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熵裂長歌 沒出過遠門 110987 字 2025-04-09 01: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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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過洪澤湖那日,雪粒拍打帆索簌簌作響,江面冷得像蒙了層鐵皮,帆布上的冰碴在風中微微顫動。本該接應的漕船不見蹤影,蘆葦蕩中漂著幾具浮尸,凍僵的手仍保持扒船幫的姿勢,指甲縫里嵌著黑泥,像是死前還在掙扎。李恪凝視輿圖上的“清河縣”朱批,眼皮突突直跳,胸口像被什么堵住,呼吸都有些不暢?!斑@他娘是清河?”呂先副將一腳踹開半掩的城門,門板吱吱呀呀倒下,揚起一片嗆人的灰塵。門吏躲在草房,只探頭瞥了一眼便縮回,像是老鼠見了貓。積雪下露出焦黑梁柱,殘破城樓上懸著一具骸骨,空洞的眼窩里筑著鳥巢,幾根羽毛被風吹得飄搖不定。幾個蓬頭稚子在瓦礫堆中翻找,衣衫破得露出瘦骨嶙峋的肩膀,見官兵非但不躲,反伸出凍瘡潰爛的小手,嘴里含糊地喊著“餓”,聲音細弱得像風一吹就散。

滿貴搬糧時險被流民撞倒,一個瘦弱婦人搶了米袋卻不跑,抖著手倒出半把喂進懷中嬰兒嘴里,米粒在她指縫間簌簌落下。那孩子早已氣絕,黢黑的小手卻攥著母親衣角,像在無聲地求救。滿貴愣在原地,手里的米袋滑落,砸在地上發出悶響,塵土揚起嗆得他咳了兩聲,眼眶紅得像要滴血。

雪粒砸在金頂暖帳的獸首銅鉤上,叮當作響,帳外的寒風被厚重的氈簾隔絕。李恪掀開猩紅氈簾,炭火裹著龍涎香的熱浪撲面而來,嗆得他瞇了瞇眼。十二盞鎏金鶴形燈將帳內照得通明,燈芯噼啪作響,西域地毯上竟繡著五爪團龍紋,金線在燈火下閃得刺眼——這逾制的物件讓呂先按刀的手緊了緊,獨眼冷冷掃過帳內奢華陳設,像是壓著怒火?!皢?,這不是九殿下?”曹吉祥慢悠悠從白狐裘里探出半張臉,鎏金護甲捏著銀簽剔牙,嘴角掛著幾分戲謔,聲音尖細得像針刺,“聽說您前日在醉月樓,為個胡姬把先帝賜的玉帶都抵了?”兩個捧唾壺的小太監吃吃笑著,故意碰響銅盆,聲音清脆得像在嘲弄,銅盆邊緣的鎏金花紋在燈火下閃著冷光。

李恪靴尖碾過地毯上的金瓜子,金線在麂皮靴底斷裂作響,發出細微的撕裂聲。他徑直坐上主位的紫檀雕龍椅,椅背上的龍紋雕工精致,觸手冰涼,他順手撈起鎏金酒壺晃了晃,壺身映出他微瞇的眼:“曹公這葡萄釀,怕是比父皇壽宴上的還醇厚?”琥珀色酒液潑進炭盆,騰起一簇藍火,映得他眉眼森然,像是藏著刀鋒,火光跳躍間,帳內的空氣都凝滯了幾分。曹吉祥腮幫抽搐,眼角的細紋擠成一團,他使了個眼色,屏風后轉出八名帶刀侍衛,玄鐵甲胄上鏨著內官監的蟒紋,腳步沉重得震得地毯微顫,刀鞘碰撞發出低沉的嗡鳴。

“王爺說笑,”曹公翹起蘭花指撣衣襟,語氣卻透著幾分試探,“咱家這兒倒有批陳糧,只是青州雪災,糧價……”他拖長音調,護甲敲著賬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像是故意在挑釁。

