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清平世界 月朗星稀05 121263 字 2025-04-21 06: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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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人粗食場大,整天晃晃悠悠尋尋覓覓到處找吃的,常溜達到付業隊尋瓜果零落,找養鴨戶想吃鴨子吃鴨蛋。也常到供銷社、衛生院找外快;凡能入口而不會毒死人的食物,都想撈來嚐嚐,拿來主義已成二哈入口下肚的價值取向,我的是我的,你的也是我的,當仁不讓,垂手拈來,人粗膽也肥。

自從大辦食堂二三個月的旺勢形態周期過去,而后喝稀粥吃不飽,‘瓜菜代’多日不見米粒;所產生出營養不良各種病癥以來,就忙壞了村衛生院,進進出出都是頭重腳輕、拄手挪腿、浮腫亮臉的青紫病人。病員躺滿病床,吊滴人坐滿矮腳凳,走廊間的土擊上也坐滿等待醫治的人。白天病人哼哼唧唧往內揹,夜落黑幕后屍體又硬梆梆往外抬。來者都在磨磨蹭蹭哀求著住院,住院人得到特殊享受就能吃到好食品可延長生命。都高瞻遠矚;再說醫院有香噴噴菜籽油,袋袋大白米面!有紅糖、豆制品,還有圓滾滾的雞蛋哩!葷食不多。隔三差五雞鴨魚肉還能在醫院小食堂鍋臺上現一現,都是營養品雖少聽說 說說心里也滋潤。即便是稀溜粥也比大食堂米粒多,菜湯鍋內還飄出油花花呢!記住,這兒是救死扶傷所在,沒有這些營養品補充能救得病人活下去嗎?當然這得天獨厚的優勢,不是所有病人都能去享受到的。

在衛生院醫生是當家人,醫生也是近水樓臺靠山吃山的主。這里主治醫生姓戚,沾姓戚就愛吃;斟酒人從來不慢自己,近水樓臺嘛,他當仁不讓。當日午后打發另一醫生和護士各自出診去了,此時他一人獨當天下無所不為了,待煮好粥的炊事員外出后,他立馬盛出粥鍋已煮熟的帶漿米裝滿兩碗上下一合,瀝去了粥湯后用棉衣一包;叫‘焐飯法’即成粒粒如珠的干米飯,下鍋是不粘連的。戚醫生撕去清高和傲氣的面具他大顯身手了;用菜籽油炸鍋飄香悠遠,吱吱煎雞蛋爆炒大米飯好個搭配炒烹。悠哉!樂哉!有道;馬無夜草不肥,人無蛋炒飯不壯,醫生能瞧病更會研究營養,何況他心念嘴饞,有良機為何不乘?戚醫生他自油自裁自得意,左一鏟右一鏟的翻炒,菜籽油里煎出焦黃,脆而不糊的‘蛋別子’。再撒些蔥花花后傾下碗飯再三翻四炒即成功,往三紅碗里滿盛,油香挾蔥香先入鼻享受。呵呵!滿盈一盆香;牽動了咽喉像樹上鳥兒撲騰跳躍,立時胃口大開急去抓筷子就要張口饕餮……卻在這時病房里大呼:“有人奄氣了!”病人休克!戚醫生無奈,救死扶傷是疆場是天職,不能見死不救,極不情愿放下待要行動的碗筷,他餓了,眼饞嘴更饞,唉!不去吃下,太殘忍了,唉!誰叫我當這窮差使!到口的美食吃不得?

太陽偏西了,斜陽里溜出打著哈欠的二哈,村子內兜游了二圈,尋來覓去就為撐飽肚皮,二哈不傻,挨餓少吃營養失衡會消瘦,為保持這態勢餓了就去尋找,家里沒了,外邊有天地會有尋覓處;供銷社內前虛后空兜了兩圈又信馬由韁來到了衛生院,不走前門瞧病,諾溜往后廂會有吃的,且信手推開虛掩的后門,伸頭進去東西張望;靜悄悄的后院,鴉雀無聲,無事不登三寶殿,乃夜貓子進宅直接來尋進口的食,蒼蠅會鉆有縫的蛋,何況我二哈?厄自有打算。

