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微光中,銀杏樹下躺著一個人影。
蘇綰抱著熟睡的蘇芽爬出地下通道時,第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樹下的林半夏。老太太的銀發完全變白,在晨風中散開,像一團破碎的蛛網。她雙手緊握那把金剪刀,刀刃上沾著金色與紅色混合的液體。
"阿婆!"蘇芽突然驚醒,從蘇綰懷中掙脫,跌跌撞撞地奔向林半夏。
蘇綰緊隨其后,胸口鈴鐺印記隱隱作痛。靠近后她才看清,銀杏樹已經恢復普通模樣,不再有金屬與血肉的紋路,但樹干上有一道明顯的縱向裂痕,正滲出少量金色汁液——與林半夏剪刀上的液體相同。
"阿婆,醒醒..."蘇芽輕輕搖晃老太太的肩膀,聲音帶著哭腔。
林半夏的眼皮顫動幾下,緩緩睜開。蘇綰心頭一緊——那雙總是銳利的眼睛現在布滿迷茫,像是剛出生的嬰兒般空洞。
"小姑娘...你們是誰?"老太太的聲音虛弱而困惑,"我這是在哪里?"
蘇芽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是芽芽??!您不記得我了嗎?"
林半夏困惑地皺眉,目光掃過蘇芽的臉,又看向蘇綰,最后落在自己手中的金剪刀上。剪刀柄上刻著一行小字:"以吾之憶護汝之生"。
"這把剪刀...很漂亮。"老太太喃喃道,仿佛第一次見到它,"是古董嗎?"
蘇綰蹲下身,輕輕握住林半夏的手腕。皮膚接觸的瞬間,她感受到一股微弱的能量波動——老太太體內已經沒有任何往生樹相關的能量殘留,就像被徹底格式化了一般。
"您叫林半夏,是這家茶館的老板娘。"蘇綰柔聲解釋,"我們...是您的家人。"
林半夏茫然地環顧四周:"茶館?"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建筑上,突然眼睛一亮,"啊,是了,我的茶館!今天要進一批新茶..."
她試圖站起來,卻雙腿發軟差點跌倒。蘇綰和蘇芽一左一右扶住她。老太太的身體輕得驚人,仿佛骨頭變成了中空的。
"老婆子!"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茶館后門傳來,"大清早的在院子里干什么?"
蘇綰轉頭,看到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站在門口,手里拿著煙袋。她完全不記得茶館里有這號人物。
林半夏卻露出笑容:"老頭子,我好像做了個很長的夢..."
老頭快步走來,責備中帶著關切:"又夢游了吧?醫生說了你這毛病得吃藥。"他看向蘇綰和蘇芽,眼中閃過一絲警惕,"這兩位是?"
"我們的..."林半夏猶豫了一下,"孫女?"
蘇芽緊緊抓住老太太的衣角:"阿婆,我是芽芽?。∧娴牟挥浀昧藛??"
老頭——蘇綰現在確定他是某種記憶植入的產物——咳嗽一聲:"孩子認錯人了吧?我們沒孫女。"他扶著林半夏往屋里走,"回屋歇著吧,天還沒亮呢。"
蘇綰拉住想追上去的蘇芽:"等等,芽芽。"
"可是阿婆不記得我們了!"女孩淚流滿面,背上的鈴鐺圖案透過衣服發出微弱的光。
"我知道。"蘇綰注視著那對"老夫妻"走進茶館,"但你看到了嗎?那個'爺爺'根本不存在。"
蘇芽眨眨眼,淚水暫時止住:"什么意思?"