李恪早有準備。前日船上,他從流民口中聽聞曹吉祥的采辦船常在揚州???,私運官鹽,流民中一個曾在碼頭扛包的老漢低聲嘀咕:“曹公公的船一過,碼頭總多些白花花的鹽袋?!弊蛞?,他翻閱晶核調閱的《漕運志》,發現永昌二十三年揚州沉鹽案疑點重重——八百石官鹽沉船,三日后臨安鹽價卻未漲反跌,明顯有人暗中補倉。他不動聲色翻開賬冊,指尖點在一行朱批上,聲音平靜得像在閑聊:“永昌二十三年臘月初七,揚州漕船沉了八百石官鹽,三日后臨安曹氏鹽鋪進了九百石私鹽?!彼а圯p笑,靴跟碾碎一顆滾落的東珠,碎珠在燈火下散成細小光點,“曹公這點石成金的本事,教教本王可好?”

帳內死寂,燈芯噼啪聲格外刺耳。曹吉祥脖頸漲成豬肝色,肥肉抖得像篩糠,猛抓起茶盞砸向侍衛:“混賬東西!怎敢拿錯賬簿!”瓷片飛濺,劃破侍衛臉頰,血珠濺在雪貂皮褥上,紅得像賢妃耳珰上的珊瑚墜,侍衛低頭不敢吭聲,血順著下巴滴落,染紅了甲胄邊緣。

李恪慢條斯理掏出油紙包,腥氣彌漫開來——昨日在運河邊撿的霉變軍糧餅,餅面上烙著模糊的兵部火印。他早疑采辦船漏米與曹有關,那晚看見水手遮箱的慌亂舉動,便特意撿了塊掉落的餅留存,此刻正好派上用場?!白蛉毡就踉谶\河邊撿到件趣物,”他掰開餅,砂石混著霉味撲鼻,指尖夾著餅渣遞到曹吉祥眼前,“這烙著兵部火印的軍糧,怎從曹公船里撒出來?”笑意不達眼底,語氣卻輕得像在問候天氣。

呂先拔刀挑起帳簾,北風卷入流民哀嚎,隱約夾著“狗官還我爹娘”的哭喊,風聲嗚咽得像鬼泣。曹吉祥肥軀顫抖,護甲上的東珠鏈嘩啦作響,像是被風吹散的珠簾,額上冷汗混著胭脂味滴落,染濕了狐裘。

“您說,”李恪俯身貼近他耳畔,聲音輕如情人呢喃,氣息卻冷得刺骨,“若明早御史臺收到這賬簿,再配幾船摻砂軍糧,您這司禮監的椅子還坐得舒坦嗎?”他指尖撫過曹吉祥蟒袍上的江崖海水紋,指甲在金線上劃出細微刮痕,像是無聲的威脅。

曹吉祥死攥李恪手腕,混著胭脂味的冷汗滴在他手背,黏膩得讓人不適:“五……五千兩!咱家給青州百姓添冬衣!”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馬匹驚嘶,呂先刀尖抵著一個錦衣小廝后心——少年懷抱精米錦袋,袋口露出“御供”二字的灑金箋,在燈火下閃得刺眼,小廝嚇得腿軟,錦袋掉地,米粒撒了一片?!扒衣?,”李恪按住曹吉祥掏銀票的手,目光掃過那灑金箋,“聽說曹公在臨安有處別院,假山都用鹽砌的?”他蘸酒水在案上畫了個怪符,筆畫歪斜卻帶著詭異熟悉感——前夜教流民識字時,一個曾在鹽場干活的老者無意畫下這符號,說是鹽商間的暗記,李恪當時便留了心,“昨夜本王翻了些舊檔,恰好瞧見這玩意兒,聽說沂山鹽場塌過半邊,露出不少內官監印的鹽磚……”

曹吉祥瞳孔驟縮,那符號分明是他與鹽商約定的暗記!他猛掀案幾,珍珠瑪瑙滾落一地,叮當作響,聲音清脆得像碎裂的冰面:“再加三千!王爺莫欺人太甚!”