黃洋洋的殘陽潑灑在西大窗上,廚房鍋臺一片光亮,一碗爽朗朗光燦燦的油炒飯侵入二哈眼瞼,二哈消化功能比別人活躍,早上一缽子稀粥,出一泡尿早丟了,第二頓食堂尚未開餐,現已餓得前胸貼后背。見到此番眼目頓放異彩;他從來不嫌惡醫院里的膿血污物骯臟,腌臜意怪,何況這光亮亮的美食?見四下無動響,他熟不矩禮即捧起飯碗抓起筷子毫不客氣大吞大嚼地狼吞虎咽,他的吃相從來不好,敞開大嘴一扒一個坑,如此吞咽了二三口再往下扒;喝!有異物,筷子一撥;唷!一對雙胞胎;‘油煎蛋!’二哈見過瘦猴桃葉嬸家煎雞蛋,煎得沒這好,油少飯爛,那時看得還眼饞心癢。這碗油汪汪黃澄澄顆粒清整的飯,焦脆而不焦糊的雞蛋。二哈餓極了管不了那些,飯炒得太油滑,入喉象土垡頭填深坑,直接順溜滑下去沒觸覺感,兩只荷包煎蛋有靈氣,于他有交情,沒待細嚼,在嘴邊就沒耽擱滋溜一下即囫圇下去了,想想真可惜,沒品嚐出真切的滋味來,懊惱不已,不怪自己嘴大喉嚨寬,餓極性子急。

在救治工作中 心猿意馬的戚醫生急匆匆處理畢急救病員的突發疑癥,人在操作心向鍋臺他懷惴不安,待其洗凈了手拭過毛巾,走進廚房抬頭即見鍋臺前站著二哈,心頭一緊予示不祥之兆;好個干搌布,黑爪子常到這兒蹭吃的,是攆不走的蒼蠅。定睛一看;好家伙,果不其然!只見他不好意思似地放下碗筷,覺得飯炒得太好吃了,真摯的款待,二哈特顯出從未見過的帶有謙意的微笑中,只用舌頭舔了上下嘴唇,語氣加誠意說兩字:“好吃!”似在感激。

戚醫生近患了‘慮芯癥’凡事要過慮,二哈粗糙的感激被他慮成逆向思維變成刻意,是指討了便宜又賣乖的得意樣子。二哈從來沒純過口,今天似在真誠實意地凸顯‘感激’之表示。更讓大腦一片空白的戚醫生惱火不已,自己處心積慮做成的一頓美餐被他輕悄悄地端了窩,真喪氣!緊咬牙關隨后追到后門看著遠去的二哈,耳邊又響起他說;‘好吃’的語調似在嘲笑……他頓失文雅風度狠心猛一腳踹了后門罵:“蠢貨!”罵人?是罵自己?后門是鐵板做的,‘咣噹’一聲,乖巧地貼緊門框里。門樓檐上簌簌落下大小多枚土塊灰塵,落了他一身。這門是戚醫生前時去鐵木社請鐵匠左師夫用角鐵拼鐵皮焊接成的,唯恐不牢實還用三包飛馬煙賄賂他加料加厚。左師夫當時感慨指著說;“墻高萬丈只擋不來之人!再結實的門只攔得膽怯的狗,攔不住膽大的賊心人?!?/p>

戚醫生用腳尖懲罰了鐵門以解心恨,結果自己吃了虧。鐵門悶聲不哼泰然處之,他卻抱腳齜牙裂嘴:“咈咈!咈!”地叫喚好一陣。唉!投鼠忌器!人與鋼鐵較量,腳頭硬?還是鐵門堅?又吃一回虧。

戚醫生回到廚房,礙眼的是那只油光光的飯碗,即將氣撒到這小東西上,操起它隨手一扔,落到院內隨慣性就地轉了幾圈,結果將碗邊沿瓷瓦全碰掉了,只剩下豁牙破齒的碗底子。碗底子油汪汪還在挺立那兒破嘴咧笑;戚醫生欲保持有知有識者的風度不露聲色而收斂,抬頭看看那些病員的應聲反應,誰知他氣短流長的表演盡入病房內病員的眼底;從玻璃窗里射出多雙眼睛,種種怪異加卑視,如箭矢如麥芒摋上他的臉;有抿嘴嘲笑在幸災樂禍,有乜眼蔑視,也有怒目憎恨;恨炒飯人,再恨吃飯人,都是行為不端,公開揩油多吃多沾病人口中食……雙雙眼神踐踏得他心神不寧。這結果實在難接受,只有憋屈著一口氣無奈地進了醫務室,不管風度了,隨手一甩門自怨:“媽的,精心設計而張羅了好一陣,遇到倒蔞兒的!”還頗有雅量地又罵了句:“短命的討債鬼,吃白食爛舌頭根!”倘二哈聽了,滿不在乎,舌頭根爛了再長再吃,焉不你天天在吃白食沾病人的光?只不過我正好碰巧在水邊 近水的先得月!

