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虛仙宮,瑤光峰,天預殿。
“ 角宿,去趟六重天,稟告宮主春分之日太虛納新。” 一道成熟中又帶著一絲慵懶女聲在安靜的室內響起。
“ 是,師尊?!?/p>
吩咐傳口信的青年,毫不猶豫放下卦盤,立即動身離開。
待他走后,室內再次恢復安靜。
良久,女聲又起,這次只聽她緩緩道:
“ 南斗現、北斗倒、破軍七殺雙明、紫微星起,風云變幻,日月更替?!?/p>
“ 此等妙事怎能少了太虛?!?/p>
————
一個月后,東洲東極海之外。
崎嶇山路上,朝陽而行的縱馬灰衣少年;東洲南境兩界交匯處,急速行駛的馬車;迎風馳騁鵬鷹,背上的少男少女,他們都在朝著同一個方向前行
——那便是太虛仙宮。
彼時,太虛弟子剛剛結束晨間打坐,卻在這時天邊異象突生,濃厚烏云快速翻滾,不出片刻晴空被覆蓋,天色變得昏暗。
眾人抬頭觀望時,天空猛地驚雷炸響,一道紫電劈開云層從天而降,迅速分裂,將眾人眼前的天幕分割成數塊。
一群弟子在驚呼聲中,接連后退。
同時也有人反應過來,大喝一聲:“是渡劫天象,速速離開校場!”
聞言弟子們迅速御劍離開,暫時避至安全地帶。
天際道道閃電劃過,如同一條條蜿蜒的巨龍,在烏云的縫隙中穿梭,將云層染成暗紫色。
天色越來越暗,忽閃的雷電成為唯一的光源。事發突然,望著如此翻涌的雷云,周圍的弟子紛紛議論起來。
“ 不知是哪位師兄師姐渡劫?此前也未曾聽到消息?!?/p>
“是啊,還好反應快,不然劈下來夠吃幾回席了?!?/p>
正殿六重天上的校場,設有仙級聚靈陣和仙級防護陣,乃是眾弟子日常修煉之地,宗門弟子若要渡劫,多會選在此地。
但都會提前通報,以免事發突然造成事故。
“ 如此異象,雷劫還未落下,恐不是弟子輩渡劫!”一弟子,望著天邊雷域如此說道。
聽他這么說,眾人也開始反應過來。普通弟子渡劫,天雷降下不過瞬息之間的事兒。
弟子們簇擁在一起,還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便聽到有長老傳音:“ 仙尊渡劫,速速回避。”
話音剛落,弟子便直接被傳送回道院,消失在校場。
恰在這時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出現在空中,他只朝六重天看了一眼,便只身闖入雷鳴區域,毫不猶豫的帶著雷劫遠去,未在校場停留半分。
“ 轟隆!”
塵封已久大門由內而外的打開,因為年久未用,隨著力量的推動,發出一陣沉悶的聲響。
光線通過半開的門透進大廳,隨著一人的進入又合上,光線被逼退,房間再次陷入昏暗。
“ 師尊晨安!”
剛剛才靜下來的室內,被這聲問安打破。
“外面是溪淼那孩子在渡劫吧?!?/p>
“是,師尊今日也正好出關,待他渡劫歸來便讓他來看看您吧。”
“不必,你替我去見見他,若他求見便說我在閉關。”
“ 正好師弟他也傳信,約我去趟玉衡峰。”
“太虛這些年可還好?”
“一切安好,師尊不必憂心。只是……只是弟子有些擔心師尊。”
“你想問什么?”
室內寂靜一息后,聲音才再次響起。
“師尊,您既清楚須知師叔真正死因,為何要故意瞞著師弟,又為何不去徹查那群動亂之人為師叔報仇?”
