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一紙旨意，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不僅在寧毅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也在整個后宮乃至前朝，引發了劇烈的震動和無數的猜測。

大皇子寧戰，要去北境巡邊，而且是“代天巡狩”，還被授予了“督辦糧草軍械”的實權？

寧毅坐在石凳上，任由傍晚的涼風吹拂著汗濕的額發，腦中卻在飛速運轉，反復咀嚼著這道旨意中每一個字眼背后可能隱藏的深意。

“殿下，這……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啊？”旁邊的福安，此刻也冷靜了下來，但臉上依舊帶著掩飾不住的困惑和憂慮，“大皇子這一去北境，手握重權，萬一……萬一他在邊關立下大功，或者趁機徹底掌控了邊軍……”那等他回來，豈不是更加無人能制？

“好事？壞事？”寧毅眼中閃過一絲冷光，搖了搖頭，“福安，你看事情，還是只看到了眼前。這世上的事，哪有絕對的好壞？關鍵在于，如何利用，如何應對。”

福安一愣，連忙躬身：“奴才愚鈍，請殿下指點?！彼F在對這位七殿下是越來越敬畏了，總覺得殿下看問題的角度和深度，遠超常人。

“父皇為何偏偏在這個時候，讓大哥去北境？而且還給了這么大的權力？”寧毅緩緩站起身，在小院中踱了幾步，目光深邃，“北境是什么地方？那是懸在大寧頭頂的一把刀！常年與北蠻/北狄廝殺，戰火從未真正停歇！那里環境惡劣，軍情復雜，將領們也多是桀驁不馴之輩。父皇讓大哥去那里，真的是為了讓他撈軍功、收人心嗎？”

“難道……”福安似乎想到了什么，臉色微變。

“沒錯?！睂幰阕旖枪雌鹨荒ɡ滟幕《龋氨本?，既是建功立業的舞臺，更是危機四伏的險地！刀劍無眼，意外隨時可能發生。就算沒有戰死沙場，若是督辦糧草出了紕漏，或者處置軍務失當，引起兵變嘩變……那后果，嘖嘖……”

“再者，大哥此去，名為巡邊慰問、督辦軍務，實則也是遠離了京城這個權力中心。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勢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朝中和京畿。這一去北境，鞭長莫及，對他未必全是好事。父皇這一手，既給了他一個看似風光無限的機會，也等于將他暫時‘流放’到了一個高風險、難掌控的地方。這其中的平衡和敲打意味，還不夠明顯嗎？”

福安聽得冷汗涔涔，心中豁然開朗，對皇帝的心術和寧毅的分析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暗钕掠⒚鳎∨琶靼琢?！陛下的心思，果然深如淵海！”

“父皇的心思，我們只需揣摩，不必盡信?！睂幰銚u了搖頭，目光變得銳利起來，“但無論如何，大哥這一走，對我來說，既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也是迫在眉睫的挑戰！”

機會，在于大皇子離開京城這段時間，京城的權力格局必然出現真空，給了他寶貴的、可以加速積蓄力量、暗中布局、甚至撬動局勢的時間窗口。

挑戰，在于他必須趕在大皇子從北境回來之前，擁有足夠與之抗衡、甚至取而代之的資本！否則，一旦錯過這個窗口期，等待他的，可能是更加猛烈的反撲和更加絕望的處境。

“一個月禁足……只剩半個月了……”寧毅喃喃自語，“時間太緊了?？磥?，這半個月，我不能只待在這宮里傻練力氣，埋頭讀書了?！?/p>

他眼中閃過一絲決斷的光芒：“福安！”

“奴才在！”

“立刻去玉芙宮，就說本殿下聽聞大哥即將遠行北境，巡查兇險邊關，兒臣身為弟弟，心中甚是擔憂。特向母妃請安，詢問母妃是否有何吩咐，或者需要兒臣為大哥餞行做些什么準備，以盡兄弟之誼?！睂幰愠谅暦愿赖?。