戚醫生靜心舒氣一會后再看到腳邊尚有米油蛋各種食品,又釋然:‘已叨去了、算栽!介機再重來。’俺本姓戚,就愛吃,怎么著?卻因樓臺近水嘛?小心下次可不能再讓人獨端了。

俗說;鐵打的醫院,流水的病人。醫生弄虛作假飛過海是治不好的玩癥。順手牽羊,不顯山不露水,戚醫生無須學。在食品極其匱乏的年代,為了生存,不擇手段吸取營養,無關清高與雅量,隨手尋來吃的,他沒錯!此刻,人們為一口中食在尋覓,在爭奪,甚至干仗。

可是病房里不平靜,齜嘴的看不慣扒食的,有病員罵了:“吃,吃,吃盡我們救命食,吃得三根筋襻住個頭,孱肉卡進骨頭里,頸項瘦成屌子奘!”戚醫生很精瘦,吃飯不長肉。

二哈最近很嘔氣,拿布票當戲票進城看戲成笑話,在電影院里睡大覺做雜碎夢,又被抓去當販賣無價證券投機倒把分子,鄰里間傳笑話成故事;布票至今還扣押在市管會陸大頭手里。二哈褲子破了,老娘嘮叨:“前掩不住膝蓋頭,后遮不著爛屁股,你褲子破成甚樣子?破了易撕碎沒第二條,看你光屁股能在莊內跑?”同伙們在一根筷子吃藕會挑眼兒笑逗他:“膝前開窗好當瞭望哨,夏天透風涼快,后屁股破洞通風能出氣、屁股上有三把火不通風散熱會燒起來?!边€有的說:“截下褲腿管補屁股頭,夏天當褲衩,冬天加夾添棉花當套褲,一事兩個當,二哈從不錯打算盤?!边@冷嘲熱諷的言語,二哈不傻,恨聲氣郁不過,老娘又指出:“這褲子不補怎見人?快去把二張布票拿回來!”并拜托桃葉嬸讓瘦猴三叔張羅順便船使他不再鉆水泥船‘拱子?!@次二哈帶著惱火和憤怒上了岸即直奔馬奶奶家,齊巧就碰上陸大頭耍官腔教訓人,二哈見著陸大頭怒火頭頂上竄,揪住即賞其大二巴掌……二哈開頭這一巴掌就壞了事,陸大頭即躲了起來,去市管會打辦室碰上的那夜值班干部,他是辦公室副主任,看到了二哈褲子前膝齜了縫,后屁股破成洞,急待這票買布補褲子知道陸某導演的荒唐鬧劇。馬奶奶說褲子均是前膝蓋壞和后屁股破,發一尺六寸票買布是給你前后打補釘的。誰舍得賣了遮羞布?她又說自己租被是為家鄉來人夜頭早晚暫借宿提供幫助的事,滿是鄉情。接著又說小化紙缸沒爹沒娘收管,生活無著,只賣幾根油條幾塊燒餅被陸干部踐踏扔進茅坑的經過。這位付主任認識馬奶奶也曾與馬爺爺共過事,開會碰過頭。也知道陸某某與馬爺爺之間關系及其緣,這位干部聽了沒呵斥只是不置可否地搖頭和點頭。旁桌的同事在說;“他干這些瑣碎事,我說過;別抓芝麻而放了西瓜,揪住小事轉移目標卻干擾了正常工作,他硬挺脖子,標榜他大義滅親,光耀自己工作業績,晉升有資本。”付主任仔細看了馬奶奶臉上饑餓狀,又看到馬奶奶身后小化紙缸期期艾艾臉掛滿了淚珠。

淘兀子一腳跟到此也開了眼界:哦!那里邊好大的房屋?。”裙╀N社營業廳還大,偌大的空間里堆滿了各色各樣的商品貨物,有煙有酒,都是打擊投機倒把的戰利業跡,比供銷社倉庫里多。這邊上有幾條被子卷著,他不知否是馬奶奶的?已落滿了灰塵。

從早晨待到中午乃不見陸大頭人影兒,二哈越來越不耐煩,一付暴燥樣像紅了眼的斗牛,橫豎不離現場,指頭扒大了陸大頭桌子縫,還找來磚頭要砸他桌子,副主任好說歹勸,沒奈何。著人到機關食堂盛來飯和菜,平白地又招待一餐,來者都沾了光,又過去了大半天……如此久久等待到太陽西沉,陸大頭就是沒音沒信聯系不上。二哈不停地恣聲騒擾:“媽的,狗狗,死到哪鱉窩里?”

馬奶奶猜想;是不二哈巴掌重了——那天小化紙缸來馬奶奶窗下,見到的白光一閃剎那精彩,知覺到了二哈那笆蕉扇搧出的狠勁?!

