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堂的銅壺滴漏到卯時三刻,王清風把算籌往沙盤里一插:“全縣六十九萬畝地,十六萬人分,怎么分最公道?”
戶曹趙粟的跛腳在地磚上磨得吱呀響:“按丁男分!十六歲以上男丁每人兩畝,再留出公田......”
“那寡婦帶著三個娃娃的怎么辦?”蘇婉清突然開口。她面前攤著各鄉的鰥寡簿子,朱砂筆圈出密密麻麻的紅點。
工曹黃墨斗把黥面貼到地圖上:“鹽堿地折半算!北坡那些地澆十遍水才出苗,按實畝分要出人命?!?/p>
王清風抓起把鹽堿土砸進茶碗,看著黑褐色的顆粒慢慢沉底:“能種出糧的才算地。黃工曹帶人重測土地等級,十日內我要新魚鱗冊?!?/p>
“十日?”黃墨斗的疤痕都在抽搐,“起碼得三十日!”
“給你二十個死囚。”王清風把令簽折成兩截,“活干好了免罪,干不好多判三年。”
蘇婉清突然輕咳一聲。王清風轉頭看她時,她正用指甲在桌面上劃字:婦孺。
“女戶也能分地?!蓖跚屣L抓起蘇婉清的朱砂筆,在章程上添了一行,“寡婦帶子的,按男丁算。獨女戶減半,但永業田可傳代。”
李慕白的劍穗突然纏住趙粟的算盤:“隱戶怎么辦?那些沒上籍的流民......”
“分!”王清風把驚堂木拍在流民冊上,“只要在信都縣喘氣的都算人。沒戶籍的現場造冊,隱戶既往不咎。”
堂外忽然傳來喧嘩。王清風推開窗,看見十幾個老農跪在石階上,最前面的老漢舉著半截麥穗。
“讓他們進來。”
老漢的草鞋粘著新鮮泥巴:“青天大老爺,小老兒就想問,家里五個孫子沒上丁籍,能分著地不?”
蘇婉清快步下階扶人:“您五個孫子多大?”
“最大的十四,最小的才八歲......”
“十四歲算中男,分一畝半?!蓖跚屣L抓起把算籌,“八歲小兒分半畝作口糧田,十五及冠再補足丁男額。”
黃墨斗突然踹翻測繩筐:“老子這就帶人去重測!”他黥面下的眼睛發紅,“當年我娘要是能分著半畝地,也不至于把我賣給人牙子。”
七日后,新城門外立起丈余高的木榜。蘇婉清踩著梯子往告示上蓋官印,王清風在下面扶梯子,指尖觸到她裙角的泥點子。
“丁男每人兩畝,中男一畝半,老弱婦孺半畝?!崩钅桨啄罱o不識字的百姓聽,“鹽堿地按三等折畝,上等鹽堿地一畝折七分,中等折五分,下等折三分?!?/p>
有個瘸腿漢子突然嚎啕大哭:“我老娘七十了也能分半畝!半畝豆田夠她磨半年漿?。 ?/p>
王清風感覺蘇婉清在梯子上晃了一下。他伸手去扶,卻被她抓住手腕當支點。她袖口里的藥香混著汗味,燙得他指尖發麻。
“大人!”趙粟一瘸一拐擠進來,“北鄉打起來了!兩家爭一塊水澆地......”
王清風抄起量地的步弓就走:“讓黃墨斗帶上他的墨斗線!等等——”他回頭指蘇婉清,“你也來,帶上魚鱗冊?!?/p>
田間兩個漢子滾在泥里,黃墨斗的墨線突然彈在他們中間:“爭什么爭!按新規,水渠五十步內劃為公田,你們兩家各讓十步。”
蘇婉清翻開冊子:“陳大牛家六口人該分九畝,你現在多占兩畝水澆地?!彼褐倌摚爸芏纺愀?,拿鹽堿地充好田,當黃工曹的測繩是擺設?”
王清風把步弓往地上一插:“重新量!多占的畝數充公,秋收歸縣倉。”
夕陽西下時,蘇婉清趴在田埂上寫地契。王清風蹲著給她舉硯臺,忽然說:“你裙角破了?!?/p>
“量地時被荊棘勾的?!彼P尖不停,“比不得大人官袍,破三處了?!?/p>
王清風看著遠處炊煙:“等秋收后,給你裁身新衣裳。”
“先給城外流民裁吧。”她吹干墨跡,“今年冬衣還差三百件?!?/p>
李慕白突然在渠邊喊:“大人!這邊界碑歪了半尺!”
王清風起身時,蘇婉清筆尖一頓,在最新那張地契上暈出個墨點。她悄悄把那頁折了個角——那是分給他們量地隊的半畝公田,寫著“王蘇李”三個小字。
更新時間:2025-04-10 18: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