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磊下定決心，便悄無聲息的出了院門，背后卻跟上來一道極輕的腳步。

邵磊回頭一看，竟是他那個不怎么和他說過話的幺妹，邵玉竹。

邵玉竹能記事時，邵磊已經在縣里讀書了。

甚少回家的原因，讓年齡相差八歲的兄妹倆，相處如同陌生人。

此刻的邵玉竹，睜著一雙大眼睛，怯怯的、謹慎的盯著這個記憶里暴戾又混賬的二哥，仿佛不相信他，肯如此放過自己家。

爹娘說二哥是回來討債的，現在債沒討到，他能這么輕易的離開嗎？

九歲的邵玉竹，生怕邵磊摸進柴房，尋了砍刀或者斧子，轉頭回去報復爹娘和大哥。

所以盡管害怕，邵玉竹還是不錯眼的盯著邵磊，防著邵磊隨時暴起。

邵磊豈能不知邵玉竹所想。

這些怕他恨他的眼神，他早看慣了。

所以被妹妹這樣盯著，即便有些許傷心，邵磊還是不得不假裝不在意。

然后從懷里摸出三錢碎銀，轉身幾步邁到邵玉竹身前。

他一邊給邵玉竹手心里塞銀錢，一邊低聲囑咐她道：“家里這兩日需要用些銀錢，你一會兒拿給爹，給他做個防備?！?/p>

言罷，邵磊放開邵玉竹顫抖的小手，又揉了揉邵玉竹的頭，繼而大步離開了。

邵玉竹在邵磊靠近時，便嚇得不能動彈，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想喊爹娘都喊不出聲。

不曾想，恍如羅剎一般的二哥，開口卻是溫良的話，還塞給她銀錢。

邵玉竹長這么大，都沒拿過這么多銀錢，呆愣愣的，看著二哥消失在晚霞余暉之中的背影，腳下一軟，一個屁股蹲跌在院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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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趕慢趕，到達瀧溪鎮時，城門已關。

邵磊尋了一處避風干凈的牲口棚，打算在棚里對付一晚。

這些牲口棚，平日里，是給趕車送人到鎮子辦事的車夫，或者趕車到鎮上辦事的鄉下人，停車等人使用。

給三個銅板，就可以讓自家拉車的牲口，在棚子里歇息，還有專人幫忙喂水喂草。

否則，大型牲畜拉車進鎮子，也是要繳納進鎮費的，還要在屁股下面兜個糞兜，比較麻煩。

所以牲口棚的生意紅火，棚子維護得很好。

如今正值三月春寒料峭。

臨天亮，邵磊冷得哆哆嗦嗦，后脖頸斷斷續續的痛起來。

但邵磊毫無退意，睡不著的時候，就極力回想那場大夢里，經歷過的一些事情。

這次邵磊急著來鎮上，是因為他記得當年，他離家之后不久，便發過一筆‘橫財’。

他搶了一個采藥郎，辛苦從彌仙山尋來的山參。

那株山參少說五十年往上，品相和藥用價值，都非常高。

邵磊當時不懂貨，得了稀罕物，便四處炫耀。

最終，賣給一個家里做藥材生意的舊時同窗，得了五十兩銀錢。

后來經歷過事，又去了山寨，見過不少好東西，邵磊才知道自己被那同窗給誆了。

這么一株稀罕的山參，價值起碼一百兩往上。

邵磊十分慶幸，當時自己問清了山參的具體出處，以免賣出時遭人詬病壓價。

如今倒是方便他行事。

他們這里的人，常把山參喊作地精，因為量少稀罕，價格異常高昂。

早些年，彌仙山一帶，就有專門采收地精的走山人。

一株好的地精，轉手賣往富庶之地，價格堪比黃金。

這些年，因著野生地精日漸稀少，采參郎這一行當，才漸漸沒落。

邵磊在山寨討生活的那十五年，學了不少在深山中行走的技能。

尋蹤辨跡的本事不錯，彈弓和弓箭也耍得不錯。

跟同為山匪的一老哥，學了六七年打獵的手藝，自覺上山找一株地精，并非一樁難事。

于是邵磊磨拳霍霍，天亮城門一開，他就直奔藥鋪而去。

花了十三個銅板，在藥鋪買了足夠分量的防蛇蟲藥粉，和一個竹筐。

又轉到打鐵鋪子，花一百八十個銅板，買了把砍刀。

好的長刃砍刀，要半貫錢往上（按一兩銀=一貫錢=一千個銅板），邵磊沒錢買，只能退而求其次，選了把次等的，能防身，是這么個意思就成。

還厚著臉皮，問鐵匠討了一把銹壞的銼子。

最后去了布莊，花三十個銅板，買了一丈最便宜的粗麻布。

又央著老板，送他一小捆紅線，才算準備齊全。

想著可能要在山峽里轉悠好幾天，邵磊一咬牙，到包子鋪，買了十個雜面饅頭。

懷里的銀錢，再扣除進城費兩文錢，就只剩下了一百零六個銅板。

邵磊：好窮！

要是這趟進山毫無收獲，無疑讓自己的窮困窘況，雪上加霜。

但邵磊顧不上細想，背起家當，目光堅定的，朝牛家村的方向走去。

鎮子還沒出，遇到了攔路虎。

“磊哥！”武進寶不知從哪處勾欄瓦舍鉆出來，一身劣質脂粉香的，跑到邵磊跟前，咧個大牙板對他笑。

邵磊：……

在瀧溪鎮，武進寶是知名度與邵磊不相上下的地痞無賴。

因親娘去得早，武進寶打小在后娘的磋磨中長大，算是個苦命人，學不學好都沒人管。

成了地痞無賴之后，武家更是不歡迎他回去，早早就分家，將他的戶籍遷了出去。

半年前，武進寶和邵磊混在一處，二人在**當了打手，饑一頓飽一頓的賴活著。

邵磊無奈的嘆一口氣。

他家散人亡的活過一遭，看透了很多事，性子也徹底逆轉了。對于活得像浮萍的武進寶，不得不說，他心中是有幾分惻隱的。

武進寶本性不壞，只是長久沒有人在意他死活，沒有人約束他行為，致使他逐漸步入歧途。

自己如果能好起來，伸手拉他一把也不是不行。

于是邵磊語氣平靜的，詢問武進寶：“去哪兒呢？”

武進寶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紅瑤姑娘讓我去玉堂香給她買桂花糕。哥你呢？”

紅瑤姑娘邵磊知道，是柳枝巷最好的章臺園子的頭牌姑娘。

人漂亮，卻涼薄得很。

“到山里去一趟?！甭宰魉尖猓劾诤滢o道，算不得作假。

武進寶一聽，果然雙眼一亮：“去做活？”

邵磊不應是或不是。

武進寶連珠炮似的立刻說：“哥你一個人去多不安全，我給你沖鋒殿后去唄？！”

邵磊就等著他自告奮勇呢。

聞言假裝衡量一番，才道：“得去三五日，家伙什和干糧自備，再帶兩捆麻繩、兩口布袋和兩張布毯，好了去南城門尋我?！?/p>

武進寶歡天喜地應道：“好勒！”

牛家村的后山，是進入青屏峽的入口。

邵磊等到武進寶來尋他后，二人加快腳程，晌午前便進了峽口。

將防蛇蟲藥粉兌水化成糊狀，抹在新買的粗麻布上，再將麻布撕分成幾段，用以纏住腳腕袖口，裹住頭臉和脖子。

二人遂背起背簍，拎起砍刀，迅速往深山而去。

更新時間：2025-04-05 17:33: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