俗說太陽下山,滾油燉蛋,不經意間黑幕欲掩天,馬奶奶會意到副主任眼神;要下班了。中午吃了,再不繼續招待下去,今晚他又值班,不想再鬧騰。她也不能再留宿招待他們。副主任合馬奶奶一起動員二哈往回;并承諾此事他定會親自處理,答應將布票和棉被一并送馬奶奶家,馬奶奶還拍了胸脯滿口承擔;就這樣一哄二推方出了門,這叫做麻將桌上哨語;‘打八萬,退鬼!’

一路扭怩,二哈終于被拉到面粉廠碼頭,這碼頭是人來船往熱鬧地,送麥進倉的,小麥換面粉的,大船小船齊集到這兒;此刻,一覽無余,空蕩蕩一條也沒有。一伙人在碼頭上急得轉悠幾圈,還是馬奶奶想到一個人;他!是馬爺另一徒弟,叫殷忠實;殷忠實如今當股長了,他統領面粉廠的收售調劑經營部門,辦公室就在碼頭高頭,馬奶奶聽到門內算盤嘀嗒響;該是在核算結賬。殷忠實從門內出來,見馬奶奶即叫聲:“師娘!”問詢事情原委就著人搖出廠里小木板舢渡二哈過河,二哈火憤的心還未放開仍在罵罵咧咧,馬奶奶見其上岸手搖著囑咐:“快走吧!太陽要下去了,月亮馬上來了,路上有三座橋,橋長面狹搖搖愰愰太險,借月光看清腳下,別栽下去。”二哈說不怕,橋下水只我半胸深,試過,他說不怕鬼,鐘馗是他哥,還沒他機靈,二哈不傻,會自我壯膽。

馬奶奶跟進殷忠實辦公室,好大的空間啰!墻上掛滿了各種進度表格;臺上擺放著各種現糧檢測儀器,真有氣象!幾張辦公桌空了已下班走人,殷忠實說了句:“才新砌的!”馬奶奶答:“我知道 。”這地方再熟悉不過了,此地原是讓人避風躲雨的茅屋棚,平時有垛田菜農來挑糞取肥料外帶些新鮮菜蔬設攤這地叫賣;馬奶奶常光顧這兒捎菜回去。門外有一片開闊地,河下碼頭也擴大了,還增加了臺階;條條糧船從鄉間來,夏季收麥,秋來收稻;由他手持木質小磨看樣;研水份,考成色,論品質。糧食加工生產后,再分等級過磅定量裝袋計件裝船;將大米面粉躉大船北渡黃河南出長江送往各大都市,滿足廣大民眾的口腹;除此還以稻兌米以麥換粉面向農民大眾經營。馬奶奶喟然嘆道:“這兒真變了樣,一朝天子一朝臣,十年換了滿朝人?!苯炅耍f貌換新顏;殷忠實升了股長,我咋能不老呢?

馬奶奶卻不能倚老賣老,她開口叫:“殷股長?!薄安?,叫小順子吧,這多親近!”之后,她一五一十述說二哈錯拿布票當戲票進城看戲,是夜被陸大頭抓去當投機倒把犯,扣下布票。今天二哈再次來要布票,陸大頭還挨打了打;聽到此,殷忠實攥起拳狠狠砸在桌面上說:“打得好,給畜生長記性!”接著又說她為鄉親借宿租被,四條被還扣在那兒,只賺五分一條也說投機倒把。殷忠實又罵:“狼心狗肺的東西,心被烏鴉叨了!”他對于陸大頭形象十分熟悉,俗說;打一世狗,悉知狗的病。殷忠實知道馬師娘孤寂無援又無子女供養生活極其艱難,曾多次想探訪她,慨因事多工作忙。他從房內拿一袋山芋于干給她,山芋干子又叫紅薯干子。為控制糧食加工單位‘近水樓臺’的流失,給上夜班工人當夜餐充饑。山芋條曬干硬似鐵,咬不開嚼不動。山區有山地種山芋;山芋切成條曬干抵原糧上繳,竟滑稽運到產糧的魚米之鄉充原糧,幾斤抵一斤配給計劃,老百姓不喜歡,山芋干子怎能算原糧?本地生產的大米哪兒去了?反去吃這硬梆梆的勞什子,怎么吃?不易消化又沒營養,多半是孩子偷去當零食消繾。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個個手抓一把邊嚼邊唱:“一斤山芋二斤屎,回頭望望還不止!”山芋是鮮貨,山芋除淀粉和糖分其次是纖維渣子,怎抵大米白面的營養?捱饑?

