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平世界 月朗星稀05 121263 字 2025-04-21 06: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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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哈家姓茍,老聱子莊一農戶,前幾代也富有,有田、有車水的風車、耕田的牛、還有撈泥的船、生產資料齊全。后因與族人為田產糾紛遷移到馬奶奶娘家的莊子 ——二哈茍栓兒的祖母個子小,她生下來只有六斤,名叫‘六斤子’。麻雀生不了鵝蛋,基因遺傳,六斤子再生二哈爹出來只六斤一兩,算是茍家大進一步。六斤子還不服氣說:“那時我十六歲肚皮沒開放,三樁子他那個性沒底氣,稱娃又是那進貨秤比人家大!”她男人三樁子是癆病秧子,過門她就當家成一家之主。凡事尖酸刻薄,有時也會見風使舵,詭秘莫測,村里人不敢搭訕她;生出的兒子細腰細胛象猴崽兒,人稱;‘骨內青’是結不熟的香瓜,捧在手里不盈尺,放到蒲草鞋里正好當襁褓。這就是茶壺里泡不開的雞豆兒,長到十八歲還是疙瘩大的個子招人現眼的。前后左右鄰居家孩子男娶了親女出了嫁,就沒人上她門說媒搭親;厄自相中過幾家女娃彼此照過面后均泥牛入海。自此六斤子潔身自省學做善事,吃齋念佛求神仙保佑,大慨是上蒼垂憐;事逢恰巧,某天剛黑,在村口她領來姐弟倆,說逃難迷了路,餓暈了。六斤子發善心,鍋里盛出熱粥熱菜,而后從箱籠旯旮找出舊衣舊鞋給姐弟倆穿上,衣食飽暖居然留住他們,將養了時日,將男娃打扮一番受雇于村東富戶,放牛割草討個營生。留下女娃跟她下地干活,女娃乖巧懂得貼心,手腳勤快,栽秧薅草,耕田耙地粗手大腳成了大勞力。嘴上花喵媽媽咩子熱乎像母女。兩年后她的半幫子身材長高了,發育健全了,年過元宵就是十六夜,十六夜是小媳婦圓房成親的日子。年長兩歲的女娃體格豐滿人高馬大,見個瘦弱矮小猥瑣木訥的六斤子她兒子扭頭怩腳的似猴崽兒,一百個不愿意。六斤子狠狠心咬咬牙,擰起女娃耳朵牽進房,當面赤條條脫去衣褲上床。末了,她拍拍反鎖的房門,喊:“聽著,別光撐飯遢屎的,要為老娘生個娃,年底不下蛋,也得爬出條鼻涕蟲!”又說:“把他交給你,敢使壞欺負他,若少根毫毛,看我不揭了你皮!”自古小媳婦慣來怕婆。六斤子積心處慮苦待了幾年的陰謀,且按她的心路歷程實現了。小媳婦第二年春,戰戰競競脫出個‘土擊’,與他瘦崽爹成反比——乃白白胖胖小子,亦不知是這小個子解放了個性,或若女娃盤亙座大地發揮、庫蓄攬存的結果,六斤子得了稱心滿意的孫子,不盡意的是這孩子成長了二年還垂頭慣腦的項脖軟耷。六斤子不懷疑兒子勢單力薄下力不足,卻說媳婦子使壞不盡力奉承。五歲才會爬六歲才叫媽,小兒形態拙劣,六斤子一勁兒嘀咕媳婦;她反不蹙心研摩兒子笨伯是上代遺傳的究境。