禁足期間，皇子不能隨意出宮。但以探望母妃、關心兄長為由，只要蘇貴妃點頭，并且理由充分，守衛通常不敢過分阻攔。這是規則之下的“人情”和“孝道”。

“是，奴才這就去！”福安立刻明白了寧毅的意圖，這是要去蘇貴妃那里獲取更核心的信息，并商議下一步的應對策略了，連忙領命而去。

趁著福安去通報的空檔，寧毅迅速回到內殿，換了一身干凈整潔的親王常服，將手臂上那道早已愈合、只留下淺淺疤痕的繃帶也拆了下來，讓自己看起來精神矍鑠，但眉宇間又恰到好處地帶著一絲對兄長安危的“憂慮”。

很快，福安回來復命，說蘇貴妃宣他立刻過去。

寧毅不再耽擱，只帶了福安一人，離開了自己的寢宮，朝著玉芙宮走去。

一路上，宮人們看到被“禁足”的七皇子居然又出來了，都紛紛側目，眼神中充滿了好奇和敬畏。但看到是往玉芙宮方向去，又都識趣地低下頭，不敢多看。誰都知道，這宮里，蘇貴妃娘娘的話，有時比圣旨還好用。

再次來到玉芙宮，殿內的氣氛明顯與上次不同。蘇貴妃正悠閑地坐在主位上品茶，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對大皇子被派往北境之事，早有預料，甚至……樂見其成？

“母妃?！睂幰闵锨靶卸Y。

“起來吧?！碧K貴妃放下茶杯，抬眼看向他，眼神中帶著一絲滿意和考量，“都知道了？”

“是，剛聽福安說了大哥即將代天巡狩，前往北境的消息?！睂幰沩槃萁釉挘樕下冻銮〉胶锰幍膿鷳n和不解，“兒臣心中實在有些……不安。北境乃苦寒兇險之地，父皇為何會突然……”

蘇貴妃看著兒子眼中不再是單純的惶恐或委屈，而是帶著清晰的探究和思索，心中那份“兒子真的長大了”的感覺越發清晰和篤定，既有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未來風雨的憂慮。

“沒什么好不安的?！碧K貴妃淡淡一笑，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語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此事，確與本宮有些關聯。但并非本宮直接提議?！?/p>

寧毅心中一動，靜待下文。

“前些日子，你寢宮之事，雖然暫時壓下去了，但終究是個隱患。”蘇貴妃慢條斯理地說道，“本宮在你父皇面前，旁敲側擊，提了幾句東宮管事奴才膽大包天、行事無狀，若不嚴加管束，恐日后釀成大禍，甚至……可能牽連儲君聲譽。你父皇是何等精明之人？自然一點就透?！?/p>

“恰逢北境軍務奏報，糧草調度似有不暢，邊將也有些牢騷。你父皇正想找個由頭敲打一下那些驕兵悍將，也想看看寧戰處理復雜軍政事務的能力。兩相權衡之下，便有了這道旨意?！?/p>

蘇貴妃說得輕描淡寫，但寧毅卻聽出了其中的驚心動魄。母親并沒有直接干預前朝決策，而是抓住了皇帝的心思和眼前的時機，巧妙地利用了之前那件事作為引子，將皇帝的注意力引導到了大皇子“御下不嚴”和北境的“麻煩”上，最終促成了這個結果！這份手腕和心機，當真了得！這比之前設想的“直接提議”要高明和可信得多！

“原來如此?！睂幰慊腥淮笪?，心中對母親的敬佩和依賴更深了一層。“還是母妃深謀遠慮?！?/p>

“哼，寧戰那小畜生敢算計我的孩兒，本宮豈能讓他舒舒服服地待在京城？”蘇貴妃嘴角勾起一抹冷意，“北境那地方，是建功立業的跳板，也是跌落深淵的懸崖！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隨即，她又補充道：“還有一事，你需記在心里。北境鎮北將軍秦烈，雖是你外祖父當年的舊部，但時過境遷，人心易變。這份情分能用多少，尚未可知。寧戰去了，秦烈是會看在舊情上照拂一二，還是會秉公辦事，甚至……都不好說。所以，秦烈這條線，暫時不可妄動，更不可暴露我們與他的潛在聯系，免得被你父皇猜忌，或者被寧戰抓住把柄，反而不美?！?/p>

“兒臣明白?！睂幰汔嵵攸c頭，將秦烈這個名字和相關的提醒，深深記在心里。

“你大哥這一走，京城暫時會安穩不少。你這禁足，雖然還有一個多月，但正好可以用來避避風頭，也……做些你想做的事情?！碧K貴妃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

