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推演讓我精神亢奮,但也疲憊不堪。
天蒙蒙亮時,我在硬板床上和衣躺了片刻,腦子里卻依舊是那些叉號、符箓和不斷縮短的時間間隔。
我隱隱覺得,自己可能觸摸到了某種規律的邊緣,但要抓住它,我需要更多、更精確的信息。
清晨的縣衙比昨日更加忙碌,也更加壓抑。王糧曹的案子像一塊巨石壓在所有人心頭。
衙役們腳步匆匆,官吏們面色凝重,連平日里最愛閑聊的幾個小吏,此刻也都埋頭做事,生怕觸怒了頂頭上司。
我整理好自己的思路,決定先從最容易獲取的官方記錄入手。要驗證我的“時間間隔縮短”猜想,我需要更詳細的案發時間記錄,而不僅僅是仵作推斷的大致時辰。
或許,可以通過對比城內各坊門的開關記錄、夜間巡邏隊的簽到簿,甚至是一些更細微的旁證,來盡可能地精確鎖定案發時間窗口。
此外,死者更隱秘的社交圈、經濟往來記錄,尤其是那些可能涉及灰色收入的部分,也對我判斷兇手動機至關重要。
我先找到了負責管理城防治安檔案的張書吏。他是個年近五十的老油條,平日里對我這個“郡府來的年輕人”還算客氣。
“張老哥,”我遞上一小包從家里帶來的炒豆,盡量讓自己的笑容顯得真誠,“小弟這廂有禮了。想請教個事兒,不知前兩次‘鬼面案’發時,城內各坊門的夜間記錄,以及巡邏隊的簽到簿,可否借閱一二?小弟在核對倉曹賬目時,發現一些時間上的出入,想參照一下?!蔽覜]敢直接說查案,只推說與賬目核對有關。
張書吏接過炒豆,掂量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陸書佐真是勤勉啊,核賬都核到城防上去了?呵呵?!?/p>
他慢條斯理地剝開一顆炒豆,放進嘴里嚼著,“不過啊,那些記錄,都屬于治安司管轄,按規矩,非本司人員,是不能隨意查閱的。再說了,那都是些流水賬,雜亂得很,看了也未必有用?!?/p>
我心中一沉,知道這是官面上的推諉之詞。我耐著性子解釋:“張老哥,小弟并非無的放矢。實在是王糧曹這事蹊蹺,萬一……萬一能從這些記錄里找到些蛛絲馬跡,也好為縣尉大人分憂不是?”
張書吏搖了搖頭,態度堅決:“陸書佐,不是老哥不幫你。實在是規矩如此,我可擔待不起。再說了,查案是捕快和仵作的事,咱們這些提筆桿子的,還是安安分分做好分內事要緊。聽老哥一句勸,別趟這渾水?!?/p>
碰了一鼻子灰,我并未氣餒。我又嘗試去找負責管理戶籍和部分經濟檔案的主簿屬官劉書吏。
這位劉書吏年紀與我相仿,平日里有些清高,對我這種沒有背景的“寒門”出身頗有些看不上眼。
我說明來意,希望能查閱幾位死者更詳細的家庭背景、田產記錄,甚至是一些可能存在的商業往來憑證。
劉書吏放下手中的毛筆,抬眼瞥了我一下,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諷:“陸書佐?我沒聽錯吧?你要查這些東西作甚?莫不是真把自己當成廷尉府的官差了?”
我壓下心中的不快,解釋道:“劉兄誤會了。在下只是覺得,了解死者生前的經濟狀況和社會關系,或許有助于理解……呃,一些賬目上的疑點?!蔽以俅伟选昂速~”搬出來當擋箭牌。
“賬目疑點?”劉書吏冷笑一聲,“我看你是想借著查賬的名義,行探案之實吧?陸昭,我勸你還是收起這份心思。李大人不過是看你年輕,隨口允了你幾句,你還真當回事了?告訴你,這些檔案,尤其是涉及田產和某些‘特殊’經濟往來的,都是機密!豈是你能隨意翻閱的?出了差錯,誰擔責任?你擔得起嗎?”
他的話越來越難聽,周圍幾個豎著耳朵偷聽的小吏也發出了竊笑聲。
“再說了,”劉書吏靠在椅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就算讓你看了又如何?憑你那點算盤珠子上的功夫,就能找出殺人不眨眼的‘鬼面人’?別做夢了!好好算你的糧米布匹去吧!這陽翟城的水深著呢,淹死的都是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自作聰明的!”
羞辱、輕蔑、以及官僚體系那冰冷而堅硬的壁壘,像一盆冷水,狠狠地澆在了我燃燒的熱情上。
我緊緊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才勉強維持住表面的平靜。我明白了。在這個等級森嚴、人情復雜的衙門里,沒有相應的身份和權力,僅僅憑借邏輯和推斷,是寸步難行的。
他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一個底層書佐能做出什么成績。甚至,他們可能樂于見到我碰壁,以此來證明我的“不務正業”和“異想天開”。
我默默地退出了主簿的辦公室,走廊里那些或同情、或嘲諷、或漠然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我身上。
看來,依靠官方渠道獲取核心信息的路,是走不通了。我的“數理模型”再精妙,缺少了關鍵數據的輸入,也只能是紙上談兵。
我必須找到其他的途徑。體制外的助力,或者……創造屬于我自己的信息渠道。心中的挫敗感很快被一種更強烈的決心所取代。
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就只能……另辟蹊徑了。而眼下,唯一可能給我提供些許幫助,并且愿意傾聽我這些“奇技淫巧”的,或許只有那位暫居在客棧里的聰慧女子了。
更新時間:2025-04-07 15:54: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