自此六斤子升老太了,她育子方略有考;孫子落地后大凡小事她事必親躬親心親職,不使其步他爹之后塵;小兒吃喝拉撒一檔子事她會絞盡腦汁變法兒調理。學飼北京填鴨法豢養他,是見著串高了,沒待十歲已長成又白又胖的大小子。做事不靠實,別家孩子能下地鋤草滅蟲干農活,他憨咍懶散。成人后仍目不識丁錯把麥苗當野草,野草當韭菜,張臉顢頇一身遲鈍。村里有條小洋狗叫二哈,肥臃雪白,他也白胖,有人就叫他二哈,說貓兒狗兒有九條命,舅舅說名字好,祖母六斤老太也贊同;都說閻老五頗忙乎,忘了派黑白無常來理會,甡畜名兒小,入貓狗行可保長命百歲哩!常得意人前夸耀:“看!我家大孫子白白胖胖大身胎是站在糞桶里長的?!编従诱f:“糞肥太膩,莊稼怕肥戧,只長穩子不結實穗,沒收成,年景不好!”又有老農說:“這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五谷分不清,中看不中用的向日葵楷子?!遍T外更有不中聽的話:“是那太監的?子——廢物一個?!?/p>

自古來婆媳角逐是臺上僂妝戲,婆婆是媳婦頭頂上緊箍咒,六斤子個子小架勢大,虎威兇兇。這地方忒封建,婆婆均會拿腔作勢的,媳婦們儒弱膽怯成一股風氣。然而,當媳婦擁成一堆時也積聚了力量。常見三個婆婆聊媳婦,今有幾個媳婦也評婆。有壓迫即有反抗,不過茍家媳婦人前不敢露齒,背后也會乘風跟眾行喻抵毀。今兒幾個媳婦又泡成一團,即開始竊竊私語數落婆婆的不是了,真有氣不順的。

“我家那老妖精,整天黑著臉終不見太陽似難畫難描的‘壽’字,打雞罵狗地魑魅人,下地栽秧薅草,割稻慣把我沒少干一件?;丶艺諛訌N內廚外淘米洗菜煮飯挑水洗衣掃地沒歇手。她整天捧著水煙袋,還張口數落人,她的兒女整天在外瘋玩,看這樣好又那樣行的學無成器,一事無成。見到我就不順眼,事事不中她,媽的,王二麻子不中天下人,天下人不中王二麻子,媽的,等她老了,行走不動了,再……”

“你家老太比我家老丘婆算好些,能將小猴崽們調理得妥妥貼貼。吃,喝,穿,用一沓刮子全攬去,無需你煩神,橋歸橋路歸路的,我家老嘎婆,飯后碗一推,捧茶壺上牌桌,天塌下來她不管,輸了即要錢,不給!就慣鍋摔碗地鬧場,找碴兒斗氣罵人,哭關說著沒老頭子了,兒子媳婦怠慢她,我家那一位沒本事賺錢,扳著田地做死活計,這窮困日子越過越節奏手越短?!鞭D過臉又說:“她家婆太是古道,說一是一,能顧板顧膘的不囊膪?!?/p>

“別看是遠的好看,聽是近的好聽!一家不知一家事,誰不知我吃的豬狗食,干的牛馬活,我那人病歪歪的不能干活,罱泥罱渣,挖墑挑肥,耕田耙地,栽秧薅草,割稻打場粗活細活我領陣。累死累活我只吃剩下的粗糧,雞鴨肉禽蛋全給她兒子營養,要保重他身體,我粗茶淡飯的還叫年年生兒子,小丫兒生三四個說我不會生兒子 ,你們看我臉黃似黃元紙,手皴得像樹皮,腿腳粗裂得像貯麻布。走路無力像老太婆,說話像病纏長久的老頭子沒中氣,那像你們養得粉團花色個個是嬌娘們?!?/p>

“人家是新婚,新婚燕爾,一對玉人兒未晚六點鐘上床,早晨懶慵晏起挪開被頭還忙著找公母頭發哩,婆婆護著,快活正當時?!?/p>

“你那口子也不賴,饞鬧鬧還不夠本?夜夜鬧新婚處處看新鮮?!?/p>

“噫喂,噫喂!說來說去數落到我們頭上來了,那口子不令你滿意。然而你成頂梁柱,在家撐門抵戶,用力氣比受逆氣好,我家老煞星,指桑罵槐氣都朝我頭上撒,兒子女兒諾回來是一團和氣,我是老媽子,滿滿一桌子哥啊妹的,我忙上忙下到頭來剩下我成了腳水缸,說這不好那也不好,什么酸的臭的難聽的盡往我缸內倒,我是多逗兒,只怪當時我家窮,等待做到了低人一等老媽子?!?/p>

