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紙缸毫無瞻顧念想無掛無礙地去了，落下氾氾無名債，茫然無措的孤兒寡母如何應對……不待將他拉出去挖坑埋入土，債主就蜂涌進了門，有字有據的，有憑無據的，有約無字的一齊來伸手，有欠賬有賭債；家中已成空殼，一無錢財二無商品，這么多債務如何償還？只能恁憑債權人自行選擇；家中、店內尚有物件桌椅臺凳，床柜櫉幾，作坊工具有缸壇罐盆，鍋甑案板，桌椅春凳。殘剩商品有油鹽醬醋，配方香料，先來的不知挪走多少，后到的亦不能滿足就罵罵咧咧地慣鍋摔碗，踢東擼西地作沓，整天昆隆、乒乓、叮叮噹噹 聒噪得不安寧，折騰多日四壁空空所剩無幾而殘破狼狽了。這女人——小化紙缸媽才將心底細軟從隱匿處稍去典當以及有人看中的家什再顧工匠整理后去寄賣，姑且飲湯喝稀的只苦撐活挨幾個月又沒轍兒了，窮斯難已。經人介紹嫁給鄉下個做小生意人，一為躲無情債，二為營生，謀求一雙兒女混口飯吃。家破了父死母嫁人小化紙兄妺被拖了油瓶；跟隨下鄉從屬了繼父。不久后小生意人被合作化了，進了‘聯營組’算進入組織，收入雖沒自己做生意有積效，微薄工資靠節儉勤勞尚能茍延殘喘，此時此刻能熬薄喝稀即心滿意足了。又一年后，運動來了，春初，叫幫我整風，開放四大，大鳴大放大字報；得向上忠誠交心，說掏心窩子體己話；想說與不想說的都上門動員，大張旗鼓地宣傳；‘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之高尚宣言。夏秋一至，風向迅轉，先前承諾加保證的‘言者無罪，聞者足戒’二句則變了調，信用作廢了，換成‘引蛇出洞’之戰略戰術，堂而皇之抓‘知無不言’者為右派，將那此口無遮攔的‘凱子’統統抓起來，為懲罰這些胡說八道的‘牛鬼蛇神’，一個個批倒斗臭並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腳，送到大西北奇寒缺氧的地方薄衣少食地勞動改造；嗨！這些成串的牛鬼蛇神右派分子成品與半成品都在頓足悔嘆；‘上當了！只怪當時嘴巴沒掛上鎖?！街拇蟆且粋€陰謀。

不過古勞子莊地方小、河水淺王八不多，魚小翻不出大浪來，然而抓右派運動是回避不去的，需波瀾壯濶大張旗鼓，目的是不管你大魚小魚要抓幾條來湊數，要求按人頭放足數的指標，抓大抓小當個靶子，演殺雞嚇猴以儆效尤，其目的是轉移目標、解除危機困境。採取了大會講，小會說，究其階級成份，排其家庭出身，考究其言語，觀察其行為。誰知道他們均是鳑皮鲹條小魚、連條小不拉的才格丁子都沒有；均是些麻木不仁，不問政治的商販小業主，是些日求三餐夜求一宿的小蟲豸兒，沒見過大世面。平時循規蹈矩，沒敢講過掏心窩子話，也沒去寫鳴放大字報；幾個月來揭發斗爭的會場上你？我？他？周遭上下比對人人都不是，沒法擠兌出，個個面面相覷，大會小會場場冷凝相向。

啥是出洞蛇呢？上峰已患了‘杯弓蛇影’癥；癔造出新的莫須有邏輯，蚯蚓也會鉆洞的，凡出洞的定是偽裝的潛藏敵人一定要挖。臺下人對高深莫測理論他們不懂，更不懂有預謀，只知人生在世做個賢良方正角色，不做胡說八道的混蛋。盡管愚眜笨拙，卻守口如瓶允銜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會場游漓來回多次，臺上人磨破嘴皮終沒笊拿，索性出此下策；來個獨爪子剝雞豆——硬擠！擠誰？一個排排擠、擠到誰就是誰！就象集市上擺出的泥塑玩具哄小孩套藤圈子那么隨意，四下張目?羅。