馬奶奶丈夫名叫馬大海又叫馬大奘是老游擊隊長,解放了當上先鋒米廠廠長,青楞時節扛過笆斗打過雜,還當學徒擦過機器,為大頭軋米機加過油,排過機器的冷卻進出水道,是車間里小答應;而今老龍歸舊窩做了當家人,老刀新铏駕輕就熟,工作妥貼心安理得;美中不足過四十不逾矩,膝下尚無一子女,這讓老兩口惴惴不安而時時懷憂。悉心思慮;吃齋念佛修善事,送子觀音不垂憐。后來見了小順子即心生愛卿若喜,小順子原想進廠跟‘老軌’姑父機師學徒,加油擦機器。被他們相中截留住雍在身邊。小順子乖巧,遞話送信,打水泡茶,掃地抹桌椅,不教即會做,全廠上下都喜歡這個活潑機靈,嘴甜手巧的小嘎哥,除給了一份薪津,好吃好穿的馬爺馬師娘全都想到,春夏秋冬換花色,勝似已出,見者莫不贊喻。

馬爺生來脖子奘喉眬粗,凡事大聲一吼過后不再計較,大字不識一籮筐,就瞧不起知識分子 ,心口一拍信口放粗,生性鯁直常頂撞上司,辦事無原則,滿口順嘴溜。時髦說法;典型的工農干部。

眼前他做了樁自己也拎不清孰好孰壞的事;發生在冬殘春開的時節,屋后陰濕處尚有殘雪,屋前檐滴嗒著消融的冰水……禮拜天,馬爺住厰連著家照樣沒休息,去車間佈置工作畢,習慣地左捧茶壺右夾煙枝搖搖擺擺地出廠大門外,來拐角處聽賣糖果煙卷雜耍的陸阿三聊——山海經。嘮——蛞蛞兒。陸阿三粗讀幾本書識得幾個字,在街頭道聽途說的傳遞中夾帶不少鬼話、狐話、神話來亂扯襻,攙和乾、坎、艮、震、坤、離、巽、兌周易之八八六十四卦中淺顯的陰陽學說,在愛聽鬼狐信神佛的馬大海面前胡唚賣弄,馬爺聽得似懂非懂,阿三聊得越發活靈活現,盡力夸張玩噱頭,馬爺越為津津有味饒為神奇。

今天馬爺又來聽其吹牛了,其時阿三黑臉吼罵虬蹲在墻旯旮處抽泣抹淚的小子,馬爺慣來心慈憐憫,且問個究竟,方知阿三的兒子起床遲了未吃到早飯還挨了打,慣懷情愫的馬爺二話沒說拉起這孩子往自已辦公室跑,孩子站立起來在抖抖瑟瑟,見其上穿寬大的布襖,下穿露髁的吊山袴襠單薄褲,還拖著后沒跟前露齒的破鞋,寒噤噤牙打戰,馬爺的辦公室就是家,除了辦公桌即是鍋碗瓢勺,凳椅條臺八仙大桌齊全,小桌上藍子里燒餅油條已擺好,鍋里有大米粥,碗里山芋還冒熱氣。他的女人馬師娘更是熱心人,忙不迭遞上燒餅包油條,滿盛出一碗熱粥,見到孩子即開顏,她臉上滿添歡喜。

通信員殷忠實外出干事回來,進了辦公室厰長家迎頭撞見這個既圓又碩的大頭小子,見他身剛套上似曾相識而半新不舊的中山裝棉襖,太肥太寬不太合身,下身褲子又薄又短,象吊山雞兒。只見他嚼咬著山芋,吟笑著在腰間束上帆布腰帶,束緊再束緊。馬廠長也喜滋滋抓了頂帶屁簾兒士兵帽來,將他頭上破帽扔了,這頂耷他頭上,旋即又從窗臺上拎來雙膠跑鞋,拍去鞋上敷白粉,投遞到他腳下說;“穿上?!币笾覍嵰娏诵念^一拎,忙說:“那鞋穿不得呀!”馬爺笑說:”“能穿上就好,比前頭賣生姜,后跟賣鴨蛋,破面綻幫不跟腳的強!”殷忠實心痛;‘那是我的鞋,剛剛買,才穿洗一水?!’自己舍不得拖遢,看他腳大鞋小又說:“會硬擠壞的。”馬爺答道:“鞋上腳總會擠的,跑跑走走會寬松,鞋穿舒服不?。恐挥心_知道,世上沒有投榫合縫的奇巧事?!币笾覍嵓鼻姓f:“這鞋是剛新買的?!薄半S他,新就新穿,舊即舊套,大冷天不能光腳丫站冰天雪地上,穿好穿好,出去走走,合腳利索不?”一說一答得太隨意了,殷忠實糾結得心胸生痛,礙于馬廠長情面不好說破奪回,馬爺之熱情掩飾了粗心忽略,團頭小子被寵得得意非凡,漲紅出半片臉,即收起腳面硬性強蜇進去,大腳初試小鞋也覺新鮮,呵!拾到外塊當運氣他信口答:“嗯啦!還好!”馬爺說:“走走!走走!”他端正了帽子邁開得意步居然走出辦公室,乘性又走出廠大門……殷忠實內心翻倒了五味瓶;馬廠長是個熱心人,不拘小節不問情由地情商脆落;今天心血來潮就護了蓮花折斷藕,往后粗疾大馬猴中競寵出個魏延式的人物。

