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春正月乙酉，范仲淹、富弼罷。三月辛酉，韓琦罷。”

在李鴻遠說完自己的話后，這茅屋中沉寂了約莫一刻鐘。唐文彥才開始捋一捋胡子“哈哈”笑起來。并且開始背誦起《仁宗本紀》中的句子。

“燕居你生得聰慧，也早猜到了我其實不是什么老農民對嗎？”

突然間，唐文彥向李鴻遠發問。

都這樣問了，李鴻遠也只好笑笑道，“不錯。”

“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碧莆膹┈F在仿佛完全不再為那些未來的歷史感到悲傷，“你沒猜錯，老夫正是慶歷年間與希文兄一道被貶黜的諸多官員之一。”

“天圣七年，老夫不過二十又一，剛中進士不多時直集賢院，正準備為我心中的大宋奉獻我的一腔勇毅?！?/p>

“那時的希文兄，早就已是名滿天下的大儒，剛剛被召回京不久，可是很快便因為章獻太后想要挾百官祭祀太廟，希文兄奮力阻止觸怒太后，再度被逐出京?！?/p>

“那時，眾人都稱贊希文兄是高風亮節，清流領袖，我也是在那時與希文兄相識，雖然還只是個小編撰，但是已經立志今生追隨希文兄的腳步了。”

“慶歷三年，跟我們斗了幾十年的呂夷簡乞骸骨，希文兄、韓稚圭、富彥國當軸，老夫亦居諫院與歐陽永叔同列，是時政出中樞，一改積弊：明黜陟、抑僥幸、精貢舉、擇長官、均公田，五策一行，天下震蕩，吏治清明；還厚農桑、修武備、推恩信、重命令、減徭役，一改苛捐雜稅之風，一改軍事積弱之境。”

“可惜時間不長，希文兄請行邊，于是我們在中書的諸多新政就此罷了。韓稚圭、富彥國、歐陽永叔、蘇子美相繼出外……”

唐文彥在燈帶耀眼的光下慢慢講起了自己的過往，可是講到這里，他卻沉默了。

但是今晚的李鴻遠可管不了那么多。

“可是慶歷八年，蘇舜欽復起，死在了赴任的路上。”

唐文彥抬起頭有些驚訝地望著李鴻遠。

“千年以后還有人記得子美……那便是最好了?！?/p>

“慶歷舊人紛紛復起，如今富弼、韓琦、歐陽修更是都身居高位，世伯你為何就此離開了汴京？”

“是啊，舊人都復起了，為什么我不再回去呢？”

唐文彥有些恍恍惚惚地自問自答著。

忽然他緊緊抓住李鴻遠的雙肩。

“子美他那么好的才情，明明現在應當與稚圭他們同列，你說他怎么那么早就去了……”

“我們一直以為新政可以改變大宋，可是被貶出京后發現百姓生活依舊艱難，貪官污吏仍舊橫行，可是反而是自詡君子的我們被逐出京，子美還因此喪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唐文彥的聲音大了起來，甚至有些悲憤地吼著。

李鴻遠移開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世伯，小心點兒別吵醒了瑩瑩?！?/p>

唐文彥平復了一下心情，“失態了。”

“可以理解。”

“但是你還記得你們最初為什么要推行新政嗎？”

唐文彥詫異地看著向自己發問的李鴻遠。

“自然是解萬民于倒懸，澄廟堂之清輝，上報國家，下報蒼生?！?/p>

說著唐文彥對著天邊一拱手，這是在他看來很自然的事情，哪個士大夫不想如此立功立德立言名垂青史呢。

可是李鴻遠只是搖頭。

“那我問你，你們救了哪個民，澄清了哪個廟堂？”

唐文彥剛想開口那自然是大宋萬民和大宋朝堂了，可是想起自己悲憤之下說過的話就閉嘴了。

“你說的出來嗎？”

李鴻遠見唐文彥不說話就接著說。

“下午在縣城，姜學士怎么樣我不知道，可是他前任知縣留下來的宅子就是如此奢侈富貴，可那些沿街的百姓呢？那些農田里耕作的百姓呢？這就是你們救的蒼生？這就是你們澄清的朝堂？”

“難道汴京城里的老爺少收點錢，天下蒼生就會好過些了嗎？難道你們推行幾個新政，天下就風氣一轉，令行禁止了嗎？”

李鴻遠這一串的發問把唐文彥問得暈頭轉向。

“既然諸般不可，那為之奈何？”

“沒事不著急，接著我們再來看蘇舜欽為什么會死?！?/p>

說到這，李鴻遠甚至對著唐文彥笑了笑。

“接著問，你們是君子不錯，可是為什么新政行了兩年就紛紛出外或被罷黜，難道官家不知道你們君子胸懷理想還忠于大宋嗎？”

這番話涉及趙官家，也就是歷史評價的那個宋仁宗，唐文彥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但是李鴻遠卻好像本來也沒想要唐文彥回答自己的問題，這些問題都只是他接下來話的引子罷了?！斑@趙禎被稱作宋仁宗倒也不錯，只不過他仁慈的對象只有你們這些汴京的貴人罷了。”

聽著李鴻遠這實實在在的僭越，若放在平日唐文彥在就開始呵斥了?？墒蔷驮诋斚拢莆膹┑膬刃母嬖V他自己是絕不想開口的。

“捫心自問，難道你們這些人真指望著這趙宋官家會想要倉廩實，天下足？不然也用不上你們這些人每日寫劄子去勸諫?！?/p>

說完這些話李鴻遠感到有些餓了，于是從箱子里掏了掏，竟然找出來幾包方便面。

“呦，運氣不錯，世伯你去燒些水吧?！?/p>

說出了一切的李鴻遠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可是唐文彥只是一言不發起來開始燒柴熱水。

兩個人就在狹小的屋子里相顧無言，等著水燒開，李鴻遠倒是哼著小曲開始拆著方便面的包裝往里面倒著調料。

“水好了。”

大概兩刻鐘后，一直沒說話的唐文彥終于說出了第一句話。

李鴻遠顯得有些興奮地開始把水往兩個紙碗里面倒著，水一接觸倒面餅，一股唐文彥從未聞過的香味就向唐文彥的鼻子襲來。

“此乃何物？這么香為何要將它蓋上？”

本來非常沉悶的唐文彥此時對這方便面倒似乎有些興趣，于是開口問道。

“不過一碗面而已，要泡泡吃?！?/p>

唐文彥也經常熱冷面，于是也沒多想，只是感覺那碗外面畫的圖像未免有些太真實了，而且那面如此多的用料，鋪滿了牛肉蔬菜，奢侈至極，想到這里再想想李鴻遠剛剛的畫不禁嘴角一笑。

“這小子說是如此，也不過是奢侈異常，到底是年輕啊?！?/p>

更新時間：2025-04-09 16:2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