天各有因。在面面相覷戰戰兢兢人眾里小化紙缸繼父老子——一個猥瑣顢頇的漢子苦勞實誠的老實人，從沒參加過給獎表彰大會的他，今兒大會他參加來了，還是老樣子習慣佝身曲背咯著旱煙袋蹲墻根一聲不響的魚鳧兒。那天早上稀粥太薄，喝多了，禁不住內急，去上了趟廁所回來時……暫時休會了，個個連連向他遞上笑臉說；‘恭禧！恭禧！’他滿心喜悅以為被評上先進工作者！心懷感激！定會被叫上臺戴大紅花吶！當叫他站上臺如斯低下頭弓下腰接受批斗；開初他不以為然，看準領導都坐在身后，往常無若無失見面都客氣，以為叫他演戲，教樣學樣他變靈巧了。在想；生來沒干過壞事，兢兢業業安守本分。待主持人宣布凡‘右派’是敵我矛盾才從莫名其妙中醒來，殊不知一泡尿尿出個右派，直至被人架兩膀坐噴氣式，方知大事不好得晃忽間禍從天降，知道這下子是洋辣子（毛蟲）掉進火盆——有命沒毛了。接著白天斗晚間批，象演連臺本戲一樣連軸轉；此刻逼他說的，指責他做的，事前他從沒說過，更沒做過，無中生有如何交待？因此批斗得稀里糊塗暈頭轉向；所以應承受的是常被練掍棒挨耳刮子，打得鼻青臉腫不敢說痛。批斗當值時只能順從說；‘是?！谩！颉镌撊f死！’坐過飛機后他兩膀條子被勚腫了，端不起粥碗抓不住筷子。當了右派即取消了營業員資格，到田間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勞動改造骯臟的靈魂。當了右派不能享受伙伴們的同等待遇，工資減半，每月只有十六元，一家四口怎么生活？當營業員時得便順手牽羊能吃店內咸菜蘿卜干子剩飯喝粥，油鹽醬醋下鍋作配料無須花錢買。此時除了河中水，凡吃的用的一切費用都在十六元內掰，這日子太糟糕艱難了。勞動改造靈魂在田間即是指哪得干哪的重活計，比如挑擔挖溝、罱泥耙地，他是城內‘旱鴨子’哪干過田間活？只能跟人后活挨硬撐，少不得挨罵受氣、忍饑受餓從早到晚累得象條死狗，身寒瑟瑟捧碗稀薄菜粥糊口，天天以辛酸淚水洗面。時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同情者來勸導安慰，但又怕禍及自身，時代造成的牛鬼蛇神象傷寒疫癥，一旦染成終身受害。又有落井下石者，亦如溺死鬼找到了替身而幸災樂禍爽成倀鬼。說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也有漏?之魚——懷惶惶恐怖于世之人；明擺著非汝即吾，慶幸安然且逃過一劫。

抓右派、捉牛鬼蛇神運動中，形形色色各懷心思之人不一而足，是天成的劫數藝演。

小化紙缸繼父老子覺得這種日子越活越難捱，飛來橫禍遭罪受此折磨何時了？日暮途遠無盡頭，心里越想越憋屈；不如一死算完、瞑目了事。于是他渾渾噩噩地開了后門、順著田梗摸到河里去，然而命不該絕他，這河水不深，在水里漾漾浸泡了會兒，喝飽了冷水；被扳罾打籪的漁夫愰悠悠提出水面，月黑夜深以為逮了條大魚，忙急喚起熱被窩里孩子出來打把手，馬燈一照誰知逮條人大的魚。罾?中扳提出個人一般的魚戶是不高興的，說不吉利，從此再也扳不到魚了。扳罾打籪是窮不倒富不了的營生，凡水豐魚多價則賤。魚少即賣出好價了，物以稀為貴嘛，僧多與粥少是價格杠桿。 記得那年發大水，洪水淹了田沒收成，水沛魚多，漁夫賣去大魚，小魚不值錢留自家，糧食歉收的荒年就地取材做魚餅吃，沒油少鹽腥味大，小魚刺卡多戳咽喉，漁家孩子不食魚餅光喝湯，終日不飽盡嚎喪……今夜漁夫撈了個人開初滿肚子不高興，見是商店熟人馬上容顏展開了，即去熬出魚湯給他喝暖了胃；才漸緩過氣來。然而，救活他非但沒感激反倒責怪起來說：“死了百了，死去爽朗，救了我，算不得造七級浮屠……”果然又被抓了回去，批斗得更激烈，懲罰更殘酷。廣播里口號呼出：‘畏罪自殺，罪加一等！’本來沒罪現在可攤上罪了。此后再也死不了，有人看緊了他。

漁夫是急公好義的爽快人，他說：“他這么老實是壞人嗎？買柿子盡揀軟的捏！”

有人說；“你幫他是抵抗運動?！睗O夫說：“我不怕，救人一命我不為造幾級浮屠，只知普渡眾生才是佛心，觀世音菩薩是普渡慈航大士，世世代代受萬民敬仰。”鄉親熟悉人說了：“拉過了人的?、扳過了人的罾再不也驅不進魚了?！彼恍?，說：“我扳娶的是活人，做的善事，會有活蹦亂跳的鯉魚大青鯤撞我罾?里來！”