陸阿三悉知兒子所得成果非感意外,馬猴見樓梯會通心眼,再囑咐他繼續深入,凡事眼見生情,做到手勤腿勤嘴乖巧;站穩腳跟抱定馬大腿,象狗皮膏藥一旦貼上再揭不去,學凌霄木順大樹梢往上爬,再而抽逐百尺條的軌跡,呵!地撥鼠挺機靈生成會削尖腦袋鉆罅隙的,自此陸阿三兒子不僅手快腿勤,他干爹干娘的嗲音比蜜甜得讓人心顫,給馬大海兩口子灌足了‘迷昏湯,’馬師娘確實從心底喜歡上這園頭慣腦的‘干兒子’。馬廠長閑時撫著他的頭說:“這小子頭圓耳大,頂上發間有圈,日后必能成器,是塊材料!叫他大頭挺利索?!瘪R廠長竟拾陸阿三胡縐的牙慧,居然半竅不通地為他兒子看相算起命來;他的招風耳腦后反骨竟沒看到,成豺狗會反誣他人。

由此陸大頭得名,真名陸憲寶反被遺忘了,這小子天生一張娃娃臉,成年后多吃多沾多享受;兩腮幫子肥出兩塊贅肉即漂浮成谷字臉。此刻得他阿三老子真傳實授,揣摩透了馬爺兩口子膝下無嗣而思犢情深之心頭憾缺。事實上馬廠長率然被這小子一帖膏藥貼上,迷糊得莫辯真偽細底,喜信了這大頭小子,卻疏遠了小順子,陸大頭來此處處占先,擠兌傾軋后的殷忠實漸被逼退,雀巢就被鳩來占……被人占據了工作位置后,小順子殷忠實只好退而求其次去了機房間當了擦機器的加油工,做實他老軌姑父的徒弟。

不過,殷忠實仍心惦著那雙鞋;‘狗日的穿了死皮賴臉不想還。’內心堵得慌,想到鞋就要罵。其實,也難怪,徒工工資低,每月十二元錢,小孩子省吃儉用三個月伙食中擠出的小菜錢才買成這雙青年鞋,剛出市的新式樣,平時不舍得穿,第一次穿沒幾天就脫下洗了,洗后還不用敷上增白粉。他陸光頭腳大鞋小硬著擠上,鞋子能有好結果嗎?‘狗日的,穿了又不還,死不要臉。’

嘮!來了,瞧那得瑟的甩勁兒,自封的‘干兒子’功利鑿鑿性頭足,莫名地被寵得神氣活現,真嬲!這時在軋米車間前,殷忠實截住陸大頭要鞋子。見他下巴一抬:“啥鞋?”

殷忠實指著:“揣著明白裝糊涂,我鞋還我!”

“誰是你鞋?打酒問提壺的,我沒拿你鞋穿!”殷忠實橫掃了他一眼,咬咬牙弓下腰蹲下身子伸手去脫那鞋;機靈的陸大頭立即縮回了鞋腳,用膝蓋頭向前猛一擊,即撞上殷忠實的面孔;膝蓋頭力度大,臉上鼻脊骨被突來的沖擊得酸痛莫名,殷忠實頓失平衡,身向后傾一個凳地坐,直覺眼冒火星,由不鼻涕溜流出的,手一抹,血!此刻軋米車間出來兩工人,眼疾手快一人挪條矮趴趴凳讓他坐下教其面孔向上仰止,另一人捧來一盆清涼水,用濕毛巾擱額頭,清水冷敷可止血。

光頭拍拍膝上灰土,昂然離去,那工人忿然潑去半盆殷紅血水,揚口說道:“呸!什么東西,戲臺上俑人甩袖子 ——耀武揚威的哪一家?不過是個冒名頂替的干兒子,哪塊狗皮貼到哪豬屁股上?!?/p>

另一工人說:“馬爺好慈憐,陰謀鬼促狹,幺蛾子出自矮老頭,耍盡苦肉計,即上他的當在后頭。恁憑他一天能賣幾盒煙幾塊糖,老鼠都養不活?!?/p>

“那天我見這小子臉上凍得紫呶呶的,馬廠長拉他手,那手還戰抖哩!馬廠長給他套上棉襖、帽子、還有這雙鞋,馬師娘捧來珠光閃閃粥碗上還擱著油條,見他可憐相說,吃吧,吃吧!吃飽了身子就暖和了。而今飯吃飽了衣穿暖了,到長出勢派來了,癩狗子得到一身毛就光鮮得抖摟起來了,抖摟到天上還是人模狗樣的,屌個啥?”光頭加快腳步,丟只耳朵,恁你罵吧,他不在乎,鞋子就是不還,看你能咋的?奈何不!

