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走出山洞，就見到鹿姑掄著骨錘敲打俘虜們的腳鐐。那鐐是龍筋草絞的，里頭編著刺蒺藜。百來個長鬃漢子蔫頭耷腦往坡田挪，腳踝磨出的血痕把晨露都染紅了。

“這株苗歪了！”小葉舉著鹽彈弓巡察，專打偷懶的俘虜后腦勺。自打發現鹽粒打人比石子彈疼，這丫頭就成了監工頭子。春粟剛冒黃芽，被她逼著俘虜拿蚌殼間苗，遠望活似群鵪鶉啄米。粟和黍是可以同時播種的，這邊的坡地就是一半粟一半黍，山洞那邊的是麥子，冬天開墾開始邊開邊種，有的麥苗已經長出來了。

巢族長踩著新夯的墻道踱步，靴底沾的膠泥能種三茬黍。原先的山墻在我的的要求下又加厚拓寬了五步，現在足足能容下六七個人并行了，真正的成了城墻。白羽族老嫗正帶著人插木柵欄，尖頭朝外斜挑，遠看像給石墻鑲了圈獠牙。

“南坡該派獵隊了?！睅r磨著新繳的銅刀，刃口映出他缺了半邊的眉，是幾天前讓野豬挑的。新建的兩支獵隊卯著勁較力，巖帶一隊善使絆索逮鹿，唃帶一隊專挖陷坑捉野彘，歸來的獵物要各自掛在墻垛比多少比個頭的，三位族長做評判。

熱鬧的還是建茅草屋。人口多了山洞早已住不下，我和三位族長商量并在地上畫建屋草圖，又一次的震驚了他們。

我領人挖膠泥摔土坯，混些切碎的蒲草桿，脫出的磚塊曬在河灘。小葉偷摸往泥里摻云母粉，曬干的磚胚亮晶晶，被她壘成座“星子屋”。很快的一排排的磚石混合墻體，茅草頂的房屋搭建完成，成為了群人眼中的神跡，都想搬進去住。

冰河開凍那日，垕族長帶人趕冰。獨眼老嫗辨魚群準得很，葦桿系上磨尖的鹿角鉤，半日能釣滿三陶甕。有個長鬃小俘虜偷食魚膽，苦得直捶胸，反被鹿姑逮去腌魚醬，那陶缸擺在風口，腥味飄得滿山澗野貓撓墻。

現在有銅刀再剖魚就簡單了，以前因為嫌魚太腥不好吃，各族是很少抓魚吃的。我處理了幾條魚，串了燒烤就灑點鹽滴了幾點酒，就香氣四溢，看得圍觀的眾人個個口水直流。從此以后，烤魚成了時不時要吃的大餐。我又多了個稱號：“食爺?！?/p>

日過中天，山外來了一眾外族人。打頭的背著整張火狐皮，老少百十口子杵在墻外，石矛上全系著染紅的馬尾毛。“我們是赤尾族的一支，求個遮頭的檐?！笔最I捧出串狼牙鏈，牙尖還帶著血絲。

巢族長捻著鹽粒往風里撒，看晶粒斜斜往南飄：“住得下，就怕硌了牙。”我說：“不怕！”當夜這群人被分別分開住了山洞和茅屋。

人口增加又得建房屋了。我拿木棍畫屋邊溝渠線，赤尾族里蹦出個跛腳漢，使石錛比使筷子還利索。鹿姑眼尖，瞧見他耳垂缺了塊肉驚道：“是個逃奴，主家烙的印。”是個能人就行，別的我現在不怕，到了我碗里的都是自家的菜。

雨來的那日最是雞飛狗跳。新砌的茅草頂漏成篩子，唉～，萬年后也一樣，茅草屋頂都是下一次雨補一次草，下過幾場雨后就好了。洼地的積水到了腳桿子，還好當初開墾田地時都是在半坡上，這片洼地是留著當水田的，只是稻種還沒找到。

俘虜堆里自告奮勇出來個疤臉漢，掄石斧砍樹往山溪泄洪。水退后，他腳鐐換成鹿皮繩，專管排水溝，溝里竟被他掏出窩泥鰍，樂得小葉頂在頭上當簪子。

我不盡扶頷，大意了，建城墻時雖然也留了幾條排水溝，但忘了開個城門！要是有門，大門一開哪里還會積水。至于沒有城門，大伙認為就是這個樣子的。也不知道兩隊狩獵的每天是怎么進出的，反正那時我還沒睡醒，一次也沒看到過。

月圓夜，新屋上梁鋪新草。赤尾族獻上狐尾舞，火光里人影亂晃，分不清是人是獸。小葉把星子屋拆了壘祭臺，臺心供著條剛解凍的紅鯉，魚眼珠子被換成彩陶珠，在火把下骨碌轉。

后半夜我帶人巡邏時在墻根撞見疤臉漢教俘虜捏塤。調子聽著耳熟，竟是長鬃族的牧羊謠。新播的黍苗在月光下舒展，今年的收成不會差的，種子我都用鹽水泡著精選的。遠處的城墻縫已爬滿龍筋草，有個赤尾族娃娃正摸黑往墻縫塞野莓籽，或許是想種出帶刺的果墻。

我和巢族長商量開個城門的事，他往梁柱抹了把黍漿說：“開個西門吧?！崩先饲高祲?，回聲驚起夜梟，羽翼拍打聲里，第一尾開江魚正躍出冰河，鱗片濺起的水珠懸在半空，凝成轉瞬即逝的銀鏈子。

更新時間：2025-04-19 22:0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