“那時你偏要嫁他家,說那人心眼好,有學問,懂道理,又說買豬不買圈,還為我介紹哩,自己鉆進大豬圈里爬不出來了。還在說這沒用那沒用,是那東西沒用吧!”

“冒酸味了吧,那時你也要伸腿套這褲腳管哩,現在挺直腰桿在人面前敢說敢為的,不在陰山背后嚼皮搗鬼了吧?!?/p>

“我才不理會哩,他們怠慢我,就房門一關躺倒甚事也不干,或到娘家去,撇下細猴子不給奶喝讓他干嚎,不怕她老封建,鬧得他不安寧全家抓狂,讓三班六房八抬大轎來請我,我才拿捏理由談條件?!?/p>

“真行!恁拿得出,自己孩子心不疼?只有直起嗓子對著干,刀對刀槍對槍,勢頭不對就上房……挺不為怪!”

“你有個好娘家撐腰,唉!可她不能??!娘家在?。啃∠眿D難當呀!人比人氣死人!”

“我長高了,人高馬大的,怕我溜他,我那臭男人也狐假虎威仗他娘合伙想欺負人,我拎他下子,變老實些,這叫東風壓倒西風,看誰風向正,來得徹底!”

“我家老八婆也賭錢,輸了錢回來就氣短,見啥,啥都不好,家是出氣場,我成了出氣筒,錢輸沒了,還賴人偷了,賭品不好人格也不好?!?/p>

“我家老嘎婆陰壞,壞字不刻到臉上,嘴上花喵,背后撥陰火,我那位是暴脾氣被她挑起來吵,跟我打,說由我當上了家,說我對他們卡得緊,窮家難理直,窮岡嗓富燒香吵來吵去是為了錢,人說小媳婦難當,我受的氣比小媳婦還多!”

“我當過小媳婦,當初有三怕;吃飯怕碗響,燒鍋怕柴多,上床怕那個,而今我有力道了,我有我的自由,待老太婆翹了辮子,人高馬大的我,能做也能說,要咋就干咋,小媳婦出了頭,力勢大似牛,誰敢惹動上我就不客氣,鬧他個人仰馬翻!”

人以群分,媳婦們聚一堆,聲應氣求,同聲告訴,似開控訴大會,說長道短,紅口白牙地數落婆婆,均視同認為婆婆是貓與老鼠的關系乃天生的冤家。女人是雙面人,在家是個好閨女,出嫁后就當不好媳婦,待二十年后熬成婆時又將何如?這是農村婦女的眾生象,面面觀,她們不甚高尚、不求純潔、盡說低級趣味的話。吐出怨氣削譴過婆婆即又轉身自個兒調侃了,繞不開的話題是嫁人、上床、生孩子的系例流程;心息相通即開誠佈公話到嘴邊來,一個問:“人家說你家那個個頭大,性火足,夠意思吧!”

“你家男人也不差,整天饞鬧鬧的,別這山望著那山高!”

“看他偃頭搭腦的肯定一點干勁都沒,難怪成你舌尖上一碟小菜?!?/p>

“你家那位有模有樣;待人接物灑脫磊落,一副大架落,還有文化?!?/p>

“遠看一枝花,近看丑巴巴,實是繡花枕頭,只看你們鬧騰吧?!?/p>

有人插一扛說 :“別裝正經,你們家也是一個要,一個好,天天黏乎,要不這么幾年小蘿卜頭一個個拉出來,跟下豬崽一樣……”。

一陣相互點厾嬉鬧后,勼在旮旯里的茍家小媳婦沒吭聲。有好事人點了她。她的臉被六斤老太磨成老繭了,今天也只偷偷地叨嘮“說是六斤哩!實際是五斤十四兩,四舍五入包數算的……”

丟了那話吐真言,大家好奇,遂湊來問:“咋曉得的?”

