀白符箓自指尖飛出,輕貼在魂燈之下,那青焰竟如有感知,微微一震,隨即縮成指尖大小,靜靜懸在半空。

“這燈,不止感應魂魄。”蘇芷瑤垂眸望向尸體,“更像是在標記它們的‘命位’?!?/p>

“命位?”姜扶臨擰眉。

“是命書中的空頁,常用于尚未定命之人,”她頓了頓,“或是……命軌曾被刪除、又重新寫入的人?!?/p>

姜扶臨沉吟片刻,抬眼望向堂內七具尸體:“他們不是命盡,而是被寫錯了命,再被抹去?!?/p>

蘇芷瑤輕輕點頭,神色一如既往的冷靜,“那道命頁印痕你看見了吧?那不是一頁,而是七頁命同時斷軌,強行拼接至某一空頁上,才會引動魂燈自燃。”

姜扶臨腦中閃過銅鏡浮影,心頭一震,“你是說……這是篡命?”

“是改命。更準確地說,是偽造命頁?!?/p>

兩人沉默片刻,風璣的聲音忽然在門口響起:“你們對‘命’的理解還是太淺?!彼灰u深灰長衫,手中折扇半敞,閑閑踱入堂中,神色玩味,“魂燈只是引子,這七人只是祭頁。”

“你怎么來了?”蘇芷瑤語氣不善。

“命司讓我來監督?!憋L璣揚了揚手中的腰牌,上面赫然是監察使的命司銀印,“不過比起盯人,我更喜歡盯‘局’。”

他走到尸體前,蹲下查看幾人足下,用命筆在地磚上一勾,勾出一道幾近隱形的圖案。那圖一出現,整間屋內的空氣便似被牽動,魂燈火焰再度劇烈跳動。

“這是……”姜扶臨眼神驟變。

“‘回命陣’的殘陣,”風璣輕描淡寫地道,“以七人命軌互換為引,構建局中回轉。正常運行時,可以令人在命冊中獲得‘第二命’,但代價是七人必須全部退出命書,成為棄命者?!?/p>

他頓了頓,扇骨輕敲地磚,“可惜,這陣半途而廢,命軌脫頁,才引發了魂燈異動?!?/p>

蘇芷瑤眼中微冷,“誰能擅動命陣,還是命司之上的權限?”

“那就要問命臺之上,誰有足夠動筆的膽子?!憋L璣笑容不減,眼中卻波瀾未平。

姜扶臨沉聲問:“這些人……原本的命軌去哪了?”

風璣看著他,嘴角緩緩揚起,“消失了,或者——被寫進了新的局里?!?/p>

空氣再度寂靜,魂燈輕輕跳動,仿佛某種注視,仍在屋中未散。

堂屋勘察完畢,蘇芷瑤帶著姜扶臨穿過偏門,繞至后院。

月色被厚云遮得嚴實,只有命司布下的符火于庭中幽幽浮動,映得青石地面泛出一層淡藍寒光。院中靜得異常,甚至連蟲鳴都未聞。

一口老井立于庭心,井圈長滿青苔,邊緣有多道崩裂的石縫,如被什么巨力撕裂。井旁舊石碑已傾,碑上隱約可辨“歸魂井”三字。

姜扶臨蹲下,指尖拂過井沿,感受到一絲冷意順著指節爬入腕脈。他眉心微蹙:“這井……魂氣極重?!?/p>

蘇芷瑤手指一點眉心,彈出一道微光符印,凌空凝結出六角結界。她凝聲道:“歸魂井用于封印命脈異動者的殘魂,但這口井已多年未啟,封印應早廢?!彼捯粑绰?,井中忽有動靜。

水面在極短時間內變得波光粼粼,竟開始逆流上涌,水柱緩緩升起,旋轉成一團迷霧,霧中影影綽綽,一張模糊的人臉緩緩凝形。

那張臉,正是七名死者中失蹤之人的模樣。

“魂影術?”姜扶臨低聲道。

“不完全?!碧K芷瑤盯著那張半凝的臉,神情凝重,“是死者執念未散,強行投影未盡之愿?!?/p>

水霧之中,那張臉張了張嘴,似要說話,卻無聲。旋即,一道極細的符紋自其唇間裂開,如網般炸散。

整個霧影頓時劇烈晃動,水流亂涌,魂氣震蕩如驟雨。

“退!”蘇芷瑤低喝,掐訣甩出定魂符,一道金線從指間飛出,結成八卦之形,死死按住井口。

“這股執念太強,若被沾身,極易引邪?!彼聪蚪雠R,“它在找出口,甚至……試圖借你為引?!?/p>

姜扶臨面色沉沉不語,盯著那仍未完全散去的魂影。他從懷中取出命冊封頁,翻至一頁空白的地方,將指腹輕輕按上,命筆一點——

符頁未動,唯有那魂影忽然再度凝聚,赫然開口吐出三個模糊字:“命……被……換……”

