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亮,卻如夜般靜。
沈翎忽然驚醒,從噩夢中驚醒。
他夢到了母親,卻沒有溫馨的親情,而是母親滿臉淚痕的臉突然腐爛,最后只剩一顆蒼白的骷髏頭,沖向沈翎,向他索命。
驚醒的太過,頭痛欲裂。
全身上下都是被汗濕的粘膩,厚重的被子也捂不熱他的冷汗。
火爐滅的有些時候了,屋子冷清,只有近身的蠟燭還未燃盡,滴答的蠟液粘住的混在燭臺中。
情陽不在。
沈翎心中失落,但又自嘲的一笑。
他竟然會期待有人留在他的身邊,他的人生注定是被拋棄的。
但沈翎還不想走,因為這里很溫馨,情陽并未裝飾過這個套路的客房,但只要她住過就有親近感。
沈翎不知道,這種感覺就是家。
因為他沒有家,有的只不過是一座座巨宅而已。
宅邸宏偉開闊,卻沒有一點幸福感,有的只是在白天精美絕倫的造景,在深夜透出讓人說不出的冷清陰森,連戴文昌也很避諱深夜一個人在院子里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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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翎不經?;厝?,但每每回去都會在母親的牌位前靜思整日。
這段時間,也只有這段時間,豪宅里才會有一點點人情味。
沈夫人未入侯門前,是江湖一等一的劍客,一手鳳飛劍打的以男人為核心的江湖無人敢稱會劍,也驚的群豪皆皆是俯首稱臣。
可惜,她名聲太大了。
一個男人如此會獲得無上自由,可一個女人只會被削去雙翼,永封在高墻內,同一柄絕世寶劍般,為男人帶去自不可得的榮光。
因此,她嫁的不甘心,特別她早有一樁合心順意的婚約。
那些年她被關在侯府,有時老侯爺經年不準她走出侯府大門。
直到沈翎出生,她才能帶著重冠,被驚人數量的仆從們擁戴出門,卻走不出被禁錮的人生。
可她到底是江湖俠女,定會奮起反抗,她抓到了機會,侯爺重病時,她留下不過4歲的沈翎與情郎遠走高飛。
逃跑的那幾年,總有人謠傳在鄉野村田見看過她的身影,卻不敢認,因為比起侯府那些年的無力削瘦,仗劍天涯的她宛若少女般精彩。
可老侯爺如何會放過她?他并不在意沈夫人日益消迷的痛苦,只在意自己的玩意被人奪走的無面。
因此,沈夫人死了,與情郎牽手赴死,卻在身后永遠分身兩處。
他被打了生樁,鎮佛塔之根;她被分了頭顱,安佛塔之頂,死生不復相見。
沈翎已經不會再流淚了,小時候已經流盡了此生所有的淚。
他只是一味麻木的痛苦著,在用不羈偽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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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陽推門的動作很快也很輕,她怕吵醒沈翎。
可這一掀門簾,映入眼簾的是沈翎傷滿的愁容,和一雙破碎無魂的眼。
她懷疑自己進門的步伐沒走對,才會看見這等怪事。
“本候還以為你始亂終棄,留本候一人清晨在神傷呢”沈翎表情接的自然,沒有任何轉變的詫異,仿佛剛才的憂郁只是睡意未散的朦朧。
是他了,情陽心中安穩了,還是她聽不懂一個字的發言。
“你去哪兒了?”沈翎面上不動聲色,淡淡的問,但心里卻是說不清的心虛,期待又怕失望。
“給你煮了黃米粥”情陽放下食盒,順次拿出盛著早餐的小碟子,道“你脾胃很弱,多喝米粥,少喝酒,經久多年,一定會好起來的”
“你關心我?”