還有人再追問六斤老太當年那見不得人的事,小媳只動了下嘴,不敢說了……

遠處屋檐下,那邊七八個老太婆聚一道在指指點點說長道短,品頭評足;誰家媳婦烈性忤逆,誰家媳婦柔和意順??偸钦f自家的閨女賢淑,閨女變媳婦又說:南風沒得北風涼,再好的婆婆不如娘。人性面面觀,這奇特的邏輯角逐了幾千年。六斤老太收住了嘴,敏銳的眼光已幅射過來,她精神矍鑠,三寸金蓮已開始移步過來了,心靈的媳婦們都停止了嘴唇的翕動,雙雙大腳趾頭挪位了說:‘散!’小媳婦早讀懂她婆婆臉上的表情

“快散!”彼此心照不宣,可憐之人也有可恨之處。

婆媳間的閑言碎語也是一種鄉土文化,日子就這樣在早揉掇晚躪踏中消耗了。

艱難的日子或長或短的二十多年終于煎熬過去了,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糗事兒漸漸淡化,當年的媳婦先后升級了,婆婆去西天佛國旅游,媳婦按歷史規律接班。

都說二十年媳婦難熬成婆,上傳下代千古不變的傳承。天開日出,吐故納新在二哈家發生演化,六斤奶奶走了,二哈媽升了級接過婆婆的權威,還恢復自己名字叫‘粉罐子’,她粉白嘟嘟地幾十年。

由此四口之家變三口。最落漠的是二哈爹,那個小男人,自六斤老太去世無老娘遮蔽,他曾經狐假虎威而聲厲內荏的氣勢成露孱兒了,如今‘粉罐子’翅膀拐子硬了,有道是;小媳婦熬出頭,力氣大似牛。媽賒的賬,要從她兒子身上找回來,小男人無抗御的資本,即將‘井’掉到水桶里 成了她一碟下酒小菜;嘴淡時就拿他來‘嗒嗒’。老婆頤指氣使地展開,前有婆婆有樣學樣,對瘦小羸弱的男人,瞅準了機會毫不客氣就立即實施專政。又因他身體單薄,上不了臺面,地里活計不在行,種的莊稼跟他人一樣年年沒收獲,亟加速了家境衰敗 。

茍家生態反差;老子瘦鯵孱弱,兒子生得高大肥?,轉眼間二哈成先鋒大隊人物;大臉盤搭兩扇大耳朵,滿盈盈贅肉白胖胖一尊羅漢像。當年祖母認定的‘人種子’地位希冀,此刻在媽媽心中末變,還沿襲了奶奶對二哈生活方略;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下地不干活,依然草禾不分,麥苗當野草,野草當韭菜廝混了多少年。二哈富態的臺容架落滿盈了街坊鄰居的側目眼球,時常有人來挑逗戲耍。

常有人上來彈彈二哈白胖荮荮一身肥膘肉,好言孬語一齊說:“好樣的,光吃不做沒處下消耗成營養過剩,豬一樣長肉膘!”又拍拍他肚子皮:“裝下水的囊膪肉是賣不出好價錢的!”

二哈不知人說話好歹,還挺挺胸謙遜地說:“肚肉也是身體長的,能扛扛!”

“扛啥的,有胸大肌嗎?肚大力不貸,靠啥扛?”