糧食少、收入低。忍饑挨餓了是社會普遍現象。受政治迫害、精神桎梏、肉體鞭笞、不許亂說亂動的右派分子牛鬼蛇神的生活更加凄惶得幾近度日如年了，黑市賣的大米、面粉、皮糠、麩皮、豆泊可入口可撐飽的食物然而可望而不可及，他們不敢買，也無錢去買。天天黃菜痞兒粥，只有鍋臍底下有幾粒米來哄自己。小化紙缸媽省下米粒撈給勞動改造扛大活的人吃，這繼父老子搖搖頭含淚又倒給小女娃的碗里。

唉，十六塊四口人怎么生活呀！乃針頭削鐵，焦慮中的小化紙缸媽思來想去，只有減輕負擔，減少人口。被綁在一處等死！叫兒子消化紙缸另找出路；去大舅處謀一口食、混個肚飽。

大舅有得天獨厚的屏障，他是殘復軍人，住老聱子村距此十八里。大舅田發良扛過槍渡過江去過朝鮮負過傷，參加若干次戰斗廝殺、瘸了腿，三級殘廢。至今孤身一人曾帶過口信，如不便可使孩子到這兒來。他早年有老婆孩子，當了兵以為他早犧牲，沒等他回就帶了孩子跟人家走了?，F在他大拐丫插在腋間，小拐拄在手里，本村戰友頗多，榮譽軍人物質享受還算應時應點，為國流血的榮軍優撫政策給他們享受，從縣民政到鄉村，現時的公社、大隊誰敢怠慢？除了縣民政頒發的殘廢津貼外，大隊給他口糧，一日三餐或二餐均由食堂炊事員常二提罐攜缽來送食，知道來個外甥來照顧是好事，多個人只不過大鍋內額外加一勺子水，他們卻省了事。在大舅庇蔭下小化紙缸恁厚恁薄有粥喝了，比吃黃菜幫子無米粒粥好多了，媽媽的決策是英明的。

+人生在世做個方正賢良人，不做胡說八道的混蛋，盡管愚眜笨拙，卻守口如瓶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會場游漓多次，臺上人磨破嘴皮沒笊拿，索性出此下策，來個獨爪子剝雞豆——硬擠！擠誰？一個個排擠誰到誰就是誰，就象集市上擺出泥塑玩具哄小孩透套著藤圈子那么隨意，四下張目?羅；天道有因；小化紙缸的繼父老子，一個猥猥瑣瑣的漢子，顢頇實在的老實人，從沒參加過給獎表揚會的他，今兒他也參加了，還是老樣子慣來茍身曲腰蹲墻根一聲不響的魚鳧兒。那天早上粥稀太薄，喝多了，禁不住內急，去了趟廁所回來時已暫時休會了，個個連連向他遞上笑臉說：‘恭禧，恭禧！’他滿心喜悅以為被評上先進工作者，待會被叫上臺子以為戴大紅花吶！恰叫他低頭弓腰接受批斗，開初他不以為然，領導都坐在臺上，以為在演戲，教樣學樣他變靈巧了，在想；生來沒干過壞事，竸竸業業格守本分。待主持人宣佈凡‘右派’是敵我矛盾才從莫名其妙中醒來，這就慌了神，大事不好得晃忽間禍從天降，知是‘洋辣子（毛蟲）掉火坑——有命沒毛了。接著白天斗，晚間批象演戲一樣連軸轉；批他說的，斗他做的，事前他從沒想過，更沒做過，批斗得稀里糊涂，暈頭轉向，得承受的被練棍棒挨耳刮子，打得鼻青臉腫不敢說痛，只能說：‘是’‘好’或‘罪該萬死’，坐過飛機后他倆膀條子被勚腫了吃粥抓不住筷子。 當了右派就取消了營業員資格，到田間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勞動改造骯髒的靈魂。當了右派不能享受伙伴們的同等待迂，工資減半，每月只有十六元，一家四口怎么活？當營業員時得便順手牽羊能吃店內咸菜、羅卜干子乘飯喝粥，油鹽醬醋下鍋無須花錢買。此時除了大河里水，吃的用的一切費用都在十六元內掰。這日子太艱難了，勞動改造靈魂在田間即是指哪得干哪的重活計，比如挑擔挖溝，罱泥耙地，他是城里旱鴨子哪干過田間活，只能跟人后死撐活挨，少不得挨罵受氣，忍饑受餓從早到晚累得象條死狗，寒瑟戰戰捧著薄稀菜糊粥辛酸得以淚洗面；時有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同情者來勸導撫慰，但又怕禍及自身，時代制造的牛鬼蛇神象傷寒病疫，一但染成終身受害。又有落井下石人亦如溺死鬼找到了替身而幸災樂禍或成倀鬼說：“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也有懷漏?之魚者惶惶恐怖于世，非汝即吾，且逃過一劫，抓右派運動中形形色色人各具角色不一而足。