"往生樹創造的幻象。"蘇綰指向老頭剛才站過的地方——地面上的露水完全沒有被踩踏的痕跡,"林半夏用自己的記憶為代價保護了我們,現在她的意識自動填補了空缺。"
她沒說完的是,這種自我欺騙式的記憶重構極其危險,一旦被強行喚醒可能導致精神崩潰。往生樹的手段向來溫柔而殘酷。
陽光漸漸升起,銀杏樹的葉子在晨光中閃爍。蘇綰發現樹下散落著幾片金紅色葉子,與之前蘇芽玩過的那片一模一樣。她撿起一片,葉子在她掌心微微發熱,葉脈中流淌著類似林半夏剪刀上的金色液體。
"姐姐,你看!"蘇芽突然指著地面。
昨夜激烈的戰斗竟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草地平整,土壤正常,仿佛那場生死較量只是幻覺。唯一異常的是七個排列成圓形的凹痕,每個都有碗口大小,像是被某種重物壓出來的。
蘇綰數了數,七個凹痕。對應七個容器?還是七個鈴鐺?
她突然想起鐘明消失前掉落的齒輪。如果那些齒輪還在...
"芽芽,我們得回地下室看看。"
地下室入口已經被樹根重新封住,但奇怪的是,當蘇芽靠近時,那些根須自動分開,形成一條通道。女孩自己也感到驚訝:"它們聽我的話了..."
地下空洞的景象令兩人震驚。昨晚還生機勃勃的微型往生樹已經干枯,變成一堆灰白的纖維。培養艙全部破裂,里面的胚胎不知所蹤。中央原本束縛金色心臟的位置,現在只剩下七條斷裂的鎖鏈,排列方式與地面上的凹痕完全一致。
而鐘明的七個齒輪,就散落在鎖鏈中央。
"別碰!"蘇綰攔住想撿齒輪的蘇芽,"可能有危險。"
她小心翼翼地用樹枝撥動齒輪。金屬零件在晨光中閃閃發亮,每個都刻著不同的鈴鐺符號。當第七個齒輪被翻動時,七個齒輪突然自動吸附在一起,發出"咔噠"的合體聲。
一道光束從組合體中心射出,在空中形成一幅立體地圖。蘇綰認出這是城市的微縮景觀,其中有七個光點特別明亮——一個在茶館位置,另外六個分布在城市各處,形成一個巨大的六邊形。
"這是什么?"蘇芽好奇地伸手觸碰代表茶館的光點。
圖像立刻放大,顯示出茶館的立體結構。地下室的位置標著一個白色鈴鐺符號,正是"終"字。其他六個光點也各自顯示出對應的符號和顏色:赤、橙、黃、綠、藍、靛。
"其他容器..."蘇綰喃喃自語,"鐘明說的六個節點。"
齒輪組合體突然分解,又快速重組為一個微型鐘表,表盤上沒有數字,只有七個彩色光點。指針飛速旋轉,最后停在赤紅光點的位置。
"它在指引方向。"蘇芽出人意料地說,"赤之容器醒了,正在移動。"
蘇綰驚訝地看著女孩:"你怎么知道?"
蘇芽困惑地搖頭:"不知道...就是感覺..."她突然捂住后背,"這里好燙!"
蘇綰掀開女孩的衣服,倒吸一口冷氣——原本七個鈴鐺的圖案中,赤色鈴鐺正在劇烈閃爍,而其他六個依然暗淡。更奇怪的是,圖案周圍浮現出細小的文字,正是往生樹上出現過的那句"一器承終,八鈴歸位"。
"八個..."蘇綰突然明白了,"七個神力容器加上你這個情感容器,才是完整系統。"
蘇芽似懂非懂地點頭:"所以阿婆才說我是奇跡?"
"是的,奇跡。"蘇綰輕撫女孩的頭發,"我們得找到其他容器,在她們被錯誤力量控制之前。"
離開地下室時,蘇綰注意到角落里有個閃閃發亮的東西——是金眼蘇綰的白色鈴鐺。它現在變成了普通的青銅色,上面"終"字的裂紋完全消失。出于某種直覺,她將它收入口袋。
回到地面,茶館已經開門營業。林半夏——或者說現在的她——正在柜臺后沏茶,動作依然熟練優雅。那個"老頭"坐在角落里看報紙,時不時咳嗽幾聲。兩人看起來就像最普通的老年夫婦。
"要進去嗎?"蘇芽眼巴巴地問。
蘇綰搖搖頭:"現在的阿婆很幸福。等一切結束后,我們再來看她。"
她牽著蘇芽走向茶館大門,準備暫時離開。就在這時,鈴鐺突然在口袋里震動起來,燙得她差點叫出聲。與此同時,蘇芽背上的圖案也開始發燙。
"姐姐..."女孩抓緊蘇綰的手,"有人來了..."