又有人丈量他皮實的背胛:“呵呵!虎背熊腰,體質扎實,倍兒棒!”知道人在贊賞,二哈朝門內頭一甩說:“娘老子床上鬧的!”在自鳴得意,以為壯實得一代勝一代了,瞅瞅身邊瘦弱的老子,先伸出膀條子好勝,人前現眼。

還有人攝攝他后腦勺子說:“哈哈,這般好體魄能娶老婆撐門抵戶了!”這話多好。聽了多應時,二哈夢寐以求的愿景,他巧借東風沖門內喊:“快數錢來討老婆!生細猴子傳宗接代!”這是六斤奶奶從小教育他的話沒忘掉。二哈媽‘粉罐子’也受感染了想抱孫子從房內沖出朝外喊;“死鬼,聽到吧,你兒子要錢娶婆娘哩,想法子賺錢去!”借言還語借力發力這聲呼吁是劈開人眾直指屋外轉角下咳咳嚾嚾的干癟瘦小老頭;老頭在石碾子上搓紙煙卷,煙絲是撿來的煙屁股加樹葉。他!我行我素沒抬頭,白白的煙卷在手心里滾動。他聽到了只瞄一眼;忖道;‘哪錢?站著說話腰不疼,不自量力!’仍充耳不聞。二哈媽‘粉罐子’又叫喚了;“死老刮子 ,啞巴啦!耳朵背氣還剩兩骷嶁眼哩!得了閉口痧,連屁都沒放一個,病癡了啦!”她摘下萬把勾上的淘米籮子甩手砸過去,淘米籮溜到他腳邊滾了一圈,怕滾到濃痰上,他用腳礙了礙。

隔壁桃葉嬸插話了,她說話嘴溜,見甚說甚:“嗯哪!是要找個媳婦來盤纏盤纏呢!肩不擔擔手不提藍,整天晃來蕩去的甩手掌柜,吃酒不擔過。你們看看脂垢黑了項上一圈足有半寸厚?!彼D身就二哈責備他媽:“人說懷娃吃老鱉生下孩子黑頸項,到是你嘴饞吃多了甲魚,他周身黑得可愛,是不胎內帶?找個地方洗刮洗刮有一糞桶黑水是一缸寶貝肥料,埡到田里,肥水外溢,鄰近田都沾光,不用再施肥,年年保豐收。喏!”在他后背脊上手指一刮,特現出道道白光間黑條?!安豁毜今R戲團看班馬,這兒免費現展現看!”比喻得忒形象;桃葉三嬸真是快嘴三娘子嘴真損,句句鋒利似劍專戮二哈軟肋。當真人家啥也不露顏色恁你當猴兒耍?二哈其實心頭很窩火。老話說:打人不上臉,嗆人莫揭短!桃葉三嬸今天哪這么多流言謔語?二哈找不到詞兒又不敢當面發飊;連他媽也讓桃葉嬸三分哩,他只有沖到瘦猴叔面前,仰頭大叫:“大嘴!牙長,你家有!”瘦猴叔見勢態不利怕老婆乘勢‘消譴’自己 忙自我解嘲:“你是最勤勞勇敢的人,人家陸大頭最怕你,又是茍子哥家好接班人,種田好把式,農業社里大勞力!對吧?”馬屁拍到馬蹄上去了,這話還沒吹散二哈臉上的雲層,二哈怕干活,被點中穴位立時面癱了,他耷腦地說:“餓!沒力氣!”這時遠處有人搭腔了:“餓!餓!餓!整天聽喊餓!餓死鬼投的胎,游手好閑,吃娘啃老子的,蓄養成了身白膘肉,養條豬宰出肉放在案子上,好賣大價錢哩!你這行尸走肉有啥用?”這話太不上路子,人哪不如豬?殺肉還放在案子上賣,誰如此大膽?二哈聽了怒火忿燃目光兇兇,要借題發揮了,眾人分開巷道現出一小老頭,二哈翻開白眼一看,張開滿嘴黃牙意欲開罵,愣了愣,氣即泄了一半,他想回話,在腦海里翻了一圈,只選了一句:“舅舅瘦!”嗐!說對了,舅舅真瘦,只見舅舅三條個子拱著肩扛條鋤頭上小橋,立在橋頂又喊上了:“好吃懶做,坐吃山空,祖上德行,尾巴兔短,一代不如一代,永世不得翻身!”十幾年來茍家入不敷出的頹勢已成定局,大舅就是當年的小男孩成長后曾與六斤子較量過,兒孫不下地,一家僅靠他姐一人干。眼見這么高大的孫子飼養著增肥呢?吃的人多,做的人少;船用久了不修理會破成板塊。風車戽水無人管理會干枯當柴火,牛養肥不干活,即早進屠宰場,這樣的家境前途是瓦匠下班——節節往下爬,沒待六斤子蹬腿咽氣交班,這家牛轆船車好光景早被敗光了。剩下幾畝地也沒保全住,為怕鄰里恥笑,便搬到現在住的村莊,幸虧進了農業社田少人多也得出勤掙工分呀!好比人行程走路,不怕慢就怕站(停),天道酬勤,收獲出自勤勞。當家過日子不辭力單就怕墮懶——這是生活至理名言,他一一數落過,沒較應。如此一日三,三日九,久而久之茍家日子捉襟見肘步步走向窮貧敗落!