“一萬八千兩,”李恪腳尖勾起一顆東珠,慢悠悠碾碎,碎屑在靴底咯吱作響,“買曹公九族性命,劃算得很?!彼鹛颗杌疸Q,燒紅的鐵條按在賬簿上,紙頁瞬間卷曲冒煙,焦糊味彌漫開來,“您猜,是這假賬先化灰,還是您那鹽山先塌?”

曹吉祥癱在狐裘堆里喘如風箱,抖著手從暗格摸出疊銀票,銀票邊緣已被汗浸得發軟。李恪卻不著痕跡地縮回手,炭盆火舌竄起的剎那,他低聲笑道:“煩請曹公再備三十車糧——要新米,帶砂石的折子可還在本王袖中?!?/p>

暮色染紅雪地,曹吉祥親自將李恪送出暖帳,老太監蟒袍下擺沾著炭灰,臉上堆滿諂笑,聲音尖細得像在討好:“王爺慢走,這貂裘……”話音未落,李恪反手將大氅拋向流民堆,饑民哄搶的聲浪里,他背身揮了揮手:“賞你了,記得多備幾口棺材——給別院的?!绷髅駬湎虼箅?,撕扯聲混著低吼此起彼伏,像是餓狼分食。

呂先牽馬過來時,見李恪正摩挲銀票上的“鹽課”朱印,朱紅印跡在指尖留下淡淡痕跡。少年王爺忽撕下票角拋進風中,碎屑如雪片落進血污:“明日派人盯著漕運衙門,曹吉祥定會從臨安調糧平賬?!?/p>

“王爺怎知……”呂先皺眉,獨眼掃過那散落的票角。

“他袖口沾著揚州胭脂,定是連夜見過鹽商?!崩钽》砩像R,望向官道盡頭騰起的煙塵,馬蹄踏地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一萬八千兩不過九牛一毛,真正的肥羊……”他忽露出從前混跡賭坊時的痞笑,眼底卻閃過一絲冷光,“還在后頭呢?!?/p>

三十輛糧車吱呀碾過凍土,車輪碾碎冰碴發出細碎的咯吱聲,最后一絲天光湮滅在沂山背后,山影在暮色中模糊成一片暗色。李恪摸出懷中半塊黍餅,就著雪水咽下,喉嚨被冰得發澀,恍惚又看見母親在芷蘿宮搓麻繩的龜裂雙手,那雙手曾為他縫制棉袍,指尖被針扎得滿是細小的血痕,如今卻只剩記憶中的溫度。遠處青州城頭的狼頭旗獵獵作響,旗面上的狼頭在風中猙獰如活物,他的蟒紋箭袖里,正揣著曹吉祥私開鹽礦的輿圖——那上面新添的朱砂標記,恰似滴血的長槍刺破雪幕,紅得刺眼。

洪澤湖水路已盡,車隊踩著青石板在清晨的薄霧中嘎嘎作響,霧氣濃得像蒙了層紗,車輪碾過石板發出低沉的轟鳴。李恪凝視結冰的路面,失神片刻,目光落在石板縫隙間凝著的暗紅冰碴上——不知是銹跡還是血痕,紅得有些詭異。他彎腰拾起半片碎裂的陶碗,碗底“醉月樓”的朱印尚未褪色,邊緣卻沾著黍粒大小的齒痕,像被餓極的人啃過,碗沿還有幾道細小的裂紋。“王爺,流民又添了三十七口,”滿貴捧著名冊氣喘吁吁跑來,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今晨在蘆葦蕩發現時,有個產婦正攥著蘆葦桿吸汁……”他聲音低下去,眼眶微微發紅,手里的名冊被捏得邊緣發皺。

