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是被血鈴鐺的聲音喚醒的。
那聲音像是生銹的刀片在頭骨上刮擦,每響一聲,喉嚨就涌上焚燒爐的焦灰味。她睜開眼時,拔步床的帷幔正簌簌抖動,褪色的流蘇里纏著幾縷銀白發絲——與母親火化時從骨灰中揀出的遺發一模一樣。
"三小姐可算醒了。"
燭光在冰裂紋窗欞上投出蛛網狀陰影,春桃的影子被拉長到詭異比例。丫鬟端著青瓷碗的手在發抖,燭淚滴在虎口處卻渾然不覺。蘇綰盯著她領口露出的淤青,那青紫色的指痕與前世家暴致死的女傭尸體如出一轍。
"現在是什么時辰?"聲音出口的瞬間,蘇綰怔住了。這是十八歲的嗓音,尚未被化療藥物腐蝕成破敗的風箱聲。
春桃的喉結突然詭異地凸起:"戌時......三刻......"她每說一個字,喉管就發出氣球漏氣般的嘶響。燭火應聲爆出綠焰,將丫鬟瞳孔映成兩顆發霉的銅錢。
青瓷碗遞到唇邊時,當歸的苦味里混著尸油特有的腥臊。蘇綰突然記起停尸房冷柜抽出的聲音——前世林婉茹的尸體被推進焚化爐前,法醫用鑷子從她潰爛的牙齦夾出過同樣的褐色藥渣。
"啪!"
藥碗摔碎在地的剎那,液體濺到拔步床的象牙雕花上。楠木瞬間腐蝕出蜂窩狀的孔洞,每個孔眼都鉆出細如發絲的紅蟲。春桃突然咯咯笑起來,領口隨著俯身動作敞開,露出鎖骨處淡紅色的胎記——倒懸的青銅鈴鐺,與蘇綰身上的如出一轍。
"綰綰又做噩夢了?"
珠簾被染著丹蔻的手指撥開,東珠耳墜在陰影中泛著尸骨般的光澤。林婉茹裹著雪狐裘,領口雪狐的眼睛卻是血紅色的。蘇綰注意到她頸間纏著的根本不是皮毛,而是某種蠕動的蒼白生物。
"姨娘這鐲子真漂亮。"蘇綰突然抓住那只冰冷的手腕。翡翠內部游動著三十七道血絲,恰如母親顱骨中取出的鈴舌數量。當指尖觸到鐲身裂紋時,她聽見了細碎的嗚咽——是母親下葬那天,自己在靈堂聽到的啜泣聲。
林婉茹的瞳孔收縮成豎線:"三小姐燒糊涂了。"狐裘領口的生物突然昂起頭,竟是條生著人臉的雪蛇。蘇綰看清那張臉的五官,胃部猛地抽搐——那是十年前暴斃的二姨娘!
銅鈴聲就在這時刺破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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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聲鈴響**,西廂房的窗紙沁出血珠。冰裂紋窗欞的陰影在地面織成羅網,每處交叉點都釘著枚生銹的銅錢。蘇綰赤足踩過回廊時,發現銅錢上的"光緒通寶"正在逆時針旋轉。
**第二聲鈴響**,春桃提著燈籠堵在垂花門前。燈籠紙上的侍女圖正在融化,美人的五官順著燭淚滑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鈴鐺紋身。丫鬟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三十七條,每條影子的手腕都延伸出絲線,沒入黑暗中的青銅鈴鐺。
"三小姐......該喝藥了......"春桃的嘴角裂到耳根,暗紅色的長舌卷著個青瓷碗。碗中藥汁沸騰翻滾,浮現出蘇綰被鐵鏈鎖在青銅鼎中的倒影。
蘇綰撞開她沖向月洞門。積雪在足下發出骨骼碎裂的脆響,月光突然變成血紅色。父親提著白燈籠立在祠堂前,朱砂繪制的鎮魂符正在燈籠紙上逆流暈染。那些符咒的筆畫像活過來的蜈蚣,順著蘇明遠的指尖爬上青灰的面龐。
"回東廂......"父親的眼球凸出到幾乎要跌落眼眶,"子時的梆子響過之前......"
他的長衫下擺滴著黑水,在雪地烙下焦痕。蘇綰故意朝反方向跑去,卻在拐角處踩到粘稠的液體。手電筒光束下,青石板縫隙滲出黑紅色漿液,蜿蜒的軌跡組成倒寫的梵文"卍"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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祠堂的門扉無聲洞開。
供桌上的長明燈泛著青熒,倒扣的祖宗牌位下壓著染血黃符。蘇綰的胎記突然灼痛,她看見朱砂寫就的"蘇綰"二字正在符紙上蠕動,每一筆都像蚯蚓鉆入皮肉。供桌下的暗格傳來金屬嗡鳴,鎏金羅盤上的二十八宿逆向旋轉,磁針直指她劇烈起伏的胸口。
"......以蘇氏嫡女心頭血為引......"林婉茹的誦經聲從神龕后傳來。描金木盒的鎖孔插著半截指骨,盒蓋震動間泄出幾縷發絲——那發梢蜷曲的弧度,與母親遺照上的如出一轍。
銅鈴聲突然密集如暴雨。蘇綰回頭看見春桃的脖頸后仰到貼住脊背,嘴角咧到耳根:"小姐......戌時三刻到了......"
所有燈籠同時亮起血紅的光。蘇綰沖向書房時,梁柱上的符咒簌簌剝落,露出后面層層疊疊的抓痕。最深的那道指痕里嵌著半片指甲,邊緣泛著蠱毒特有的靛藍色——與母親下葬時折斷的指甲顏色一模一樣。
紫檀書案上攤開的族譜墨跡未干:"蘇氏長女清漪,庚申年甲子月丙戌日歿......"蘇綰的太陽穴突突跳動,這分明是她的生辰八字。書架向兩側滑開的瞬間,密室墻壁上三十七尊銅像同時睜開眼,每尊銅像口中含著的紅布鈴舌開始滲血。
"清漪姐姐也愛半夜亂跑呢。"
林婉茹的狐裘化作萬千白蛆,翡翠鐲子裂成滿地毒蛛。蘇綰的胎記迸裂,血珠飛濺在青銅鼎中的月白旗袍上——母親下葬時的珍珠項鏈突然炸開,三十七顆嵌著微型鈴鐺的珠子懸浮空中,發出催命的嗡鳴。
第一枚鈴舌穿透掌心時,蘇綰在劇痛中看清了真相:銅像跪拜的方向根本不是青銅鼎,而是她自己。
更新時間:2025-04-10 08:0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