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端午與燕子京達成協議,她留在船上為燕子京打工,什么時候賺夠了五百萬錢,血珠就什么時候還給她。
表面上她是為了血珠留下,實際上,她只是想留在他身邊罷了。
上一世他們兩人相聚太短,好不容易確定了心意卻又因驪龍盜誤會,白白浪費了他本就不多的時間,哪怕后來解開誤會,燕子京也因為自己身體的原因一直躊躇不前。
再來一世,她只想保護好他,絕不會讓他再那樣離開!
還有蝦米,這艘船上的每一個人,她這次一個都不想失去了…
晚上,船抵達了廣州,端午終于得以帶著蝦米回到底艙,看到許多記憶中熟悉的面孔…
“你聲音怎么這么???”
蝦米總是對什么都充滿好奇。
“我叫響仔,我嗓子生病了”
響仔那么大的塊頭,此刻躬身擠在底艙跟頭紅蝦似的,聲音細若蚊吟。
“你們叫我阿胡阿姊吧,我是負責灑掃的隸人?!?/p>
大家互相打了招呼,端午沒忍住還是悄悄紅了眼眶。
阿胡阿姊以為她是因為今日受了郎主懲戒才哭,不由得替他解釋。
“唉,我們郎主平日里人挺好的,今日不知是怎的,端午你別往心里去啊…”
“嗯…”
她知道的,今日血珠出現,讓他憶起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并非是針對她。
口是心非是他,面冷心軟是他,陰晴不定也是他。
因為心里太苦了,所以才扮作這個兇狠的樣子。
燕子京是這世界上頂好頂好的人。
是她念了一輩子的人啊。
現在的時間,就像偷來的一樣,每天都能看到他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眼前,她就已經很知足了。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怎么改變燕子京的命運……
夜晚的海面風平浪靜,只有海浪拍打船身的聲音。
康居與燕子京坐在一處。
“崔定已經招了,人在韶州?!?/p>
“把他打斷四肢扔下去喂魚?!?/p>
…
“那個珠奴,端午,你真打算留在船上?”
“怎么?”
“我總感覺今日有些奇怪,她說她是為了血珠而來,可當時珠子就在地上,她卻視而不見,反倒是抱…抱住了郎主你…”
康居有些不自然地道,當時可把他嚇壞了,還以為是哪個仇家刺殺燕子京來了…
燕子京也感到有些怪異,他低頭不著痕跡地掃了掃胸前衣物。
那里似乎還有著濡濕的印記,她當時,抱著他,是在哭嗎?
還有那聲微不可察的“燕子京”,為何聽起來那么地…熟稔…
默了片刻。
“派個人盯著她?!?/p>
“另外喊人打水來,我要沐浴?!?/p>
這衣服,沾上了眼淚…
而眼淚,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東西。
……
底艙隸人房,看著熟睡的小蝦米,端午替他掖好被角,起身坐到小桌旁,開始復盤前世的記憶。
雖然已經過去四十年之久,但許多關鍵的地方她依然記憶猶新,宛如發生在昨天。
燕子京不告而別,只留下了一個戒指,一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他身在何處,是否有人祭奠。
他中的是驪龍盜首領驪魁特制的毒藥,只有尉遲無意有解藥。
譚王郢王二人和尉遲無意早有合作,往來甚密。
上一世燕子京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也要尉遲死,是他自己放棄了自己。
血海深仇,八年慘無人道的折磨,機關算盡,他怕自己沒有第二次抓住驪魁的機會,所以才會那樣決絕,不讓他活,也不給自己活命的機會,他寧愿和他一起永墮地獄。
……
端午取出一張紙,提筆在上面寫下了幾個人名。
分別是太子李浚,麗妃,還有河西總督趙遠道。
她目前毫無根基,如果貿然把事實告訴燕子京,除了諸多事情她無法解釋外,以他的性格定會想盡辦法找尉遲復仇,哪怕玉石俱焚,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而且驪魁經營驪龍盜多年,連邊軍拿他們都沒有辦法,更何況區區商隊。
這樣只會打亂他的部署不說,日后發生何事她也無法預料,反倒不利于她行動。
解藥她要,驪魁的命她也要。
所以一切還得從長計議。
端午凝眉靜思了片刻,終于下定決心。
……
安靜的房間內,水霧繚繞。
燕子京閉目靠在桶壁上,冷眉舒展,眼尾綴著的那顆淚痣在水汽中若隱若現…
門外有人輕叩。
“郎主,小的給您添水來了。”
“進”
一個小廝拎著桶進來,他埋頭行至燕子京身側,利索地把熱水倒進了大桶中,一時間水汽四散。
“幫我沖下后背?!?/p>
身后傳來聲音。
“好的,郎主”
于是伸來一只木舀去夠大桶里的熱水,衣袖舒展,露出一小截藕白的手腕,燕子京微閉的雙眼瞬間變得凌厲,反手抓住對方的手臂扯到眼前,另一只手扼住此人咽喉把人死死抵在了桶壁上,力氣太大,激起一陣水聲,兩人瞬間都浸在了水中…
長眉狠戾,像一頭惡狼…
“端午?”