情陽手上一頓,皺著臉看向沈翎,他好像總是問自己這句話,多到情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直忽略,未曾回應過。
因此,情陽放下了手中一切,正色直視他的眼睛,一本正經的重重道“是的,我很關心你”
“為什么?”沈翎語氣沉沉,連面色都被害怕擰的深沉。
未曾見陽的人,被陽光傾灑時,會一邊貪婪的吞噬著溫暖,一邊恐懼的閉上眼睛逃避。
“因為我們認識,也沒有交惡,你身子也確實不好,所以我很關心你”情陽落下食盒,坐在小桌前,見沈翎不起身過來吃飯,當他昨晚的驚疾未好無力,因此過去伸手欲拉他。
“你沒有解釋為什么?”沈翎看她從白的指尖被燙的粉紅,實在渴望,想抬手捏揉,卻忍住,只是抬頭深邃的問她。
“因為,你不舒服呀”情陽又解釋道。
沈翎低頭輕笑,他知道,情陽已經把理由說的明白,但她自發心解釋,卻是他最不懂。
因此他不再追問,握住了她伸過來的手,隨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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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陽吹了蠟燭,屋內暗了幾分。
淡淡的晨光自窗紙透了進來,成了唯一的光源,因此對屋外的動向會更敏感,就像院里有人走過之際,會在門窗上拉出長長的陰影。
一碗熱粥剛進腹,還未來得及暖的全身舒服,門外已有人在敲門了。
情陽想去開門,但煎蛋的葷口,固住了她的腳步,只能哼哼唧唧的應門。
敲門的聲音有力但沉穩,沈翎知道是戴文昌回來了,自然也就猜的明白發生了什么。
于是他起身開了門,只是他發現自己的腿有些軟,冷汗半干的濕粘,怎么都是不舒服,但他已經習慣了。
“侯爺”
先入眼簾的是戴文昌平靜的臉,沈翎安心的點點頭。
而后是個高大威猛的男人,那柄虎膽金絲槍讓沈翎確認了他的身份,果然是韓家遺骨。只是躲在他身后的女孩,這倒是讓沈翎錯愕。
“進來說”沈翎先一步回了小桌坐下,韓止牽著琪琪進屋,戴文昌斷后的謹慎,四下打量的周全才關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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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沉重的話題都不會影響情陽吃飯。
畢竟卯時不拉筋,辰時不食溫,午時不休眠,戌時不泡腳,提前見閻王。
所以她聽的熱鬧,也吃的熱鬧,話到驚人之際,她的眉頭又展又緊的,緊是驚措世人怎會有如此歹毒的心腸,松是感慨師父手藝真好,咸菜腌的夠味下飯。
“事到如今已全數清楚了,福老爺膽大妄為不僅私設紅樓,逼良為娼,還敢妄殺人命,無視王法”沈翎終于明白的透徹,但面色卻不善,說道“只差一個給他定罪的證據”
“琪琪的傷還不夠嗎?”韓止問道
“她不是失憶了嗎?一個失憶的人能證明什么呢?”情陽說完,搖了搖碗,將碗邊的黃米卷進米湯中,一口喝盡,繼續說道“我們是有人證,他們說不定還會給我們帶來物證,只可惜…"
"你是說呂文秋和那個婢女?”沈翎問道
“是的”
“怎么保證他們一定會開口?”沈翎問道。
“就看侯爺愿意出幾分力了”情陽算是明牌打啞謎了,沈翎自然聽的明白,見他點頭,情陽長出了一口氣,這下成全了一對苦鴛鴦,讓人舒心,接著她正色看向琪琪道“那就剩一個問題了,誰人下蠱?她是萬疆的人?”
韓止心驚,急忙將琪琪擋了個完全,蹙眉道“絕不可能是小妹”
“為何?”情陽繼續道“仇恨,身份,二者合一,不能否認,她是山莊中最有嫌疑的人了”
“小妹已經失憶了,不懂蠱法”
“也許是裝的呢”
“不可能”韓止否認的心急,身形遂上前,被戴文昌抬臂攔住,對方搖頭的勸解,讓他冷靜下來,緩緩的說道“我遇到她的時候,只一味哭喊,連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身上更是連件完整的衣裳都沒有,如何藏蠱?”