聲音虛幻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卻清晰地鉆入耳中。

就在這一瞬,井中水面猛地炸開,幻影碎裂,水珠倒掛在空中,凝而不落。

蘇芷瑤眉心驟凝,猛然彈指,定魂符爆開,將碎魂之影生生震回井底。

青焰從井口升起,緩緩歸于寂滅。

一切歸于沉靜,只剩余波未息的魂氣在庭中緩緩彌散。

風璣不知何時站在井邊,目光深遠,“執念既起,局已難平?!?/p>

姜扶臨緩緩收回命筆,喃喃一句:“命被換了……那原本屬于誰的命,又落在了誰身上?”

蘇芷瑤看向他,神色中罕見地浮現一絲隱晦的復雜,“也許,我們都在命外?!?/p>

歸魂井封回靜寂,夜風再起時,庭院中那層符火光罩悄然熄滅,仿佛一切從未發生過。

但井邊的石縫,已被魂氣腐蝕出一道道深不見底的裂紋,像某種即將蘇醒的命痕。

風璣緩緩踱步而來,折扇輕搖。他低頭看著那口井,唇角似笑非笑:“命若真能換,天又在何處?”

姜扶臨望著那被魂火熏黑的井口,神色凝重:“天在命頁之上,但命書卻在你我手中?!?/p>

風璣停住腳步,側頭看了他一眼,眼底那抹審視意味來得毫不掩飾:“你見過嵌入命頁的殘頁嗎?”

姜扶臨微愣。

風璣緩緩道:“不是命頁被抹去,而是——被‘加注’。原本不存在的命軌,被硬生生寫進命書,就像把一根骨頭敲進另一個人的骨骼里。表面無異,實則筋脈錯位,經脈亂走?!?/p>

他輕敲扇骨,“你剛才探魂時,那魂影最后看向你的一刻,我不信你沒察覺——它在認你?!?/p>

蘇芷瑤神色一動,望向姜扶臨:“你的命冊有沒有……異動?”

姜扶臨沉默片刻,伸手從懷中取出命冊。他本想翻到他熟悉的命頁,卻發現——那一頁空了。

墨色褪盡,只余符骨結構,卻無一字命文。

他面色頓變,心口仿佛被什么攥緊:“這頁,昨夜還在……”

風璣不動聲色地看著那空白頁,忽然笑出聲:“原來如此。”

“原來什么?”蘇芷瑤語氣冷硬。

“原來你不是旁觀者?!憋L璣合上折扇,聲音微低,卻仿佛擊穿了庭院的寧靜,“你就是那一頁命?!?/p>

他抬手指向姜扶臨:“被嵌入命書的人,不會自知,直到魂燈自燃、殘魂反照,才會引動命冊空頁回返?!?/p>

“你曾死過一次,姜扶臨,只不過沒人告訴你?!?/p>

這一句話,像一道雷霆,猛然劈在姜扶臨心頭。

他下意識握緊命冊,喉間一陣腥甜翻涌,卻強行壓下。他想開口,卻發覺唇齒間泛著淡淡鐵銹味。

蘇芷瑤已擋在他身前,語氣冰冷如霜:“若無證據,莫亂言。”