他表情錯愕,手上卸了幾分力度,又再度凝起。
“你最好能解釋清楚!”
他的臉色不算太好,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這句。
“咳…”
意識到自己捏得太緊,松開了鉗制她脖頸的手指,又想到什么,大手一推她肩膀,端午整個人在水里被他轉了個方向,雙手被他一只手反扣住。
“說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咳,我說…”
屋內響起端午脆生生的聲音,剛才她果然是在故意壓低聲音。
…
一陣詭異的沉默。
?燕子京皺眉。
“你在等什么?”
……
“我在等毒發,郎主在等什么?”
“你…”
燕子京神色一變,他果然覺得自己變得遲鈍了,明明想用力卻使不上勁!
手指蜷了又蜷,終是無力地松開…
“…”
話也說不出來了,整個人意識還算清醒,但就是無法控制身體!
他瞪視著眼前的女子。
“這是深海特有的藍紋海蜇毒汁,可以使人身體麻痹的同時意識卻清醒,郎主放心,只是讓你暫時不能活動,半個時辰后可自行消散,對身體亦無害處?!?/p>
“…”
他此刻已無法出聲,亦動作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轉過身來…
大意了…
端午揉了揉手腕,后知后覺地發現這會兒倆人的模樣都不太能直視…
微微有些臉紅…
得罪了……
水浸透了衣衫,讓她的衣領也有些下墜,露出珍珠般的肌膚和柔弱的脖頸,上面還有他剛捏出來的幾道指痕,十分顯眼。
拿過毛巾胡亂擦了兩下,徑直朝掛著他衣物的架子走去,一番搜尋下拿到了血珠,又提筆在桌上留了封書信…
然后她回過頭來,試圖把燕子京從桶里弄出來,可是他太重了,就她這個小身板,根本抱不動…
算了,泡半個時辰應當也無妨……
“燕子京我要走了,可能要去很久,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我把小蝦米留給你,你要好好待他,不要欺負他…”
“我知你現在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但我保證,等我們下次見面的時候,我一定告訴你…”
“再會了…燕子京?!?/p>
端午出去前貼心地為他裸露在外的胸膛披了件外套,然后提著自己的木桶退出。
走時還不忘順走崔定帶來的一盒珠寶。
……
她此行有些著急,帶著小蝦米多有不便,蝦米在燕子京這里,她放心。
反正離他們去河西,還有半年多的時間,應當是夠的。
沒再多做停留,她換了套衣服大搖大擺地下了船。
侍衛攔她時,她直接掏出了一塊三角形的小銅片。
這是燕子京獨有的印信,是剛才找血珠時順帶拿的,燕子京前世也給過她一份,商隊無人不識。
一路順利地出了城。
她用首飾上的金珠換了匹好馬,日夜兼程朝揚州趕去。
……
蜃樓,燕子京此刻正坐在墊了毛皮的椅子上,手指捏著一封簡短的信,與其說是信,不如說是威脅。
【燕子京,血珠是我阿娘留給我的遺物,我還有用處,必須帶走……你好好待蝦米,不然我就毀了血珠,叫你再也尋不到這血珠的秘密】
他黑著臉,視線移到下方跪著的孩童身上,冷冷開口。
“你真是她弟弟?”
