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缺失的來訪者
灃川的清晨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冷雨包圍,診所的落地窗外模糊一片,街道和行人的影子像被墨水浸透,褪去顏色。
許若晴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目光盯著電腦屏幕上的一份電子記錄。她反復點開周雪的預約信息,卻始終只看到空白——系統中根本沒有她的掛號或咨詢痕跡。
而她分明記得。
她記得那個年輕女人穿著米色風衣,語氣溫軟卻句句含刺。她記得她說自己晚上常做噩夢,總夢見一個沒有臉的人站在她床邊,說:“你不能告訴許醫生?!?/p>
她記得她的眼神里藏著明顯的恐懼,卻還勉強用“只是些小情緒”搪塞過去。
但現在,所有記錄都不見了。
這不是“未保存”,而是被人——刻意清除。
她下意識地喚來陳露。
“你還記得一位叫周雪的患者嗎?”她問。
陳露頓了下,低頭快速在系統中搜索,然后搖頭:“沒有這個名字。是最近的患者嗎?”
許若晴皺眉:“大概三周前。只來過一次。我記得她說過她住在中山西路,約的是一個上午的單次咨詢?!?/p>
“系統里沒有任何記錄?!标惵堵柤?,“也沒見你寫在預約日歷上?!?/p>
許若晴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她并不總是依賴系統。對于一些特殊個案,特別是狀態脆弱、希望匿名的病人,她偶爾會采用紙質記錄或僅憑自己記憶。
可這次,她確定:她在診后確實輸入過記錄。
“你有沒有清除過系統條目?”她繼續問。
陳露抬頭,神情有些驚訝:“當然沒有。系統后臺權限只有我們兩個有,除非……”
她沒有說完,但兩人都明白。
“你什么意思?”許若晴聲音低了一個度。
陳露輕輕搖頭,垂下眼睛:“沒什么意思,我只是……有些數據你之前也讓我刪過,我以為這也是……”
“我什么時候讓你刪掉正式個案記錄了?”許若晴語氣帶了怒意。
“不是正式個案?!标惵蹲旖菐撞豢梢姷孛蛄艘幌?,“只是一個……沒結案的訪談記錄。”
許若晴不再說話。
氣氛短暫凝固。
“你現在去核查后臺登錄日志,我要知道所有三周內對預約系統進行操作的賬戶與時間?!彼淅湔f道。
陳露點頭,安靜地退了出去。
只剩許若晴一個人,她坐在辦公桌前,周身溫度像是隨著那句“沒結案的訪談”一下子降到冰點。
她開始意識到,有些東西不只是遺忘,而是被某人,悄無聲息地抹除了。
不知是巧合,還是蓄意的開端。
---
十分鐘后,陳露返回,神情有些疲憊。
“后臺日志查不到異常?!彼吐曊f,“除了我和你之外,沒有其他賬號登陸記錄。所有操作時間線都正?!蛘哒f,看起來正常。”
“看起來正常?”許若晴重復了一遍,盯著她的眼睛。
“我指的是……如果有人更改了日志,或者用了我們的賬號登錄,我們是無法從表層看出來的。”
“我們需要外部技術介入?!痹S若晴轉身,撥通了江啟年的電話。
—
半小時后,江啟年帶著技術人員抵達診所。
“你說的‘周雪’我們已經開始調查?!彼贿叴魃鲜痔鬃哌M后控室,一邊繼續道,“她的丈夫昨晚提交了錄音,語音識別后,確認那段最后的話確實是她的聲音?!?/p>
“你聽了嗎?”許若晴問。
江啟年點頭,臉色難得有些凝重:“她在音頻結尾說,‘我不怪許醫生,她只是沒看見而已?!?/p>
許若晴聽完,心里一陣抽緊。
“我們更想知道,她口中‘沒看見’的到底是什么。”江啟年補了一句,“而為什么,她出現在了你的診所,卻在系統中被抹除?!?/p>
技術員在一旁插入移動設備,開始調取系統后臺代碼邏輯。他們沒有說話,氣氛壓抑得仿佛連空氣都在繃緊。
“看這個。”技術員皺起眉頭,指著屏幕。
在一串原始數據中,有一個異常字段:
“shadow_patient_101”
“這個不是正常命名規則?!奔夹g員低聲說,“這是人為添加的臨時標簽,通常用于后臺調試或手動隱藏數據?!?/p>
“誰能添加?”江啟年問。
“系統只有兩個管理員權限賬戶。”技術員看了一眼陳露,又掃了眼許若晴。
“你確定你沒見過這個代碼?”他問。
許若晴一言不發地盯著那串字符,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從技術上說,如果有人復制了你們的登錄環境,甚至可以繞過記錄直接篡改數據庫?!奔夹g員繼續道,“但我更關心這不是個技術問題,而是——”
“——心理設定問題?!苯瓎⒛杲釉?,“一個人為什么要故意隱藏某個來訪者的痕跡?”
