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她留下的不止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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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診所的百葉窗縫隙透進一縷斜光，照亮了辦公桌上還未收拾的資料。許若晴整夜未眠，坐在桌邊，翻閱著一份又一份的紙質檔案，筆記本上滿是圈點和箭頭。

她不信命運有什么“注定”。但當一個又一個死亡者與她的過往交匯成網絡，她也無法再用“巧合”搪塞內心的動搖。

手機在靜音狀態下亮了一下，屏幕上彈出一條快遞到件提示：寄件人匿名，來自本地。

她一怔。

這種類型的快遞她見過一次——上次是在林筠去世后，她收到一只空白U盤，里面放著一段只有靜電噪聲的音頻文件，仿佛某種心理威脅的預演。她沒將其公開，但這一次，她決定親自前往快遞點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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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她在診所附近的快遞站柜前打開包裹。里面裝著一個灰色信封與一張名片。

名片質地泛黃，印著一行印刷體字母：

林宇恒 心理介入研究所（已停運）

而灰色信封中，則是一封手寫信，字跡潦草而密集，只有一句話被用紅筆反復圈出：

“你自己的真相呢？”

許若晴站在原地，手指緩緩收緊那封信，指尖在顫。

她記得“林宇恒”這個名字。

那個曾經的研究負責人、語言誘導模塊開發者，是她實習期短暫協助的導師。那時的項目名為“ECHO”，目標是探索心理暗示在語言結構中的路徑化控制。

簡單來說，是一種——通過特定詞句觸發患者情緒反應、引導認知變化的“系統語言干預”。

那個實驗最后以“倫理風險過高”被叫停。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簽下了保密協議。

她本以為，那一切早就隨著研究所解散而塵封。

可現在，有人在提醒她——你曾經也參與過。

這份提醒，不再是紙條，不再是旁觀者的控訴，而是一次明確而沉默的質問。

她開始覺得冷，陽光照在身上，卻透不進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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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到診所，將名片和信封分別密封，交給江啟年派來的技術小組。她沒有說太多，只是低聲囑咐：“查一下這個名字最近是否有社會活動?！?/p>

“林宇恒？他幾年前就在南方徹底消失了。”技術員語氣含糊，“不過……我們會試著查他的家屬或者關聯機構?！?/p>

許若晴點了點頭。

而就在他們離開的十分鐘后，她的電腦屏幕忽然自動彈出一個對話框。

系統后臺自動恢復了一段音頻，文件名是：echo-001.wav

她遲疑了一下，戴上耳機。

電流聲中，一個女孩的聲音輕輕響起：

“你不記得我了吧。你說會聽我說話，可你后來一直都在說你自己的標準答案。我知道你不是壞人，但我……真的撐不住了?！?/p>

聲音模糊，情緒卻異常真實。

她心跳如鼓，一下子明白了這是誰。

是林筠。

這段音頻從未被她錄過。也就是說——有人偷偷錄下了林筠與她的最后一次談話。

而這段錄音，從未進入正式檔案，也未經過她的知情。

她握緊了耳機。

而耳機里，林筠的聲音還在輕聲低語：

“你不說謊對吧？那你告訴我……你真的沒看出我快撐不住了嗎？”

這句話之后，是長久的沉默。

然后，一句冷冰冰的合成女聲響起：

【診斷結束。請下次預約后再聯系主治醫生?！?/p>

許若晴摘下耳機，整個人如墜冰窟。

這個合成語音——來自系統語音模塊，是顧清曾經申請調試時提過的一項“語音自動接待”功能。

她幾乎無法呼吸。

有人正在用系統本身說話。

并且用她的聲音，結束那些本該由她接住的生命。風起了。

窗外的天空像是一面積壓太久的幕布，終于開始緩緩拉開裂縫。烏云翻滾，樹影搖晃，而許若晴站在診室的中央，腦海卻像靜止的湖面，被那段錄音投下了沉重的石子。

她緩緩地坐下，調出診所的后臺日志。

系統記錄顯示：那段音頻的上傳者字段為空，權限為“管理員手動導入”，時間戳——兩天前凌晨三點四十一分。

她能肯定，那不是她。

而陳露，是唯一另一個持有管理員權限的人。

她調出那天凌晨的門禁記錄，診所無人進入。

也就是說，那段錄音是通過遠程接入的。

但她的系統并不支持云端共享。

許若晴的手指在鼠標上停了好幾秒，才緩緩敲入指令，手動拉出顧清當年賬戶名下所涉及的全部文件夾。

其中一個文件夾名叫【self-mirror】。

打開之后，赫然是一排排音頻記錄、心理測試轉錄，以及一個文檔：“Echo簡述.txt”

她點開文檔，只見幾行字跳入眼簾：

＞ ECHO不是一個系統，是一面鏡子。

它不會告訴你你是誰，它會讓你聽見別人眼中你說過的話。

所以，“她從不說謊”，只是你一直在說而已。

這行字下面，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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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兩點半，江啟年的電話打了進來。

“我們分析了你收到的那段音頻?！?/p>

“是林筠？”她嗓音沙啞。

“是?！苯瓎⒛甑恼Z氣一如既往冷靜，“但也不是全部。我們從音頻底層結構里發現了拼接痕跡，那段錄音……被人為剪輯過?！?/p>

“剪輯？”

“是的?！苯瓎⒛暾Z速略快，“也就是說，林筠確實說過這些話，但原始語境可能被篡改。并且，我們對比了她當時的談話記錄，你的反應也被剪掉了。”