風璣眸光一斂,輕描淡寫地一笑:“無證據?你只需看看他的命筆,是否還寫得出墨?!?/p>

姜扶臨一震,緩緩抽出命筆,在命冊上輕輕一點。

筆尖落下,無聲無息。

無墨,無痕。

他仿佛聽到某種來自深處的命軌斷裂聲,在腦海中回蕩不止。

蘇芷瑤猛然扯下他手腕,指尖飛快掐訣,一道清明訣自他額心拍入。他身形晃動,卻未倒下,只是眼神變得更加混亂而遲疑。

“這是……命筆失效?”他喃喃。

風璣輕輕拍了拍手:“失效是假,命源封鎖才是真。你不是書寫命的人了,你——是被寫下的命?!?/p>

風聲驟緊,夜云翻涌,庭院之中,隱有風鈴之聲自遠而近,仿佛從命臺上方傳來。

那是夜司降臨的前兆。

蘇芷瑤一把扶住姜扶臨,低聲道:“你若真是命頁之人……那接下來要找的,就不是命案元兇,而是——誰,在寫這本書?!?/p>

姜扶臨緩緩抬頭,眼中終于浮現出一絲真正的驚懼。

因為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早在踏入這間宅院之前,就已經——不再是自己。

夜色愈濃,庭院內氣息也愈發凝重。風璣未再言語,只是雙目靜靜注視著姜扶臨手中那支已然沉寂的命筆,仿佛在等待某種最終的驗證。

蘇芷瑤不動聲色地護著姜扶臨,目光緊鎖命冊那頁空白??盏迷幃?,也靜得可怖。仿佛那一頁不是缺失,而是在等待補全。

“我們走?!彼Z氣果決,顯然已判斷繼續停留將引來更大的風險。

三人一前兩后步出后院,回到堂屋。

然而,就在跨入門檻的那一刻,堂屋之中,那尊早已龜裂殘損的老舊神像,竟在無聲中——動了。

不是錯覺。

而是實實在在地,一聲輕響,自其內部傳來,仿若歲月塵封中的某段記憶被強行撕開。

姜扶臨倏然止步,目光直勾勾地看向神像。

那是命司所祀“聽命尊神”,掌書亦司錄,傳說中只有命冊逆亂、局中無解時,它才會“顯像為兆”。

可眼前這尊神像,已殘損多年,早無供奉——卻在此刻,于無香、無火、無人祭的夜中,悄然抬頭。

神像雙目原本閉合,此刻竟微微睜開一道細縫,一道極細的金紅色符光,從其額心浮現,仿佛一縷命火溢出石中。

“退后!”蘇芷瑤驟然伸手,符紙成風,于姜扶臨身前布下三道結界。

但已經晚了。

命筆失效的姜扶臨,手中冊頁自動翻飛,紙張如被風掀動,一頁未寫之命竟自行展開。那頁緩緩飄起,竟落在了神像前的供臺之上。

紙未著墨,卻泛出一行模糊字跡:

——“贖命者,不歸之命。”

七字未落,整個堂屋的溫度瞬間驟降。

魂燈火焰如同被狂風撕扯,光焰一跳三寸,青焰忽明忽暗,仿佛在掙扎。

風璣折扇一合,神色凝重,“這是‘命契回照’。有人曾用命筆在你命上落字,又在此處以神像封印,令你永不得出局?!?/p>

蘇芷瑤驟然轉身:“這是——贖命契印!”

姜扶臨踉蹌兩步,胸口如被燒灼,命冊空頁驟然騰起一道墨痕,卻不是筆寫,而是仿佛從血中滲出。

“這不是我寫的?!彼吐曕?,眼神愈發迷惘。

“但它確實出現在你命上?!憋L璣淡淡道。

蘇芷瑤忽而俯身,指尖在神像額心一抹,浮出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紋。

她語氣低沉:“這不是命契——是棄命?!彼聪蚪雠R,“你這一頁命,是從別人的命軌里剝下來的。你活著,是建立在他人‘放棄’之后。”

話音剛落,堂屋中一聲悶響,神像額心那點金光,瞬間熄滅。

一切歸于沉寂。

唯有供臺上的那張命頁,緩緩飄落,落在姜扶臨腳邊,靜靜攤開。

上面寫著一行新字:

——“書者,可寫命;被書者,不得退?!?/p>

姜扶臨低頭看著那字,忽然覺得胸腔中,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也正在崩裂。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一生,或許從來都不是“寫下”的,而是被“寫成”的。

堂屋的風停了,光也退了。

那張攤在地上的命頁,如同燒盡的灰燼,邊緣緩緩卷起,字跡在青焰熄滅的一瞬間徹底消失,只剩一紙空白,仿佛從未存在過。

姜扶臨久久站立,低頭望著那張紙,指尖卻不自覺地顫抖。他的心跳似乎脫離了節律,一下一下重錘般撞擊著胸口,仿佛要將藏在身體深處的秘密敲醒。

“你不是局外人?!碧K芷瑤的聲音冷靜卻低啞,如同從他身后穿過一層霧氣傳來,“我們該離開了,今夜……再不適合久留?!?/p>

風璣未再多言,只留下一句:“若你夢中有光,記得別追?!?/p>

他轉身離開,背影在堂屋的余灰與魂火中拉長,仿佛也被命書牽著,走向一段未明的軌跡。

命司封鎖結界尚未解除,四周死寂,靈氣如冰。

姜扶臨獨自留在庭中。他蹲下,將那命頁收回命冊,撫著封面,指腹微涼如鐵。他緩緩合上命冊,轉身欲走,卻在踏出門檻的剎那,聽見了——

一陣童謠,夾著風,從院外緩緩飄進來。

聲音極輕,帶著兒音,卻每一個字都如銀針扎入耳鼓:

“魂燈亮,命紙燒,夜司來,命無逃;三更叩門知不知,書外落筆不歸朝……”

姜扶臨猛地轉頭,院門半掩,門外空無一人。

他卻分明聽見,那童謠不是一遍,而是從四面八方而來,如有無數孩童在黑暗中悄聲哼唱。

他抬腳踏出門口,仿佛被牽引一般向院外走去。

月光終于從云層后探出,灑在青石地上,一片清冷。

而他腳下的地磚上,不知何時,浮現出一道命印。

那命印并非手繪,而是自地脈之下緩緩浮現,像一只無形之手,在命軌上重畫圓陣。

姜扶臨頓住腳步。

命印開始緩慢轉動,發出極輕微的“咔、咔”之音,如機關齒輪,如心跳。

他伸手想觸碰,卻在指尖即將靠近時,那命印中心赫然張開一道裂口,裂口中,一張眼睛——不是圖騰,而是真實的眼——緩緩睜開。

他屏住呼吸。

那只眼,與他極為相似,甚至……帶著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某種疲憊與憤怒。

他后退一步,腳下忽然一空,仿佛墜入虛淵。

“姜扶臨!”

蘇芷瑤的聲音穿透夜幕,重重擊在他耳邊。他猛然驚醒,發現自己仍站在庭前,命印無蹤,童謠無聲。

可他掌心命冊的封頁,卻自己翻開。

那一頁空白頁,再次浮現出字跡:

——“命印已醒,入局者不得退,破局者不可信?!?/p>

他低頭望著字跡,又望向前方那扇虛掩的院門,忽然有一種極深的寒意,從腳底直竄脊背。

不是因為鬼魅。

而是因為,這局早就不只是七人命案,而是——命軌本身出了問題。

而他,正在其中。

夜色仿佛被命印抽走了最后一縷溫度,姜扶臨手心的命冊仍在微微發熱,而那一頁寫下“破局者不可信”的空白紙張,像是某種無聲的命令——不容質疑。

他沒有回屋,而是轉身走向主堂西側,那里設有一座封命臺,是命司專為重案現場布設的追憶陣臺,用于喚醒殘魂最后的記憶。

但這次,他沒有等命司批令。

他將從魂燈之下七人中,年歲最小的少年遺體拖入陣中。少年面容尚存溫熱,唇角輕顫,仿佛還有未說完的話懸在魂間未散。

姜扶臨雙膝跪坐,命筆雖不出墨,但他指間命訣依舊可以調動體內靈息。

他將左手按在少年額心,右掌攤開,取出隨身銅鏡。

那銅鏡名為“歸命鏡”,本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早年只用于封靈,不曾用于回憶。

此刻,他毫不猶豫地將鏡子置于少年胸口。

“鏡以心為引,映命于亡?!彼]上雙眼,口中輕念命訣,聲落如鐘,銅鏡驟然泛起微光。

周圍靈息開始紊亂,風無聲而動,鏡中浮現出一片模糊景象。

開始只是霧,旋即有影。

他看見了一間幽暗的屋子,七人圍坐,正是命案發生前。

他們低語、飲茶、互視,神情安詳,不似將死之人。屋中魂燈尚未點燃,青焰未啟,一切如常。

忽然,畫面一頓。

其中一人——那少年,緩緩轉頭,目光竟穿透回憶之鏡,望向姜扶臨。

姜扶臨心頭大震,猛然后仰。

鏡中畫面陡然扭曲,所有人的影像開始扭曲崩裂,七道魂影仿佛被一只無形之手強行剝離原位,撕裂而出,溢出鏡面。

而在那混亂的魂流中央,一張臉緩緩浮現。

那是一張極其熟悉的臉。

姜扶臨。

不,是“另一個他”。

那張臉眉眼如他,神情卻極冷,眼中仿佛無情亦無生,額心之上,一道命頁符印正在緩緩燃燒,化作灰燼。

姜扶臨僵在原地,額頭冷汗涔涔。他感受到歸命鏡劇烈震顫,幾乎握不住。

就在鏡面即將碎裂的一瞬,那張“他”的臉忽然張口,吐出一句低語:

——“你是替命。”

砰!