這一刻,陽光透過明瓦窗正好照進屋內,隱于黑暗的男人慢慢顯出身形,他的面容看上去明明極為年輕,卻是滿頭華發。
他的眉頭微微蹙著,哪怕是緊閉著雙眼,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哀傷。
一聲嘆息,在壓抑沉悶的室內響起,良久,男人緩緩開口。
“ 此事,今日之后他會慢慢知曉。至于仇……時機未到,便由不得我報。”
“ 師尊您僅差一步飛升神域,有何仇還需要您看時機?”
“你退下吧?!?/p>
那弟子同樣長嘆一聲,便領命告退。
待人走后室內再次陷入死寂。此時,凝神香燃的正旺,陽光也正好,打坐的人卻愈加憂郁難安。
半晌,寂靜的室內響起了一道聲音。
“ 須記,自殞殉道了……”
約莫三個時辰后,海域之上迎來最后一道雷劫。幾息后,那原本被雷光裹挾的身影,在電閃雷鳴的消散中顯現。
他身上的衣物在雷電中被撕裂,衣料上斑駁著血跡。然而,周身卻散發著淡淡的靈光,配合著他清冷的面容和那絕無僅有的銀藍色眼眸,看起來非但沒有半分狼狽,反而多了幾分讓人不敢褻瀆的圣潔,令人心生敬畏。
他緩緩抬頭,望向即將撥云見日的天際,心念一動,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 師兄!”
方才還在渡劫的人,眼下已經重新換上一套天青色衣衫,站在月湖前,朝水榭中,背身而立的人輕喚了一聲。
“ 溪淼,你.....”
男人立馬飛身離開水榭,同他對身而立,似乎對他的出現很是驚訝。
“ 福澤將至,靜心,打坐。 ”
凌人煜看著眼前迅速入定的師弟,又望向頭頂即將到來的雨云,心中已然明了,當即不再多言,立馬原地打坐。
靈雨落下,如絲如縷,卻又急又密。
雨水落在身上,迅速修復著渡劫時留下的暗傷,原本蒼白的面色迅速紅潤了起來。水中包含的濃厚靈力,引入體內鞏固修為。
天道賜福,萬物始生,雨水范圍內的所有生靈都受到滋養,靈植品階增長變的更加生機蓬勃。
這般福澤,卻出人意料的與人共享。
一炷香時間過后天色放晴,萬里無云,一片湛藍。
時溪淼剛結束打坐還來不及反應,便被人抱住。
“ 溪淼,謝謝你?!?/p>
天道賜福,非其他機遇可比。
凌人煜感受著自己近百年都不曾松動的修為,在今日得以突破,難以言表的喜悅直沖心頭,順勢又將懷里的人抱緊了幾分。
“ 師兄,太緊了?!?時溪淼話雖這么說著,卻也沒做反抗。
凌人煜聞言面露歉意,立馬松手,將人扶起來,道:“抱歉,師兄一時失禮?!?/p>
時溪淼道:“師兄,進屋說吧?!?/p>
凌人煜大步邁入屋中,姿勢隨意的在茶案旁坐下,拎起茶壺斟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放在時溪淼手邊才道:“ 今早你突然傳急訊,本以為是要事相商,豈料是要送份大禮。若無今日,也不知何時能突破?”
將茶一飲而盡,凌人煜看著這個多年閉關不見的師弟,滿眼盡是道不完的情緒。
嘆了口氣又道:“ 莫大恩情,叫師兄如何是好?”