二哈如此家境及現實生活真被舅舅說透,好吃墮懶,坐吃山空,入不敷出,一年不如一年,如今瓦屋換成草房。住進草房‘頂頭府’,蘆芭橫前一隔兩,前半算客廳隔后當繡房。歌謠唱:隔棧供神仙,水缸靠鋪邊。條凳當飯桌,燒鍋滿屋煙。

一天兩餐半飽,早晚菜粥糊涂。

二哈家窮則生變是在他六斤奶奶捉襟見肘走倒運時候……

六斤子一家窩在茅棚內生活極其困頓,欲投親靠友無助時,竟巧遇上‘貴人’改變其困厄的命運,其紅利舉一反三惠及幾代獲益不盡。

事情是這樣;土改工作隊下基層,隊長領隊就地察訪,沿莊村轉圈子,在村后頭東北角,見一窩棚冒煙著了火搶上去撲滅了火,從窩棚拉出二哈爹,他眼不好使,爛紅又近視,不慎引著鍋廂下草……灶披小棚子燒著了又沿上了住房頂頭府,頂頭府也被拉掉一角。二哈爹一付猥瑣紕繆相,宛似一只灰老鼠,頭發鬅鬙雜混著草屑塵灰,超齡的樹皮臉滿是煙火氣,強睜著苦巴紅眼;衣褲赤單,絲絡條條在冷風中抖瑟瑟{在憶苦思甜展覽中常見這般人物}二哈媽出去為人打短工去了,屋內床上祖母六斤子癱坐摟著小孫子二哈驚恐得嚶嚶啼哭——這角色乃訪貧問苦之工作隊的切入具像……看到小茅棚灶間燒塌,睡房也被拉通了天。再見這家無下頓存糧——缺住少食窮難困苦戶正是工作隊要尋找的目標;階級感情確立六斤子一家數口是貧僱農形象。工作隊長主張當場決定;立即將他們搬到小學校的后兩間瓦房住下,工作隊的雜件和村委會的雜物另尋他處。嗣后又送來米和面還有棉衣棉褲細軟,六斤子知道是斗爭地主老財的戰利收獲,她喜樂得一夜失明,因禍得福,厄自張大嘴巴自忖,天上竟掉大餡餅兒說;“菩薩有眼!阿彌佗佛!”禱告到天亮。

