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紙條的另一個命案
天空陰沉得像被打翻的墨水,灃川的氣壓低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輛急救車閃著燈呼嘯駛過市立醫院東樓前的街道,人群自動讓出一條通道。在四樓平臺下的地面上,一具年輕男性的尸體已經被白布覆蓋,但從地面濺起的血跡依然醒目刺眼。
江啟年站在拉起警戒線的外側,嘴角抿緊。他在這個位置站了半個多小時,直到法醫和技術科取證完畢才蹲下身,掀開尸體胸口的衣物。在死者的口袋中,搜出一張紙條。
——“許醫生知道真相?!?/p>
江啟年盯著那行字,眼底的光變得深沉。他站起身,望向不遠處圍觀人群中一張熟悉的臉。
“李志言?!彼吐曊f,“這不是巧合。”
死者名叫李志言,27歲,大學講師,外表溫和,職業穩定,但據家屬透露,過去一年他出現過輕度焦慮和人格情緒波動,最近一次接受心理咨詢是在三周前。
咨詢師的名字,赫然又是:許若晴。
江啟年回到車里,坐進副駕,翻出李志言的患者檔案。他的警覺性幾乎已經變成本能——第二起了,同一類紙條,同一位咨詢師,雖然兩人背景毫無關聯。
他撥通了那個熟悉的號碼。
“許醫生,這次我們可能真的需要談一談?!?/p>
—
與此同時,灃川心語心理咨詢室。
下午的光透過灰白的窗簾斑駁投射在木地板上,空氣安靜得像一場停滯的夢。許若晴坐在辦公室中,神情平靜地翻閱一本新病人的評估表,她試圖讓自己專注在日常的工作節奏中——因為她知道,只有工作可以暫時遮蔽那個越來越沉重的陰影。
陳露敲門走進來,“剛才江警官來電,說有要事讓你配合調查?!?/p>
許若晴微怔了一下,放下手中的筆,“他說是什么事了嗎?”
“沒說,只說請你立刻去醫院法醫鑒定中心。”
—
二十分鐘后,市立醫院法醫中心。
一間昏暗的取證室內,江啟年將紙條遞給許若晴。她看著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句,呼吸明顯滯了一瞬。
“又是這一句?”她輕聲問。
江啟年點頭,“這次是李志言?!?/p>
許若晴站在那里,像被某種無形的力凍結在原地。
“我記得他來過。”她緩緩說道,“三周前,他來咨詢,說自己經常做噩夢。他的主訴非常模糊,但我當時評估,他可能存在被動攻擊傾向和內隱型自我否定?!?/p>
“你有沒有印象,他是否在會談中提到什么‘你知道真相’、或者暗示你有所隱瞞的內容?”
許若晴緩緩搖頭:“他幾乎沒有針對我表達任何情緒,只說……他怕有些人看穿他?!?/p>
“而他留下的紙條,卻指向你?!苯瓎⒛昕粗?,目光犀利但不具攻擊性,“你覺得是巧合?”
許若晴沉默了很久,才吐出一口氣:“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我也不再覺得是巧合?!?/p>
她抬起頭,眼神恢復了那種清晰的冷靜:“如果有人要借助這些病人對我的信任來制造某種指控或暗示,那他非常了解我的工作流程和診療習慣?!?/p>
江啟年緩緩點頭,轉身從隨身包里拿出一個透明袋,遞給她。
“我們在李志言的住處發現了這個。”
是一張照片。
照片里是她,站在咨詢室窗口,一只手搭在窗臺上,若有所思地望著街道。拍攝角度來自診所對面,畫質清晰,甚至可以看清她脖子上的細小痣。
許若晴臉色微變,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這是誰拍的?”
“暫時還查不到。但這說明,有人……一直在跟蹤你?!?/p>
回到診所時已接近黃昏,許若晴關上門,站在屋內怔了片刻。那張她站在窗邊的照片像一根針,扎進她心中最柔軟也最隱秘的角落——那是她以為屬于自己、屬于安靜工作的私人空間,而現在,它被一只看不見的手穿透了。
她按亮電腦屏幕,登錄患者系統,調出李志言的檔案。頁面加載時她不由得緊握鼠標,一種難以言喻的焦灼從掌心傳向全身。
文件頁面打開的瞬間,她的眉頭立刻蹙起。
檔案中有兩頁是空白的。第三頁內容被手動標注為“已過期會談,信息存檔無需保留”,時間戳卻是三天前剛剛生成。而許若晴清楚地記得——她從未做過這個操作。
她嘗試調取記錄修改日志,但發現那一欄是“無可追蹤記錄”。
陳露敲門進來時,正好看到她盯著屏幕出神的模樣:“今天不再接診了吧?要不要我幫你準備點茶?”
“你有沒有動過李志言的檔案?”許若晴開門見山地問。
陳露怔了一下,“我沒有。我……他是誰?”