寧毅心中一動，看來母親對自己這段時間的“變化”，并非毫無察覺，只是沒有點破。

“母妃教誨的是。”寧毅恭敬道。隨即，他順勢說道：“母妃，兒臣禁足期間，除了反省己過，也深感自身學識淺薄。聽聞大哥要去北境，兒臣也想多了解一些北境的風土人情、兵法戰策，以及……相關的軍械制造、后勤補給等知識，日后……或許也能為父皇分憂。不知能否請母妃恩準，讓兒臣可以借閱一些宮中秘閣的相關典籍？” 他將自己的需求，巧妙地包裝成了關心國家大事和提升自身能力。

“哦？你想看這些？”蘇貴妃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和意外。兒子竟然開始關心軍國大事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雖然不知真假，但總是好的開始?！耙埠谩！褐?，百戰不殆’。多了解些北境的情況，總沒有壞處。至于兵法軍械……你若真有心，看看也無妨。本宮會跟掌管皇家秘閣的李淳風打聲招呼，讓他給你送些相關的書籍過來。但切記，不可外傳，更不可惹是生非?！?/p>

“謝母妃成全！”寧毅心中大喜，這可比只能看普通藏書閣的書籍要強太多了！皇家秘閣，里面定然有不少好東西！

“還有，”蘇貴妃像是想起了什么，語氣帶著一絲告誡，“你那首《登鸛雀樓》，本宮也聽說了。詩是好詩，意境氣魄皆屬上乘。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你如今身份尷尬，驟然展露如此才華，未必是好事。以后若再有‘佳作’，需得更加審慎，莫要讓人抓了把柄，以為你……別有用心?！?/p>

寧毅心中一凜，看來那首詩的影響，果然不小。母親的提醒，正是金玉良言?！皟撼贾懒?。以后會謹言慎行?！?/p>

又與蘇貴妃仔細商議了一些應對大皇子離京后可能出現的變局，以及如何利用禁足期做些準備的細節后，寧毅才告退離開。

回到自己的寢宮，寧毅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大皇子即將離京，北境局勢復雜難料，京城權力格局即將洗牌，自己獲得了接觸皇家秘閣典籍的機會……一切似乎都在朝著一個充滿變數和機遇的方向發展。

他走到書桌前，攤開一張宣紙，提筆沉思。

禁足的這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里，自己能做些什么？

僅僅鍛煉身體、等待時機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將知識轉化為力量，將潛力轉化為實力。

他想到了前世學到的密碼編譯與反編譯、更安全的密信傳遞技巧，想到了利用手邊可能獲得的材料進行一些基礎的化學實驗，想到了建立更高效、更隱秘的情報收集和分析體系，想到了如何識人、用人、培養絕對忠誠的心腹……

或許，可以利用這段時間，以“閉門思過”、“潛心研究”為掩護，悄悄地篩選、考驗并培養一兩個絕對可靠的心腹？進行一些風險可控的秘密實驗和技術儲備？

寧毅的眼中，閃爍著智慧和謀劃的光芒。

禁足，對他而言，從來不是懲罰，而是難得的、可以暫時脫離漩渦中心、積蓄力量、磨礪爪牙的戰略蟄伏期！

他提筆，在紙上鄭重地寫下了幾個字：

“格物、致知、練兵、儲才?！?/p>

這八個字，將是他未來一段時間內，所有秘密行動的總綱領。

而第一步，就是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從即將送來的皇家秘閣典籍中，瘋狂汲取這個世界最高端的知識——無論是兵法戰策、機關制造、地理邊防，還是那些不為人知的宮廷秘聞和歷史真相，并找到將自己掌握的現代知識巧妙融入其中的最佳路徑。

他拿起一本之前福安送來的、關于大寧王朝開國史的《太祖實錄》，目光專注地閱讀起來，仿佛要將每一個字都刻入腦海。

窗外，夜色漸深，星光璀璨，隱約有風雷之聲在天邊醞釀。而在這座禁足的宮殿內，一顆來自現代的兵王靈魂，正以驚人的速度學習、成長、積蓄著力量，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更加波瀾壯闊的風云變幻。

更新時間：2025-04-03 12: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