韓止說的痛心疾首,韓家遭歹人陷害蒙冤,這其中的苦楚,韓止說不清也道不明,只有愁苦難解的日夜煎熬,他如何能在忍心琪琪背負錯冤。
“萬疆女人可以在體內育蠱”情陽又說道,她并非有意針對這二人,只是當下,琪琪看起來最甚可疑,她自然也不希望苦難人再多煎熬,因此說道“我有法子可以驗證,若不是她,便還有萬疆的人在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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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安靜,眾人屏住呼吸,看著情陽一口淡茶后,從腰間兔皮袋子里拿出一個針包。
玉白指尖捻著根微以難見的一掌長細針,眾人無不驚駭。
針穿血脈,琪琪痛的閉眼不敢看,皺動的眉眼扯著臉頰吃痛,可她膽怯,連呼吸都不敢放重,只在桌下死死的攥緊衣擺。
情陽握緊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憑空甩出一張黃符,幾下擺舞,黃符燃起青藍火焰,飄渺的灰煙不似尋常升騰,而是下沉環著琪琪的手臂,眾目睽睽下貼膚入體。
琪琪吃痛的想抽手,被情陽抓的緊,一行淚落的可憐。
韓止雖然心急又痛,卻還是站立不動,因為他知道情陽不會害琪琪,更不會錯冤他兄妹二人。
“不是她”情陽抽出針,用手背為琪琪揉了揉針口,繼續道“她還未到能育蠱的年齡”
“育蠱的年齡?”沈翎重復道。
“十四歲,萬疆女子過了十四才能育蠱,再此之間她們連蠱蟲都不能接近”情陽嘆息的低吟道“還未滿十四呀”
韓止震臂一轉,槍頭的麻布脫落,他憤憤的大步欲推門而去。
戴文昌身快,攔在他身前,擋了他的去路。
“韓兄弟,冷靜”
“兄弟當如何冷靜?”韓止心在刺痛,琪琪面幼不假,可他以為這些人會留有人性,卻不想竟連幼女都不放過,他不想再冷靜,該去殺了那人,替江湖除此敗類。
“你現在出去會暴露身份”沈翎冷冷開口道“韓家冤屈未平,你就這么送死嗎?”
“可…哎“韓止憤恨不平,重喘也平衡不掉左右為難的戾氣,他該活下去為韓家伸冤,可放過一個敗類,讓琪琪蒙羞也是不該的,只能朝著紅漆墻柱一砸,泄恨滿的怒氣。
情陽抬頭打量屋頂震下來的細灰,擔心干木脆瓦的房子夠不夠結實,只有一抖,看來安全,遂開口道“我先為琪琪姑娘療傷吧”
“多謝”韓止一樁心事欲了,他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恭敬的抱拳謝道。
“謝謝姐姐”琪琪學著韓止的樣子,恐懼的謝道,因為她瞧著情陽在展開的醫袋,是一排排大小不一但寒光鋒刃的刀具。
“道長這是?”韓止不免擔憂上前問道。
“這外層的皮肉潰爛太重,剔去一層才能服藥,不過你放心,本道有仙丹,自會讓新長出來的血肉與之前無異”情陽解釋道。
韓止憂切關心的心神不穩,他舍不得讓琪琪受此罪孽,但她必須要受。
如果確信一件事情只需死后重生便可扭轉,你會不會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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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痛那是假的,但情陽動作干凈利索,先去了最外黑紫的血痂,才露出最駭人的猩紅血肉。