茶館前的石板路上,一個修長的身影正緩步走來。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身穿赤紅色旗袍,黑發用一根木簪挽起。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手腕內側——一個暗紅色的蝴蝶胎記,與蘇綰曾經的一模一樣。
女子在距離兩人三米處停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終于找到你了,終之容器。"她的聲音如同火焰中的爆裂聲,"我是赤,從北方節點蘇醒。來取回屬于我的東西。"
蘇芽突然尖叫一聲,背上的赤色鈴鐺圖案光芒大盛。女子——赤之容器——的雙眼也隨之變成赤紅色,沒有瞳孔和眼白之分。
"情感容器..."她厭惡地皺眉,"系統不該有這種雜質。"
蘇綰擋在蘇芽前面,胸口鈴鐺印記開始發熱:"你想要什么?"
"重啟。"赤簡短地回答,"清除錯誤,恢復純凈輪回。"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交出來吧,那個叛徒給你的鑰匙。"
蘇綰這才意識到,對方要的是金眼蘇綰的白鈴鐺。她下意識捂住口袋:"什么重器?鐘明已經失敗了。"
"鐘明?"赤冷笑,"那個殘次品只是初的仿制品。真正的游戲現在才開始。"
她突然向前一步,速度快得留下殘影。蘇綰只來得及將蘇芽推開,自己卻被赤掐住脖子按在墻上。赤的手像烙鐵般灼熱,皮膚接觸處冒出絲絲白煙。
"你以為終結了輪回?"赤貼近蘇綰耳邊低語,"你只是推遲了它?,F在到期了。"
蘇芽從地上爬起來,小臉上滿是淚水:"放開姐姐!"她沖向赤,卻被無形的熱浪彈開,摔在幾步外的地上。
赤看都不看女孩一眼,另一只手伸向蘇綰的口袋:"把鑰匙給我,我可以讓你選擇怎么死。"
蘇綰呼吸困難,眼前開始發黑。就在這危急時刻,她口袋里的白鈴鐺突然自動響起——這是它第一次發出聲音。
清脆的鈴聲如同冷水澆在熱鐵上。赤尖叫一聲松開手,掌心出現一個鈴鐺形狀的灼痕。
"你!"她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怎么可能激活它?"
蘇綰趁機抱起蘇芽后退,同時掏出白鈴鐺。原本青銅色的鈴身現在泛著珍珠般的光澤,"終"字周圍浮現出細密的金色紋路。
"站住!"赤厲聲喝道,卻不敢再靠近,"那東西會毀了所有人!"
蘇綰沒有理會,抱著蘇芽轉身就跑。身后傳來赤憤怒的咆哮和什么東西燃燒的噼啪聲。轉過街角后,她躲進一條小巷,將白鈴鐺舉到眼前。
"如果你真是什么鑰匙..."她喘息著說,"請告訴我們該怎么做。"
鈴鐺沒有回應,但蘇芽背上的圖案突然亮起。女孩痛苦地弓起背:"好燙...它在說話..."
"說什么?"
"找...找園丁..."蘇芽艱難地復述,"真正的園丁..."
蘇綰想起林半夏說過的"初代園丁"。難道還有其他幸存者?或者...
她的目光落在白鈴鐺上。如果金眼蘇綰是她的黑暗面,那么是否也存在其他容器的"暗面"?那些齒輪指引的六個節點,是否藏著更多秘密?
遠處傳來腳步聲,赤的紅色旗袍在街角一閃而過。蘇綰抱緊蘇芽,決定前往齒輪地圖上最近的橙色節點——城西的老鐘樓。
那里,或許有她要的答案。
更新時間:2025-04-10 08: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