春睏夏乏日頭長,做工勞作人消化功能特強,未到開飯時早已饑腸轆轆了,工人已拿好碗筷準備沖鋒,一聽到下班鐘鈴響,個個似出弦的箭直奔食堂,賁青年少愛嘻鬧,你推我搡爭先恐后;陸光頭腳步也不慢,穿行在人間走著走著不知被誰推了一把,一個踉蹌……焉知已被人踩上鞋后跟,一個面叩地他向前傾倒下,兩手來得快慌忙撐地,手掌挫破了皮,那搪瓷缽咣啷啷摔出去滾得老遠;撐起看手掌,滲血了,缽子摔壞了,再看看趿拖在腳上的鞋已被撕裂,站在一旁的殷忠實心痛死了,說:“花錢買鞋讓你得瑟!穿不上就趿在腳上,抱的兒子當兵,刈煞格心不疼!”殷忠實再翻開鞋已撕裂不能穿了,急了說:“撕壞了,賠!”

“賠啥?”

“我節省下錢買的新鞋自己不舍得穿!鞋小你腳大,穿不上硬擠,還趿拖在腳上,現在撕壞成兩半……”陸光頭確實摔得慘,他撫撫冒血珠兒的手,看看遠處摔癟的塘瓷缽子,赤著雙腳,氣不打一處來,正‘兜著黃豆沒鍋炒’,齊巧找到出氣口,以為殷忠實個兒小力薄單,,照他面孔噴出氣:“還是那句話,打酒問提壺的,我賠?賠個卵!”說完還挺挺他褲襠那玩意兒。此刻他還在仗勢欺人,殷忠實也火了,真是仇家相見分外眼紅,話說兩句不對味彼此即動起手來;拳打腳踢,抱頭束腰,嘴咬頭撞,什么招數都用上,扭打成一團一齊滾到地上,在場工人哥看熱鬧的不怕事兒大,遂敲缽擊碗喝彩,一齊哄起助威,好似竟技場看斗牛,叫好聲一片,在旁也有勸架的,拉的是硬架,拉住光頭雙手,任由殷忠實硬揍,有的干脆背后捯黑拳,襠下踢黑腳,頭上挨拳,下身挨腳,三三五五一齊來實在招架不住……馬廠長不在場。茅付廠長出來喝住倆才罷手,光頭被打得淚水淋淋,呈現出傷處告狀,頭上包兒是手拳骨節鑿的,鼻孔流血是拳頭擊的,頭痛胸痛腰痛渾身痛;挨了多少拳,遭了多少腳光頭也說不清,當然殷忠實頭上長兩個包也掛了彩,堪比光頭的實跡乃小巫見大巫。茅付廠長呵呵笑了:“好了,好了,一個頭上的功夫,一個手上的力量,流血的流血,長疤的長疤,半斤兌八兩,愛斗的雞子少身毛??!額頭,膝蓋頭都表現得不錯,上次與這次,兩次鼻頭都見了紅,一對一,二次扯平。尚好,青少年再生率強,將養幾日會自逾,不過穿破人家的鞋定要買還人家的??!”茅付廠長真有水平三言五句就道出原由,在淡化情節和稀泥,他本來就唾棄這個傍在馬腿上的‘狗腿子’。

這次較量結果陸光頭吃了虧;淺嘗了人脈基礎的力量,啞巴吃黃連,有苦沒處訴,穿破人家的鞋,不賠……挨打,他也不敢去馬爺處告狀,不過,那鞋未打算去買。

殷忠實姑父綽號叫‘恬面糊’出了名的老好人,有求必應,工友都結識他。工作負責技術領先,領導都欣賞他。他的同事,朋友徒弟該有多少?誰護衛你個溜須拍馬,人前擠兌,仗威勢抱粗腿的‘雜不浪’。占人家位置又侵人家物品,聽了誰不忿,按一對一打架較量,光頭不會吃虧,殷忠實沒三頭六背,光頭所負傷情他自知;是工人心中積蓄已久的不平總爆發,只得期期哎哎自泣黯然離去;跟后,食堂里爆來歌聲 ;咱們工人有力量……當下口口傳傳最鼓勁的一首歌。