她吹了些秘制的石散,用作鎮痛,看琪琪還能忍受,這才繼續。
刮肉的動作好生仔細,看的人自心底佩服,韓止看著那方步布上粘固在一團的血肉,心卻越來越安,寬慰于琪琪終于不再受這些皮肉之苦了。
只是情陽動作突然停了,她的面色也剎那怔住錯愕。
“道長,可有不妥?”韓止擔憂的又欲上前,被戴文昌攔住。
戴文昌這番動作必然是有原因,他在情陽近側,看的也自然清楚,最后這一刀下去,本身嫩紅的血肉處竟滲出屢縷黑氣。
他知道這不是普通人能解決的,也見了幾次情陽除魅,不懷疑她的能力,卻擔心韓止擔憂過度反害了琪琪。
“她體內有東西,按住她”情陽說罷,轉身欲準備,卻不見眾人動作,急道“愣著干嘛?會非常痛,不按住她若清不干凈,這臉是不會好的”
韓止才有了動作,他上前按住琪琪的肩膀,不容她動彈,在她先懼怕的哭聲中,溫柔道“別怕,道長為你清的干凈,以后就不會在吃苦了”
“嗯,琪琪知道,琪琪不動”
情陽用朱砂在琪琪臉上畫了道符咒,墨水染的琪琪陣痛陣麻的難忍,瞧她抽泣的嘴角,不必多想也知道有多難受,不僅是痛,還有朱砂燒骨的灼熱感。
所以,情陽的動作更快了,手指在殘影中結開一道印,隨她咒語輕啟,朱砂符咒開始變形模糊,最后團成一個太極圖,鉆進了琪琪的皮肉下。
琪琪痛的大哭不止,手腳也忍不住亂動,幾次想要站起來逃走,都被韓止忍著心痛壓坐在原地。
“好痛,好痛,琪琪不想治了”琪琪痛的原地跺腳的用力。
“馬上就好,一定要忍住”情陽細細分辨著白煙下朱砂的動向,融入的瞬間,她立即劍指反挑,朱砂化線,繞在她的手指上,情陽左手再抬印壓腕,一個用力將朱砂線全數抽出,末端竟捆著一個粗若拇指的白蟲,還在蠕動。
肉蟲脫了宿主,又受了驚嚇,猝不及防中凌空朝著情陽噴了一口濃液。
情陽躲避不及,但沈翎身手矯捷,一把握住手腕,將情陽拉入自己懷中,扶著背安慰她被木墻上酸銹空洞的恐懼。
那肉蟲落在桌上,還彈蹦了幾下,沒有眼睛,甚至分不出頭尾,只一端高高的的仰起,像是在壯大自己身體威懾四周,只瞧它蠕動間,突然身背一拱,看得出又要噴吐酸液。
情陽急忙從袖中落下輕傲杵扎在它的身上,刺穿了它的生命。
輕傲杵本是重孺的武器,他此刻昏迷不醒,情陽怕有閃失這才用自己一根木簪換了過來,可她并不會用,除了化刀劍刺殺,該如何噬魂吸魄,完全不懂。
但這次奇怪,輕傲杵竟自己蠶食肉蟲的魂魄,更是出奇,一股股細渺的藍霧被它吞噬又吐出,好像在咀嚼重復著什么。
“這是什么?”沈翎問道
“蟲母”情陽看了眼已經疼暈倒在韓止懷中的琪琪,繼續道“有人用她身體養蠱”
“找得到那人嗎?”沈翎又問
“它知道”情陽抬了抬下頜示意手中的輕傲杵,補充道“但需要些時間”
韓止將琪琪放在軟榻上,瞧向情陽的目色沉重,長槍一震,情陽見此與他點頭明意,用活人養蠱,這人就是有天大的理由,也該當問罪。
最后一次吞吐,藍霧自輕傲杵利刃間飄渺飛出。
“這是?”戴文昌問。
“跟上,它會帶我們找到施蠱之人”
說著,情陽起身推門而出,其余人跟著她一起出門。
更新時間:2025-04-17 16:5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