“他三周前來過,你接待他的時候也在?!?/p>
陳露神情閃過一絲遲疑,然后慢慢說道:“我……記不清楚了。那段時間,好像很多人來來去去,有些人……我沒怎么和他們說話?!?/p>
她的語氣,過于輕描淡寫了。
許若晴點了點頭,沒再追問。陳露離開后,她盯著屏幕繼續翻閱記錄,卻越看越覺得混亂——某些字段看似完整,卻存在拼寫異常和語言邏輯的跳躍,就像是被“人工模仿但未校對”的痕跡。
一種模糊的推測浮現在她腦海里。
這些文檔……可能是偽造的。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之前匿名快遞中夾帶的那張陌生名片。上面印著的不是“咨詢師”,而是一串模糊的符號代碼,背面寫著一句話:
“她的語言是可以學習的?!?/p>
她起初不以為意,如今卻覺得那句話突然像個鑰匙,插入了某個未知的鎖孔中。
她打開郵件系統,在歸檔文件夾中翻出那封匿名郵件的掃描版,再次放大那串代碼。她不是程序員,但一些排列模式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些結構,看上去像是心理測評系統中用于標注語義反饋模型的殘留格式。
一種“模仿語言結構”的反饋路徑。
許若晴感覺后頸發涼。
有人,正在系統性地模仿她的語言——不僅是語氣和措辭,還有她對病人的問句模式、結語、甚至關鍵詞回收方式。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死者的紙條里會用上“許醫生知道真相”這句話。
那是她曾在咨詢中用過的一句話。
她記得是在一次危機干預時,她對一位深陷家庭暴力的女患者說過:“你知道你不該繼續忍耐,但你不愿說出口。因為你怕說出來,就無法退回去了??赡阃?,‘你知道真相’,這本身就值得被尊重?!?/p>
她看著那張便簽,那行話似乎在緩緩旋轉,如同某種回音,在她自己的記憶中返照回來。
“你知道真相?!?/p>
不是指控。
是復制。
而且,是有意為之的復制。
她感到胃部一陣抽緊,意識到自己恐怕早已置身一個被監控、被模仿的局中,而她之前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個“觀察者”。
窗外雨聲未停,空氣中浮著潮濕的電流。
這時,她的電腦屏幕彈出一封新郵件。
發件人:匿名。
標題只有四個字:
“第三個她。”
她的指尖停在鼠標上,沒有立刻點開。
第三個?
難道……還有人?
許若晴盯著那封標題為“第三個她”的郵件良久,心跳在胸腔里回響得格外清晰。她遲疑片刻,終于點擊了郵件。
內容很短,只有一張照片和一段話。
照片中,是一位年輕女性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似乎剛經歷過長時間的精神耗竭。背景模糊,但許若晴敏銳地注意到床頭柜上的紙條,上面似乎寫著什么。
她放大圖片,紙條上的字,依舊熟悉得令人頭皮發麻:
“許醫生知道真相?!?/p>
她下意識地掩住嘴唇,幾乎要失聲。
照片下方,是一句冷靜卻尖銳的文字:
“她曾求助三次,被你‘確認康復’,如今,她是下一個?!?/p>
署名:無。
沒有來信時間,沒有發信源IP,郵件像從空氣中憑空生成。
許若晴的身體輕輕發抖。她大腦飛速搜索著過去的個案記錄。照片中那位女孩……她確實有些印象,但記憶模糊。好像是一個拒絕透露身份的臨時來訪者,只留下了“玲”這個名字。
三次對話,淺談情緒疏離、對人際溝通的過度警惕,以及“經常感覺像另一個人在說話”。
她曾懷疑對方有解離性障礙傾向,但因時間限制未能深入追蹤,只建議其繼續評估,并轉診。
而現在,對方躺在照片中,不知死活。
而她的名字,第三次,出現在自殺式表述上。
這一刻,許若晴清晰地意識到——某個她曾經以為“微小到可以忽略”的環節,正在醞釀成席卷整座診所的風暴。
—
夜幕徹底降臨。
她打開所有資料柜,開始逐頁翻閱近一年的“短程訪談個案”。她想找出那個叫“玲”的女孩的完整記錄,卻意外發現:
她的名字——根本不在正式系統中登記。
那是一次口頭預約,由陳露手動登記。
她抓起手機撥通陳露的電話,但長時間無人接聽。
那一刻,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終于涌了上來——憤怒、恐懼,還有一種瀕臨崩潰的荒謬感。
她不敢確定自己還能信任誰。
診所這片她親手布置的安全空間,正在一寸寸剝離安全感,變得陌生、寒冷。
窗外又起風了,雨水拍打著玻璃。
她走到鏡子前,那面她平時用于“鏡像投射療法”的黑邊鏡。
鏡中倒影中的她,雙眼布滿血絲,神情冷峻,背后的房間昏黃模糊,像是隔著一層不屬于這個現實的霧。
忽然,她看見鏡中自己的嘴角輕輕動了一下。
不是她動的。
是一種極輕微、幾乎可以被忽略的錯位。
她猛地轉身,卻什么也沒有。
屋內空無一人,死寂如水。
她回頭再看鏡子,倒影恢復如常。
她坐下來,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試圖理清一切。
三人死亡,三封紙條,一封匿名信,一張陌生照片。
有人正在模仿她。
有人正在替她“代言”死亡。
而她,這位“被指控知道真相的醫生”,或許真的錯過了什么。
**
她打開筆記本,開始書寫:
> “我不確定,我曾真正‘治愈’過誰。
但我很清楚,每一個未被傾聽的聲音,終究會以另一種方式響起。
而那聲音現在落在我名下。”
**
這時,手機響了。
是一條陌生短信:
【第四位,已經選好。你準備好了嗎?】
許若晴緩緩抬頭,盯著手機屏幕。
夜已深,她卻明白——這僅僅是開始。
—
(第二章完)
更新時間:2025-04-17 03:1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