“ 宮內事物繁多,不得空閑罷了。以師兄之資,突破只在朝夕。無今朝也有它緣,不必介懷?!?/p>
說完從容飲茶,師兄的嘆息全然不放在心上。
“萬物境的天道福澤,哪像你說的這般容易?!?/p>
“方才雷劫想必師兄已領悟不少道意,不如趁機閉關一舉突破?!?/p>
時溪淼轉移話題,顯然不想在恩情一事上多做交談。
如此,凌人煜只好接話:“交代完宮內一應事物,我便閉關?!?/p>
言畢,心想師弟好不容易出關,便補了句:
“倒是你閉關多年,好不容易出關,不如借機外出走走,散散心?!?/p>
“ 嗯,不日我將動身前往天絕之境,去……看看師尊。”
凌人煜當即一愣,暗恨自己這張破嘴找的什么爛話題,轉而反應過來又立馬道:“ 那師兄陪你去吧,正好我也去看看師叔?!?/p>
“不必,師兄還是突破要緊。”
凌人煜暗自咬牙,心底平平嘆氣,面色卻如常,依舊不放棄的道:
“ 不然讓析木陪你去,她天預殿事少人閑,再者你與她也是多年未見,正好熟絡熟絡?!?/p>
想起當初之事,凌人煜心中不免憂慮,生怕他觸景生情受到影響,哪敢放心他一個人前去。
時溪淼默默地添了杯水雙手奉上:“ 師兄不必擔心。當年之事我已放下,此去天絕之境只是遵循師尊遺訊。”
聽到此話,凌人煜的呼吸有那么幾秒停頓,隨即又是一陣深長的嘆息。他不由得心想,往日師弟從不接受須記師叔以死之事,每每不經意提到須記師叔,有關死字是一個都不能提。
如今,由他親口說出,許是真的放下了吧。
回過神來的凌人煜立馬接過茶水,柔聲道:“如此一說我倒是記起,須紀師叔仙逝前曾有‘溪淼不至萬物境,不可入天絕’之語,既如此你便去看看吧?!?/p>
怎想話音剛落,便聽時溪淼又道:“此外,我還想探查師傅死因。當年之事太過蹊蹺,以師尊修為又有師伯助陣,我不信師尊會因為幾人的闖陣便就此身殞?!?/p>
這話一出,凌人煜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他有些緊張的看一下師弟,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 師兄,閉關這些年我已明白許些道理,不會再像當初那般失控不自理?!?/p>
時溪淼率先打破了這份沉默,說此話時他看向凌人煜的眼神平靜又堅決,只叫人好一陣百感交集。
罷了,當年意氣風發,英姿颯爽的俊朗男兒早已不見,眼前的是沉穩內斂、氣若寒魄的溯月仙尊。
小師弟都長大了,做師兄的怎還能故步自封?
想通后的凌人煜,便不再糾結當即道:
“ 也罷,但南境早已時過境遷,諸多變化師兄也不多言,你可自行探究,也算是路途趣事?!?/p>
“ 好,想必師伯還未出關。此去天絕之境一事,有勞師兄代為轉告。”
“呵,也沒全變。做壞事讓師兄兜底,依舊干的得心應手?!?/p>
凌人煜心想著,面上笑意盡顯。
“行,說了這么多,師兄還沒恭賀你突破,爾歲不過七百以達萬物境,當是眾多仙尊中最年輕一輩。此等才華,放眼修仙界無人能出其右,該是大慶一番。”
“不必大費周章,如此便可?!?/p>
“ 行行行,都聽你的。”
見他不愿,凌人煜也沒強求,又引個新話題:“ 對了,明日是稚新院納新,到時可去瞧瞧,看哪個合眼緣,待他日大考榮升,收做弟子,解解悶。”
“ 有時間會去看看。”
見這個總怕自己悶著,想方設法為自己調解的師兄,時溪淼便不再推拒。
二人多年未見,過后又敘了敘舊,直至日既西傾天色漸橙,凌人煜才離開玉衡峰。
而后,在萬里霞光云層色彩交織中,太虛仙宮弟子只聽玉衡峰上,弦音了了,音波中帶有仙尊的福澤道意,助每一位聽音的弟子感悟修煉。
數曲畢,晚霞漸漸褪去,天色愈發柔和,星光取而代之。
時溪淼收起頌瑟,緩緩開口: “比之往日百年,此如鴻毛。”
聲音很輕,不過瞬息便揉碎在風里。
更新時間:2025-02-08 22:4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