“也許是她自己刪的?!标惵锻蝗徊逶挘曇舾纱?,“如果她不希望留下痕跡的話?!?/p>
“可她死了?!苯瓎⒛昀淅涞鼗氐?,“而她留下的錄音明確表明,她曾試圖求助。”
一瞬間,空氣仿佛凍結。
“還有一個問題?!奔夹g員繼續敲擊鍵盤,“這個shadow_patient_101,在最近四個月內出現過三次,分別對應三個不同姓名的患者記錄。林筠、李志言,還有周雪?!?/p>
“也就是說——”江啟年瞇起眼睛,“他們都曾被隱藏過?!?/p>
許若晴感到一股極度的戰栗從背脊竄起。
她終于明白,這不再只是系統失誤、個人遺漏,也不是誰的記憶模糊——
而是,有人,在系統內部,布置了一套可被利用的“消隱機制”。
有人,正在她的診所內部,操控誰的存在可以被“看見”,誰必須被“遺忘”。
她忽然想起周雪的那句夢話——“你不能告訴許醫生?!?/p>
也許……不是不能。
是不會有人相信她說了。
因為她,在系統上根本“沒有存在過”。
陳露站在一旁,手指交握,眼神掠過屏幕時帶著某種不易察覺的僵硬。許若晴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卻清晰:
“陳露,你對這個標簽一無所知?”
“我……不清楚。”她抿了抿唇,“我從沒用過這個命名格式,也從沒見過這串代碼?!?/p>
“那你有沒有注意過我們病人資料突然變得空白,或者被打上無預約標記?”
“偶爾有過?!标惵墩Z速很快,“但我以為是技術錯誤,或者是你取消了會診。”
許若晴皺眉,沒有說話。
技術員保存了數據備份,將設備拔出:“這三條記錄我們帶走,后續會有專人進行數據還原。建議你們暫停系統使用。”
“現在能恢復周雪的檔案嗎?”江啟年問。
技術員搖頭:“她的完整檔案在刪改后已被覆蓋,目前只能嘗試從緩存中恢復部分文字。需要時間?!?/p>
江啟年低聲咒了一句,轉頭看向許若晴。
“如果不是你們刪的,那就說明有人能操控你們的后臺權限。”
“問題是——”他的聲音壓低了,“這個人非常清楚你們系統怎么運作,也知道該刪什么,留什么?!?/p>
許若晴感覺喉頭發澀。她不再看屏幕,而是望向對面墻上掛著的那幅抽象畫——線條交錯,混沌而深邃,像一只眼睛。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可能:
如果這一切從來不是“意外”——而是從她初次見林筠起,就已經開始設局。
她記得林筠臨走前的那句話:“你是好人吧,許醫生。”
那時她微笑回應:“我盡力?!?/p>
現在想來,這個回答可能過于輕巧。
因為從結果來看,她并沒有真的“救下”任何一個人。
—
夜色降臨,警車離開之后,診所重新歸于寂靜。
陳露回了值班室,許若晴獨自坐在辦公室,手中握著那份只剩殘影的病人名冊副本,眼神空洞。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江啟年發來的新信息:
【林筠、李志言、周雪三人,曾就讀同一所高中,且在大學入學前,都曾在一家民營心理研究所接受過“特殊語言干預項目”治療。正在調檔?!?/p>
她的呼吸頓時凝住。
“特殊語言干預”?
這五個字她并不陌生。
因為那是她研究生最后一年,曾經短暫參與過的一個項目名稱。
一個她早已選擇遺忘、不再提及的實驗。
那個實驗,代號叫作:“ECHO”。
她緩緩抬頭,看向鏡子。
鏡中倒影一如往常,但她卻忽然分不清,那是不是她自己。
她知道了更多,卻反而離“真相”更遠。
——
更新時間:2025-04-17 03:1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