吃飽了,穿暖了,住逸了。飲水思源,六斤子不忘本,她本有心機,心有靈犀會點石成金。著媳婦二哈媽巧伶打扮,先捧出葷肴素食,給送這些不善燒煮的嘴饞人,時不為他們洗漿縫補,清理居室以示親近,深知外出久不歸心憐口饞的人,哪貓兒不羶腥,何況打兩耳呈送上的,特別是那隊長年青活潑心懷情愫蕩漾可親,剛強者也有柔軟面,饑餓不嫌腌肉咸。六斤子是過來人,粗識幾個字,臥床能知天下事,其嗅覺靈敏,覺曉土地改革是暴風驟雨,能審時度勢窺伺方向卜知世情的觸角而定向,更知道他們在想要什么!于是曲意奉承;二哈媽名叫‘粉罐子’下地種田風吹太陽曬未消顏退色,年近三十毀不了她雪白粉嫩的人胎子可臨場售受,婆婆六斤子見了靈機一動,招來耳提面命、如此這般、以售其奸……

六斤老太設連環套巧妙地坐守渭水邊輒嚐嘗姜尚之收獲。二哈爹他一不會說二不會唱,拉上臺即成斗爭地主老財大會上苦大仇深受壓迫受剝削農民無須裝扮的活標本活道具。半拉子二哈也初試力道,在斗爭會上充當打手展示了他巴掌拳腳的威力,一家子在政治風暴中上了軌道入了竅,顯露出主觀奢欲。

投桃報李,六斤老太家最大收益是確立了政治地位,土地改革運動的核心戲是階級成份的評定。初期定性她為貧農,分得了土地。人說是工作隊做了手腳,他家是外來戶,有人反映在原住地有田有畝,有牛有船有車生產資料不差,按此家勢應評定為富農無疑,后因人口單薄無力生產經營,其江河日下生活逼仄。家私先后變賣光,搬來前仍有十幾畝懶田。六斤子心懷鬼胎事先預知,由工作隊與那村工作隊疏通了先將那些田地混合分了,六斤子在此無田地就成貧農了。貧農不僅能分得良田,在土改斗爭中改變了政治身份成為主要斗爭動力。有知情者質疑反映:“怎評他貧農?原先比富農還富,良田幾十畝,牛轆船車齊全,還雇了長工剝削!”

工作隊忙分辯:“調查過那邊了,水牛風車都賣了船壞散成板當柴火燒了,結束了剝削行為,不是剝削者了。”

又有人提出:“搬來前,那邊還有田十來畝,那老太婆鬼得很,會裝窮,見了我們就藏著掖著鬼鬼祟祟,吃的穿的用的那比別人不一樣,天天唱窮哪這多的窮?俗說:他家窮雖窮還有三擔銅哩!群眾心里有桿秤!”

“一家子好吃懶做,飯碗都擱到人家鍋臺上靠剝削,據說前年、去年收地租還大吵了一通……”

隊長避重就輕會轉環“是??!他家能干活的勞力少,懶散吃空的人多,老太婆和兒子都有病,整天咳咳嚾嚾的是些藥罐子,看病吃藥是畢大開銷,你們看怎么評?”似乎在征求大家的意見,他最后折中說:“這樣吧,評他家下中農,可以平衡了!”

評委們心中仍不平衡;下中農與貧農仍半斤對八兩,乃貧下中農范疇,知道六斤子抱了粗腿,此時不便言明。工作隊長又補充;“他家本是來投靠二哈舅家的,他舅也是外鄉人,外姓人的日子也艱難,土改后窮人翻了身,日子才有眉目天天向好,土地改革,評定階級成份,大家暢所欲言,實行公平,民主就是好!”評委們在下面嘀咕;‘啥公平民主?都在你們嘴里一會講嚴肅性,一會講靈活性!真的是屋脊上貼布告——天曉得!我們都是當沖牌的!’這結論,哪跟哪?張冠李戴原是一本糊涂賬,明明白的的認人為親,營私舞弊。無奈,大家姑且將就了。

住進瓦房后不久六斤子病了,病久后迴光返照的六斤子硬撐著叫大頭孫子二哈從床上馱出門口坐椅上擁被子曬太陽,久不見天日,她的心象大日頭曬到身上一樣暖煬,抓支拐棍在太師椅腿上敲狗趕貓,見有過側目微詞的鄰居走面前就敲響兒子晚上打更用的木梆子,有板有眼地數出:“哎嗐!人說我家二哈傻,越傻越有黽局。傻子自有傻人福,看著傻人住瓦屋!”原本她家在那村也住的瓦屋,后來坐吃山空變賣了,現在沒花半毫錢住瓦屋是以貧下中農的資格分給她住進的。時代之造化在弄忪人,難平村民的非議 ;“人家會掐指算??!前五百年后五百年她算定了,不愧為女諸葛哉!”