這種日子越活越難捱，日暮途遠，心頭越想越憋屈，飛來的橫禍折磨何時是個頭？不如一死算完，瞑目了事。于是他渾渾噩噩地開了后門，順著田梗摸到河里去，然而命不該他絕，這河水不深，在水里漾漾浸泡了會兒，喝半飽了水，被扳罾打籪的漁戶愰悠悠提出水面，月黑深夜以為逮了條大魚，忙急喚起熱被窩里孩子出來打把手，馬燈一照誰知逮了個人，罾中扳出人漁夫是不高興的，說是不吉利，從此扳不到魚了，扳罾打籪是窮不倒富不了的營生。凡漁豐魚多價則賤，價格成杠桿；記得那年發大水，水沛魚多，洪水淹了田沒收成，沒田地的漁夫來了勁賣去大魚，小魚不值錢留自家，荒年糧食歉收就地取材做魚餅吃，沒油少醬的腥味大，小魚刺卡多怕戳喉嚨，漁家孩子不食魚餅光喝湯，終日不飽盡嚎喪……今夜漁夫撈了人滿肚子本不高興，見是商店熟人馬上開了顏，熬出鮮湯給他喝暖了胃；才漸緩舒過來，然而反之，救活他非但沒感激反到責怪起來說：“死了百了，死去爽快，我活罪難捱呀！救了我算不得造七級浮屠……”果然又被抓了去，批斗更激烈，懲罰更殘酷 。打倒口號；畏罪自殺，罪加一等！本來沒罪現在可推上實罪了。此后再也死不了，有人看緊了他。

漁夫是急公好義的爽快人，他說：“他這么老實是壞人嗎？買柿子揀軟的揑！”有人說：“你幫他是抵抗運動?！?/p>

漁夫說：“我不怕，救人一命我不為造幾級浮屠，只知普渡眾生才有佛心，觀音大士是普渡慈航菩薩，世世代代受萬民敬仰。”鄉親熟人說：“拉了人的?，扳了人的罾，再也驅不了魚進?了?！彼恍牛f：“我扳娶的是活人做的是善事，會有活蹦亂跳青鯤大鯉魚撞我罾?里來！”

糧食少，收入低忍饑挨餓是社會普遍現象，受政治桎梏，精神鞭笞，不許亂說亂動的右派分子牛鬼蛇神的生活更加凄惶得幾近度日如年了，黑市間的大米，面粉，皮糠，豆餅等可入口撐飽的食物可望而不可及，他們不敢買，也無錢去買，天天黃菜坯兒粥，只有鍋臍底下幾粒米來哄自己，小化紙缸媽省下米粒撈給勞動改造扛大活的吃，這繼父老子搖搖頭含淚又倒給小女娃的碗里。

“唉，十六塊四口怎么活呀！”焦慮中的小化紙缸媽思來想去；只有減輕負擔，減少人口，別綁在一處等死！叫兒子化紙缸另找出路，去大舅處混口食謀個生路！大舅有得天獨厚的屏障，他是殘復軍人，住老聱子村距此十八里。大舅田發良扛過槍渡過江去過朝鮮負過傷，參加若干次戰斗廝殺瘸了腿，三級殘廢，至今孤身一人。曾帶過口信；如生活有難可使孩子來這兒。他早年有老婆孩子，當了兵以為他早犧牲，沒再等他回就帶了孩子跟人家走了。現在他大拐丫插夾在腋間，小拐拄在手里。本村戰友頗多，榮譽軍人物質享受還算應時應點；為國流血的榮軍優撫政策是他們的享受，從縣民政到鄉村，現時的公社大隊誰敢怠慢，除了縣民政頒發的殘廢津貼外，大隊給口糧，一日二頓或三餐均由食堂炊事員常二提罐攜缽來送食，知道來個外甥照顧他是好事，只不過大鍋內額外加一勺子水。在大舅的庇蔭下小化紙缸恁薄恁厚有粥喝了，比吃黃菜幫子無米粒的粥好多了，媽媽的決策是英明的。

更新時間：2025-04-21 06:44: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