鏡裂如雷,魂息反噬,姜扶臨猛地吐出一口血,身形倒飛數步。

命冊從他袖中墜落,翻開至那頁空白,紙面中緩緩浮現出新的三個字:

——“未定命?!?/p>

蘇芷瑤沖進堂中時,正看見姜扶臨跪在鏡前,面色蒼白如紙,指尖壓著那一頁字跡未干的命頁。

她的心驟然一沉:“你看見什么了?”

姜扶臨緩緩抬頭,眼神幽深,聲音喑?。骸拔摇匆娏宋易约??!?/p>

“可不是現在的我?!?/p>

銅鏡碎裂,命息翻涌,整個堂屋的符紋開始紊亂,像是有無數條看不見的命軌,在此刻掙脫了原有束縛,互相纏繞、撕咬、吞噬。

風璣不知何時重返堂中,站在門檻處,目光凝視鏡下碎痕,唇角泛起一抹淺笑:“果然動了?!?/p>

蘇芷瑤快步踏入,護在姜扶臨身前,一道封神印訣從掌心疾射而出,穩住殘魂余震。

“你知道這鏡子的事?!彼Z氣冷肅。

“當然知道?!憋L璣不躲不避,緩步踏入,扇尾敲了敲地磚:“這是命臺上層試驗品之一,歸命鏡。理論上,只會在命書出現‘替命’的情況下才觸發反應機制。看來……你確實不是你?!?/p>

姜扶臨緩緩起身,身形仍有些搖晃,手中命冊泛著輕微光芒,那一頁“未定命”卻依舊空白,如沉默的諷刺。

“誰寫了我?”他第一次開口質問。

風璣搖頭:“你不是被寫出來的。你是‘局中筆’。”

蘇芷瑤一愣,目光陡變:“你說什么?”

“局中之筆?!憋L璣瞇眼,緩聲道,“真正高明的局,從來不是寫一個人進去,而是——讓這個人,成為整個局的執筆者。”

“而他,不自知。”

姜扶臨攥緊命冊,聲音低沉:“你是說……我正在幫人書寫命局?”

“不止?!憋L璣緩緩道,“你寫著局,走著局,也被局所用。你寫下的每一筆,都是下一個局的引線?!?/p>

“你每一次解開線索,都是在幫真正的書者——擦掉他們的痕跡?!?/p>

一屋寂靜。

蘇芷瑤忽然上前半步,截住風璣的視線,冷聲道:“你說得太多,像是早就知道這一切?!?/p>

風璣合上折扇:“我不比你們早知道,我只是……更早落筆?!?/p>

他語氣落下的瞬間,整座宅院忽然發出輕顫。

地磚之下,浮出一道道蛛網般的命痕,迅速交織成一個新的命陣輪廓。

“命臺快來了?!彼?,“這座宅子,是命案現場,也是‘命局映臺’的引陣點。接下來,命臺將重置此地?!?/p>

“你們若不離開,就會被寫入下一頁。”

蘇芷瑤立刻轉身,看向姜扶臨:“我們得走?!?/p>

“走去哪?”他望著那張“未定命”的空白頁,喃喃自問,“若我的命已經寫下,卻不在我掌中,那我逃,又逃得去哪?”

蘇芷瑤定定地看著他,眼中第一次浮現出一絲極細微的痛意:“命若無法取回,那我們就……逆著命走一遍。”

風璣的笑意凝滯了片刻。

“你確定要帶他走?”他輕聲問。

“我不帶?!碧K芷瑤轉頭,望向姜扶臨,“我只是陪他,去找到他自己?!?/p>

話音落下,命陣驟然活化,整個宅院的符線如同血管抽動,青焰魂光騰起如霧。

三人身影在陣紋開啟前一刻沖出院門,而在他們背后,宅院緩緩坍塌,像是一頁紙,在燃燒中卷曲、灰飛煙滅。

而在那灰燼升起的高空,有一道金色天光,從命臺方向落下,定格在空中。

其上浮現的新標題,懸掛在虛空命冊之上。

更新時間:2025-04-21 08:3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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