“換句話說……”

“錄音只是她一個人的‘陳述’，是單向的控訴。”江啟年頓了頓，補充一句：“也可能是某種構建‘控訴者敘事’的手法。”

許若晴沒有說話，手掌攥成了拳頭。

“我明白了?！?/p>

“還有一件事?！苯瓎⒛甑穆曇粢粔?，“你記得那個被清除出系統的名字嗎——周雪？”

“當然記得?！彼а馈?/p>

“我們查到她生前曾嘗試在論壇上發帖，貼子被迅速屏蔽。但內容有一部分截圖流出，被一名網絡匿名用戶轉發保存。那張截圖上，她寫道——”

他頓了頓，念出那句話：

＞ “我看過那個醫生，她很好，但我覺得她背后有人在操控我們，她好像也不知道?！?/p>

“截圖呢？”許若晴問。

“我們正在追蹤那個匿名號的注冊信息?！苯瓎⒛昊卮?，“不過很有可能，這個號和你收到的信，還有那些紙條，都是出自同一個人。”

“顧清。”她輕聲說。

“或者說，是她曾經使用的那個賬號：mirror_echo。”

聽到這個名字，她一瞬間仿佛又聽見了那個合成女聲，在錄音里冷冰冰地說——

＞ “請下次預約后再聯系主治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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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站起身，走向診室鏡子前。

鏡子干凈、清澈，映出她整齊的發鬢、淡薄的面色和一雙疲倦卻清醒的眼睛。

這面鏡子，曾無數次承載過患者投射出來的自我。

她也曾在它面前對自己說：“你要像醫生那樣理性?！?/p>

可現在，她在鏡子中望見的，卻是一個被卷入死亡、謊言與系統控制的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低聲道：

“你真的相信自己，是清白的嗎？”

鏡中人不語，只冷靜地凝視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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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她知道她已經無法再置身事外。

她也許不知道所有的真相。

但她必須開始說話。必須開始追問。

必須，面對屬于她自己的那份——未說出口的謊言。

那天夜里，灃川市又下起了雨。

雨點拍打著玻璃，像某種規律卻又令人煩躁的低語。許若晴坐在辦公室里，臺燈只開了一盞，光線落在她面前的信封上，照出泛黃紙張上的一道淺折痕。

她終于拆開了那封信。

那是一張手寫信紙，紙張普通，字跡工整，沒有落款。但她立刻認出了那種字跡——是顧清的，或者說，顧傾的。

內容很短，只有一段話：

＞ “你說，我們能不能通過傾聽拯救一個人？

我試過很多次，可她們總在對我笑的時候，眼里已經死了。

你是醫生，你該比我懂的?！?/p>

信紙背面，還附著一張打印圖像，是一份掛號表截屏。

她看著那張截圖，心跳緩慢加快。

那上面有林筠、李志言、周雪的名字，但時間都被人為改動，呈現為一個幾乎無法被發現的模式——每隔21天，輪替出現；預約間隔、診療順序與生前自殺時間極度吻合。

這是某種安排，而不是偶然。

這不是一份掛號記錄，這是一份死亡順序表。

她的指節泛白，眼前的世界仿佛一瞬間塌陷。

“為什么要這樣？”她喃喃自語，“到底是為什么……”

這時，辦公室門被輕輕敲響。

她一驚，抬頭——門沒鎖，卻沒有人進來。

她走過去，拉開門，門外卻是空蕩的走廊。

只有門把上掛著一只塑料U盤袋。

她撿起它，立刻鎖上門，將其插入電腦。

屏幕閃了一下，跳出一個簡潔的播放器界面。沒有文件夾名，只有一個視頻，時長——00:03:33。

她猶豫了一秒，點開。

畫面是一個暗室。

鏡頭前坐著一個女人，身穿黑色帽衫，低頭披著頭發，只露出半邊臉。她沒有看鏡頭，而是看向鏡頭旁邊某個角落，像是在跟人說話。

聲音很輕，卻極為清晰。

＞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們在幫人？”

“可我后來明白了，幫人只是我們安慰自己的方式。”

“她們要的不是治愈，是一種結束?！?/p>

女人抬頭，緩緩露出整張臉。

那是一張——模仿得近乎完美的許若晴的臉。

即便眼神更鋒利，輪廓更瘦削，嘴角多了一抹壓抑不住的冷笑，但許若晴立刻認出了，那是她的影子——顧清，或者顧傾。

＞ “你說我在模仿你?！?/p>

“錯了，我是在繼續你不敢完成的事?！?/p>

畫面最后，女人湊近鏡頭，低聲說出最后一句話：

＞ “你沒說的，我替你說了?！?/p>

視頻戛然而止，屏幕一黑。

許若晴靠在椅背上，整個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氣。

她這才明白，這場追蹤、試探、暗示與威脅，從一開始就不是單純的報復。

這是一場與她有關的詰問。

一種無法用邏輯否定、也無法用法律定罪的道德控訴。

那些死者或許曾是真正想要求救的人，而她卻未能接住他們。

顧清只是選擇了一種極端的方式，讓她重新面對這份未曾承擔的責任。

鏡中人，不一定是她的敵人。

有可能，是她自己從未正視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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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深夜，她沒有關燈。

只是在桌前坐著，反復播放那段影像，直到清晨第一縷光穿過窗簾。

她終于寫下幾行字，放進一封空白信封里。

落款只寫了兩個字：

許若晴

然后她起身，重新打開了掛號系統。

更新時間：2025-04-17 08:0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