……
“…算是吧?”
“呵”
燕子京氣急反笑,眼神冰寒,連帶著屋里的溫度都下降了幾分…
小蝦米不敢抬頭,想起來昨夜阿姊叮囑他的話,訕訕道:“阿姊說,燕郎君是個好人,不會欺負我的…”
……
這時,康居回來了。
“沒找到,人大概率已經出城了。”
燕子京無法,看了眼地上跪著的小蘿卜頭,他又不可能真的打他!這家伙明顯什么都不知道。
撫了撫眉心。
“先不管她,按原計劃進行?!?/p>
幾天后,端午終于趕到了揚州。
入城后,她把珠寶換成了銀錢存了起來。
只留了一些碎錢路上用。
她此行,是要把血珠送入宮中,送到那位的手里,告訴他十六年前康國上下獻禮的心意,古麗斯丹寶藏之巨大,哪怕是上位者也會為之心動。
擒賊先擒王,更何況圣上剛登基不久,國庫空虛,還有二王在旁虎視眈眈,若是能借他之力剿匪,還能坐實二王謀逆的證據,解藥到手就有希望了。
只是她現在不過一介布衣,還是得先把明鏡臺開起來才能入得了那些人的眼,也能有些談判的籌碼。
而秦阿翁,正是她明鏡臺起步不可或缺的人選之一。
上一世她就是靠著秦阿翁制的七彩琉璃一舉奪得了鑒寶大會的魁首,讓明鏡琉璃天下皆知,而后幾十年,更是從西域帶回的銀鏡中得到啟發,研制出了自己的明鏡琉璃鏡,光可鑒人,比以往用的銅鏡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從此明鏡臺琉璃得以徹底火爆,迅速成長為唐朝第一大商行。
這次,她沒有時間徐徐圖之,要做就要一鳴驚人,才能引人注目。
循著記憶找到了秦阿翁的住處,上前叩門。
是他的孫女開的門。
“請問你找誰?”
“我找秦阿翁,煩請告知就說胡麗娘的孫女阿蠻求見?!?/p>
院子不大,門口說話的聲音傳到了里間,一道蹣跚的身影走了出來,不可置信地問:
“你說誰?”
“想必您就是秦阿翁了吧,我祖母胡麗娘病重,病中醒來一直念叨著您的名字,想要再見您一面…”
端午適時地作出一副悲慟的模樣,言語真摯。
“什么?!”
秦老頭只覺得一陣暈眩,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酒喝多了出現了幻聽…
“麗娘?…”
“麗娘她一向身體康健,怎的會突然病重?”
“祖母去歲得了風寒…斷斷續續地一直不見大好,前些時日已是沒有大夫肯上門了,她說她此生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有跟秦阿翁您好好道過別。”
他們二人年少慕艾,奈何造化弄人,一個嫁到了長安,一個留在了揚州,已是幾十年沒有再見過了。
如今突得噩耗,秦阿翁來不及悲傷,回過頭迅速交代好孫女,拉著端午就要出門。
“不急秦阿翁,您還是收拾幾件行李,路上苦勞,可別熬壞了身子?!?/p>
“是是是…你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好…”于是他轉頭進了里屋收拾行李去了。
端午在后看著他蒼老的身影,對不住了秦阿翁,只能先這樣騙你一同去長安。
不過也不全是算計。
記憶中有一回秦阿翁隨她去長安分店教導新招的匠人,特意同她告了假說要去祭拜故人,她怕他腿腳不便于是跟著同去,這才得知了這段年少分離的故事,哀婉動人,道盡了遺憾。
秦阿翁那時通過胡麗娘的孫女阿蠻才得知,原來胡阿婆死的時候,一直期望著能同昔日戀人再見上一面…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位阿婆去世的日子就在七日后了。
如此行事也是迫不得已,只能等到了長安再做解釋了。
很快,他們收拾好了東西,交代好家中事宜后,秦阿翁頭也不回地跟著端午走了。
端午花錢在城中租了一匹馬車,自己駕車,兩人朝長安去了。
一路風餐露宿,不敢稍停。
更新時間:2025-04-18 08:3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