李恪將陶片擲進冰河,漣漪驚起幾只禿鷲,黑翼掠過糧車,帶起一陣陰冷的風,禿鷲的叫聲尖利得刺耳。呂先用刀鞘敲打米袋,陳米混著砂石的簌簌聲中,他低聲道:“再往北走,怕是連砂石都摻不下了?!钡肚是脫裘状墓澴嗑徛?,像在敲打某種喪鐘。

“所以要請將軍先行?!崩钽〗庀卵g蟠龍佩,玉扣在晨光中泛著幽藍,像是凝了一層薄霜,“將軍帶糧先行,收攏流民?!彼讣鈩澾^呂先掌紋,指甲在粗糙的繭子上留下淺痕,“此去遇城不入,逢村不停,只收兩種人——會種地的,敢殺人的?!?/p>

呂先刀柄磕在凍土上,火星迸出,濺在雪地上留下一圈焦黑:“末將若是卷糧跑了……”

“那本王就去萊州礦坑,給三百水師弟兄講個故事?!崩钽⌒χ鴶傞_輿圖,紙面泛黃,邊緣已被手汗浸透,輿圖上的墨線在晨光下模糊不清,“還有八百里,不知會有多少災民?!?/p>

北風卷著雪粒撲進船艙,寒氣刺得人臉頰發麻,李恪忽劇烈咳嗽起來,咳聲低沉得像從胸腔深處擠出。帕子移開時,幾點猩紅滲進蟒紋,像母親耳珰上的珊瑚珠,紅得刺眼,他盯著那血跡愣了片刻?!斑@一萬八千兩銀票,”他將浸血的絲絹壓在輿圖上,血跡暈開,像一朵詭異的花,“經過鹽莊時,換五車粗鹽——要帶官印的。沿途遇豪族塢堡,也可用本王名頭買糧?!彼曇舻蛦?,像是被風吹散。

呂先手按刀柄,刀紋是斬倭時留下的凹痕,粗糙得像砂石磨過?!傲髅癫皇潜?,”他盯著糧車旁瑟縮的婦孺,目光沉得像壓了塊鉛,“見著刀刃,怕是……”

“饑腸勝過鋼刀?!崩钽∠崎_最近的米袋,霉味沖得人鼻腔發酸,他抓把陳米撒向冰面,米粒落在冰上發出細微的嗒嗒聲,立刻有流民撲來爭搶,指甲在冰面刮出白痕,像是野獸的爪印?!案嬖V他們,運一石米到青州,換三升新糧。”他又摸出一本冊子,封面已被手汗浸得發軟,“這是青州輿圖,能救則救,不能便走?!?/p>

晨霧將散時,呂先的馬隊消失在官道盡頭,蹄聲漸遠,只剩煙塵裊裊,馬蹄踏地揚起的塵土在霧中緩緩沉降。李恪站在糧車頂棚,看流民如蟻群般綴上馬隊煙塵,腳步踉蹌卻帶著幾分執拗。有個跛腳鐵匠落在最后,背上捆著熟睡的孩童——那孩子手里攥著半塊糖畫,正是李恪昨日獎勵識字時給的,糖漬在小手上黏成一片,映著晨光泛著微弱的光澤。

“王爺真信得過呂將軍?”滿貴遞來暖爐,低聲問道,爐壁的熱氣燙得他指尖發紅,聲音里帶著幾分擔憂。

李恪呵出口白氣,看它在空中凝成小水珠,緩緩道:“三年前舟山海戰,呂奉之把最后半壺淡水給了火頭軍?!彼赶蛱祀H,幾只灰雁掠過鉛云,翅膀劃破霧氣,發出低沉的鳴叫,“你看,南遷的候鳥從來不等冰雪消融。本王信他?!彼穆曇舻统羺s堅定,目光投向遠方,像是透過霧氣看到了青州那片荒涼的土地。

更新時間:2025-04-09 01: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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