“啥的掐指會算,是她媳婦方寸地吸引了墾荒人?!?/p>

“別拿吹火筒當眼鏡,小看了人家,六斤子心存天機。”

數年后,瓦房又被賣了搬回而今的草房,這功德是一家子只吃不做嘴上消費掉的,期待再來一次;‘土地改革?!?/p>

日月推移,土改工作甫定,工作隊撤了,六斤子也咽了氣,佛經里說;大凡欲去地獄的人臨行總要抻一腳,臨終要求些什么,六斤子最后一腳成功了,留下的政治光環讓二哈享受了若干年永不消褪,受益無窮,十幾年過去沿襲至今。

人之初,性本善,二哈的性格在暴風驟雨中成長煉成,初試光環在土改運動中施展,且大大咧咧招搖下去,又轉運到如今吃飯不要錢的時代,他久盼的夢想是;有得吃,不要做,天天敲著盆缽去唱贊歌;“吃飯不付錢,想了翻千年。有菜好下飯,快活上青天?!碧焯烊绱瞬桓苫?,只要吃好的,賽神仙的日子哪找?不過,待二三個月后大食堂飯菜節目變換了花樣,魚肉沒了,飯變粥,繼而粥又變湯,三餐又變成二餐,曾經見過大魚大肉只是曇花一現,是演戲的道具,因此二哈沒那么積極活躍了。懶病復發;日上三竿才去食堂打餐食,還窩火!二頓稀薄粥哪能撐日夜二十四小時?思忖著天天侍候刮缸底,說缸底粥厚實。他自有哲理,就是要;‘多吃點呃,少做點呃,心內格戧好過點呃!’見了一串人排著長隊說:“真奇怪!早覺不睡,干嘛,天沒亮受凍挨冷來排隊?站在颼颼寒風里遭罪,待睡醒了我再去!”當然,來了他就插隊,在場人見怪不怪,誰敢惹他!

今天公社來了新干事替代掌勺子柄的;見一個眼睛瞇瞇,打著哈欠的人從隊外拐遞來缽頭說要撈缸底厚實粥。沒顧全而勺子一推;“去,排隊去!你特殊!”二哈面色;慍忿,心懷憤懣,卻破天荒地排到隊后,跟人后向前轉悠,待到他再遞缽子,見缸內稀薄得見缸時底了,扭頭便跑到食堂屋后抱來一石頭,不由分說;‘嘭!’地一聲,缸底砸個洞,未了,又舉起巴掌照這小子嘴巴摑上,突來襲擊打得新干事抱頭沿大缸轉幾圈……沒奈何,管理食堂干部知道后,叫重淘米熬粥盛滿二哈一缽子 在旁的社員觀眾也沾了光,千推萬送才將耍腔作勢的二哈勸離食堂不再節外生事,言語中猶未責怪新來干事曉不知情;見他很委屈,勸道:“別介,別介,工人階級貧下中農是一家,好人打好人?!?/p>

“好人打好人?”

“對呀!他今天拳頭巴掌是留情的,階級兄弟嘛,么事,么事?!?/p>

“拳頭還留情?”

“怎么說哩,他立起一豎,躺下一橫,一副蠻魈樣誰惹得?”只得到縣城去再買只大缸。食堂內湯粥大戲還得繼續上演。二哈是階級兄弟嘛,好人打人不予置評追究。

更新時間:2025-04-21 06: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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