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來第一天，蘇瑾瑜就找到了遺忘已久的家庭歸屬感。

畢竟在顧家，雖然有顧晚晴照顧，但他清楚自己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寄人籬下的養子。

為了能保住這一方安身之地，他習慣收斂情緒和脾性，習慣做一個隱形人，降低存在感。

而回到父母身邊后，他不用再顧忌那么多，可以做回那個無憂無慮、隨性恣意的自己。

他說喜歡輕快明亮的顏色，父母就立刻把家具窗簾都換成了青藍色調。

他喜歡花花草草，父母就把他陽臺后面那幾顆大樹移植了，種下滿園鮮花。

一日三餐家里都依照著他的口味，他想吃什么廚房就做什么。

對于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蘇父蘇母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寵愛。

蘇瑾瑜也能感受到這熾熱的愛意，和隱藏在其中的愧疚和補償意味。

他想讓父母放下心結，所以主動和他們聊起了這十三年里自己經歷的事情。

他隱去了在孤兒院被苛待的事實，瞞下了和顧晚晴的感情，極力想和父母證明，他這些年也過得很好。

除了偶爾會覺得孤單，會思念他們以外，一切都很好。

那些橫亙在三個人之間的隔閡裂縫，也因為雙方的坦誠相待，而逐漸被填滿了。

來到愛爾蘭的第五天，蘇父蘇母準備了晚宴，要向所有親朋好友當眾宣布找回了兒子的喜訊。

一大早，傭人就送來了很多禮服，供蘇瑾瑜挑選。

因為他仍然不能下地，所以蘇母特意囑咐準備一些輕便舒適的款式。

他挑了一款，正要和發型師商量造型，傭人突然敲門說來客人了。

蘇瑾瑜以為是父母的某位好友來訪。

可等下樓，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后，他微微怔住了。

是顧晚晴。

她坐在沙發上，那張素來冷淡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

凝眸看過來的眼神里，帶著說不清的復雜情緒。

雖然隔了十米距離，但他清清楚楚聽到了她叫自己的名字。

“蘇，瑾，瑜。”

雖然她極力克制了，但蘇瑾瑜依然能聽出其中咬牙切齒的氣憤感。

短暫的驚詫后，他也很快接受了她出現在這兒的事實，禮貌地予以回應。

“姐姐，我已經改名了，以后不再姓時，姓蘇，蘇瑾瑜?！?/p>

一句話，就輕易點燃了顧晚晴心間的怒火。

她猛地起身走到他面前，拿出那份《解除收養關系協議書》，當著他的面撕了個粉碎。

“我說過，你這輩子只能姓顧，顧瑾瑜，你現在、立刻和我回京北！”

若是以前，聽到她用這種語氣發號施令，蘇瑾瑜多半會聽從。

可今時不同往日，這里是愛爾蘭，是他的家。

他不想再退讓，所以直截了當告訴她。

“第一，我本來就姓蘇，不姓顧；第二，這些年顧家在我身上的花費，我已經如數奉還給叔叔阿姨了；第三，從我回到親生父母身邊那刻起，我就已經想好了，要給他們養老送終，所以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京北了?！?/p>

“我說得這么清楚，姐姐，你應該聽懂了吧？”

第十五章

顧晚晴從沒見過這樣的顧瑾瑜。

在她的印象里，他永遠是那個穿著白襯衫，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的弟弟。

所以面對這個離經叛道、倔強固執的蘇瑾瑜，有那么一瞬間，她產生了第一天才認識他的錯覺。

她能理解他回到父母身邊的理由，卻無法體諒他選擇離開的方式。

恰無聲息還要斷絕關系，每一樣都深深刺痛了她。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失去一個人，會是那么難以讓人接受。

所以盡管理智尚存，她卻控制不住那些在心間肆虐的痛感，冷聲質問。

“你是覺得，三個億就可以抵消你在顧家這十三年里，我在你身上付出的所有嗎？你是覺得，我和你的關系，用這么一串冰冷的數字就可以了斷的嗎？你是覺得，我這個養了你這么多年的姐姐，就必須毫無芥蒂、心如死水地接受你一言不發就離開的現實嗎？”

蘇瑾瑜還是頭一次看到這么情緒化的顧晚晴。

他不關心她為什么會對他離開這件事如此失態，只是平靜地向她復述了一遍事實。

“難道不是嗎？姐姐，是你告訴我，你是一個商人，只看回報率，比起我這個接近殘廢的弟弟，收回三個億，對你而言，不應該是更有收益、更有價值的選擇嗎？”

他說的每一句，顧晚晴都記憶猶新。

她甚至能回想起那天在房間里，他紅著眼，追問她的情形。

她從來沒想過，他會把她隨口說的幾句話放在心上，并身體力行地遵照施行。

那一刻，她說出那些話時有多泰然自若。

此刻，她聽到他用這些話回擊她時，就有多慌亂。

“我指的是所有具有經濟價值和利用價值的人和事物，這其中不包括你，你不明白嗎？”

聽到她承認他在她心中確實是一個特別的存在，蘇瑾瑜卻沉默了。

他垂下眼，看著腿上還沒拆掉的石膏，看著身上沒有愈合的傷口。

心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樣，悶悶的，酸澀難耐。

那如死水一樣的平靜語調，也終于泛起了一絲漣漪，帶著說不盡的寥落。

“是嗎？可我并不這樣認為。在我被澆了一身熱湯、被冤枉盜竊、被惡意傷害斷胳膊時，難道不都是你為了利益，選擇用來犧牲的那一部分嗎？對你而言，我和慕云澤唯一的差別，就是他比我更有利用價值，他可以為你帶來巨大的收益，我卻只能滿足你的生理需求，不是嗎？”

親口說出這些血淋淋而又無比現實的真相，蘇瑾瑜渾身像爬滿了螞蟻一般，寒毛直豎。

他懼于承認這個事實，卻又不得承認。

那雙曾帶著深沉的愛意看向她的雙眼，如今只剩下倦怠，和被傷害后的淚光。

而聽完這些話的顧晚晴，芒刺在背，如鯁在喉。

她知道顧瑾瑜說得都是事實。

更新時間：2025-01-23 18:07: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