此后,光頭還沒接受教訓,鯁著脖子遲遲不買鞋償還原主,殷忠實在計算如何索還的手段和方法。

夏至過去接來伏暑天氣,多日不雨,赤日炎炎的大日頭如火球懸在頭上烘烤,地面已炙灼得發燙。又是一天晴空萬里,上蒸下煮,樹頭上知了從早到晚;熱呀!熱呀!聒噪個不停,高溫一個接一個來考驗人們耐熱度,沒看溫度器個個揮汗如雨。河傍樹下緊貼地皮趴的條黑狗,含著淚張開嘴吐出大舌頭,呵呵喘著粗氣,向天乞求涼風。

眼看著河水中群群孩子在游泳嬉戲,降溫自樂。此刻有理由拒止家長的制約,合理去水中找涼快。你看;個個脫去小裩頭赤溜溜光屁股;撲通!撲通!潛入水,半天不見人影!一個猛子扎到河心才冒尖,又踩水露出大半身,拍手呼嘯!遠遠看去似下了半河肉餃子,實乃水中歡樂嘉年華——這本是施耐庵先生筆下的水泊梁山的底蘊腳本。半拉子娃娃們都是玩水弄潮的‘浪里白條’在大鬧‘龍宮’。站在河濱樹陰下黑狗傍,坦胸腆肚子的陸光頭不停地擦汗,抹去眼中哆糊,又咽著口水,羨慕極了,看到同齡人在水中自由蕩漾縱橫鬧騰,真想去試試水;可是自己是浮不出水的‘旱鴨子’,幾經心血涌動逐使,燥熱實在難耐,終于脫下汗水浸濕透的大褲衩,下水了,不會水的亟怕水,常聽說水里淹死人,不知水下深淺,只趴在岸坎邊學狗扒,騰起兩腿打‘咯叭’子,沒一會將身邊水攪混了,混篤篤的泥漿,就讓其腮上唇邊都染上泥積烏垢,灰黑了嘴臉一圈,象絡腮胡碴子……不遠處,殷忠實與伙伴脧見了;機不可失,他們互遞個眼色,一個猛子兩人同時扎水底,潛游到目的地冒出水面,一人拽一條腿將陸光頭拖到深水處;他倆象鸕鶿逮到了鯉魚,陸光頭成了抓不到救命稻草的落水狗,一下子被捺到水底。厄似毛毛蟲掉進火盆里即有命也沒毛了,小順子的伙伴們都憎惡他抱粗腿仗勢耀武揚威侵人財物並拒還竟敢毆斗。今天獨煢大河水賞你喝一壺,別客氣開懷暢飲吧!陸光頭沒經歷過水下游戲,水下沒氧氣由不得嘴鼻共吸入,見得咕嘟嘟灌進口鼻腔,戧得酸痛難耐肺氣欲炸。待提出水面難受的口鼻同時急切噴水,沒待他喊出救命,又再被捺下,浮水技術由強勢者操控,他已成倆人手中隨性玩偶;猶如水獺貓逮到心儀玩物,恁其撥弄玩耍,不會水的人無力抗拒,水灌侵其鼻腔酸痛沖腦。肺腔氣瘁欲炸,心沖欲跳出口……再次讓他出水時已奄奄一息成一攤爛泥猶似貓狗半條命,半晌方蘇緩吐出水,只悠聲哭出:“哥,饒 命……”

“喊大爺!”

此刻他鼻腔里水還沒擤盡,弱弱地喊:“大,大大老爺饒命!”

“鞋子咋辦?”

“賠,賠賠……”賠字說了十多聲。

“啥時去辦?”

“馬上??!”

二人將其推送到水邊,又問:“?;ㄕ胁??”

“不敢,不敢!”

“敢?;?,再來一次!”

陸光頭坐在水碼頭上目瞪口呆地看著大河,心冷冷的。水深莫測呀,大河真會淹死人的,若沉水底至此可沒上來?留鬼門關闖關落戶了,懼極生悲的心由不嚶嚶哭出聲……經此腳踏實地的懲罰方才接受教訓,馬上即去履行承諾。從此收斂了張狂,不再肆意到處嘚瑟。記住了殷忠實倆指點他額面說:“在岸上你可逞狂,到水里讓嘗嘗浪里白條的厲害!我們就是梁山好漢浪里白條,不信?再試試!”自此他繞彎兒遠離河水,夾著尾巴放屁——忍氣吞聲

是非經歷,陸家父子非守誠之輩,藏頭斂尾是老子陸阿三的策略遺傳;攀凌霄木欲爬百尺竿頭,見風使舵心欲施機竅在腦后;逐利忘義、一齣驚天動地大戲在詭譎云波的大變局中生成……

更新時間:2025-04-21 06: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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