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樹留洋歸來,帶回家一個時髦洋裝的女人。她未婚先孕,我悉心照料。
外面的風言風語都說我給第三者陪產。我據理力爭,維護彼此體面。
等來的卻是陳懷樹登報和我解除婚約。他朋友把我拽去百樂門找他。陳懷樹提起我時說。
“我和她就是惡心的包辦婚姻?!薄芭c其和這樣沒趣的封建女人度過一生,
還不如迎接新生給曼婗一個家?!薄悜褬湟貋砹?,我高興壞了。
我穿上大紅襖子守在門前等他。他師從北平,又遠赴重洋留學。所有人都說我好命,
和這樣一個大才子定下了婚約。我的心里滿是甜蜜。直到陳懷樹進門,我腳步一頓。
他已脫下長褂,穿上西裝。而他的身前是一個燙卷頭發的女人。我不敢問是誰?!鞍⒗妫?/p>
你怎么穿成這樣?”陳懷樹一見我就皺了眉。沈曼婗紅唇半揚?!皯褬?,
她們都習慣了這樣穿,哪里會覺得土里土氣呢?”“我倒有件洋裝,不如讓她試試?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拔宜貋硖锔麆谧?,
倒不需要新衣服……”沈曼婗卻強行將衣服塞在我懷里。等我換好出來。
兩人已經自然落坐在屋里。陳懷樹給她夾著菜,有說有笑。“懷樹,好看嗎?
”我極力扯出微笑,繁瑣的洋裝把我勒得慌。陳懷樹極其不耐煩地讓我換下去。
“這都能穿反了,別繃著個臉丟人現眼。”沈曼婗在一旁捂嘴嗤笑。我終于反應過來,
她是故意讓我難堪。我心中羞恥,再出來時桌上的菜已經涼了。
沈曼婗住進了我為陳懷樹收拾了三遍的屋子。我心中發澀,不由哽咽。“懷樹,她是誰?
莫不是你的心上人?”陳懷樹煩躁地抽了支煙?!皨D人之見,腦里只有情愛,
你根本不懂曼婗的才華?!标悜褬涮崞鹕蚵鼕鰰r,語調不自知地放軟。
“她是美名遠揚的大才女,新世紀的牡丹,我的soulmate!”在他的滔滔不絕里,
我知曉了沈曼婗是他同在海外的女同學?!奥鼕鰹榉纯辜依锏幕榧s逃了出來,
這是自由意志的勝利!”我聽不懂他說的些新詞洋文,只當他們之間清白。
“那就讓她安心住下?!蔽胰崛岬?。“對了,懷樹,我才背了你發表的新詩,我改成了戲曲,
我唱給你聽。”陳懷樹卻不耐煩地打斷?!澳愣覍懙脑妴幔磕愠鰜砭褪晴栉畚覍懙臇|西!
”他轉身去找了沈曼婗吟詩作對。我恍惚間想起他留洋前。他拉著我的手聽我唱《相思》。
“阿梨的戲腔讓百樂門的頭牌聽了都自覺遜色三分?!彼槊}脈地撫過我的眉眼。
“我要在最風光的時候上報刊登我們的結婚啟示。”“阿梨,你要等我回來。
”里屋被他們住下。我在客廳歇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我燒得渾渾噩噩。
陳懷樹出來說我們的婚事要再等一等。這不是第一次了。自從我爹娘去世后,
我就搬進了他家。我們結婚的啟示被他一拖再拖。他念書,我田耕勞作,服侍他的衣食起居。
他離家,我打理他的家,安頓二老,照顧他十歲的弟弟。我雖還未嫁給他,
卻把自己當成了他的新娘?!鞍⒗?,你這輩子生是陳懷樹的人,死是陳懷樹的鬼。
”我爹娘染上疫病去了,臨終前這樣囑托我。我牢牢信奉著三從四德,以夫為天。
陳懷樹的聲音淡淡響起?!暗任規吐鼕龆冗^這次難關再談我們?!薄澳隳芾斫獍??
”我腦袋漿糊,答應地含含糊糊。陳懷樹這才抬頭看我,眼里流露出明顯的嫌棄。
“你注意點,別傳染給曼婗了?!蹦:g,我看著陳懷樹和沈曼婗一前一后地出了門。
他眼里的光,是從不曾給我的。最后,隔壁的王嫂來串門把我送去了醫院。
她恨鐵不成鋼地為我支招。“要我說,你態度強勢一點,一哭二鬧到陳懷樹學校去,
他要想再教書,就得顧及體面登報和你結婚!”王嫂有聲有色地給我講如何拿捏住男人。
我搖了搖頭。他們之間又沒什么。我不想逼他。王嫂不住地嘆氣?!澳惆?,
不把他死死捏牢就算了?!薄斑€讓那么個水靈靈的大小姐窩在家里,是個男人都心猿意馬,
總有你后悔的時候!”沒過多久,我見沈曼婗的肚子顯懷。陳懷樹這才不情愿告訴了我真相。
沈曼婗未婚先育,孩子的父親不知所蹤。陳懷樹警告我。“你可別像個長舌婦一樣,
這對曼婗名聲不好?!蔽毅读算?。我無名無分待在他家六年。
埋汰我倒貼上趕著要的風言風語倒是不少。陳懷樹在意過嗎?我忽地有些迷茫。
沈曼婗笑著開口?!拔耶斎灰聛恚@是我作為女性的的自由和權利!”陳懷樹嘴角輕揚,
溢出笑意點頭。她超前的思想我不懂。但我憐惜她獨身孕子的孤單。我悉心照料她起居,
不敢有絲毫分心。而每日陳懷樹從學?;貋?,第一時間一定是去看沈曼婗。他會帶一支花。
或一份糕點。甚至一件新衣。兩人歡聲笑語吟風弄月。
而過去我每每向他順路討要一盒燙傷膏。他總疲憊地嘆氣?!鞍⒗?,我實在太忙了。
”“懂點事,嗯?”我思緒復雜,站在門口看他們。沈曼婗的眼里閃過一絲得意。
陳懷樹轉頭沒好氣道?!澳悴粫粋€孕婦較勁吧?”我沉默轉身。沈曼婗叫住了我。
“我聽懷樹說你做的青菜蝦仁粥很好吃,我想嘗嘗?!蔽r在南市,寒冬凍蝦難剝。況且,
剛剛沈曼婗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我正要回絕。陳懷樹極其不耐煩地出聲?!斑€愣著做什么?
還不快去?”我垂眸答應了。我走了許久到南市,回來的路上。幾個婦人在嚼我舌根。
“聽說了嗎?溫梨主動把那女的接到家里了?!薄耙蝗荒兀?/p>
陳大才子要把一個懷孕的接到家里,那傳到學校名聲多不好??!”“這溫梨也是沒本事,
都六年了成老姑娘了,還沒個結果呢?!薄拔铱淳褪墙o別人做了嫁衣!
”可是沈曼婗明明是陳懷樹帶回來的。為什么會被傳成這樣?我覺得委屈,卻無從訴說。
我失魂落魄地回家,卻瞧見沈曼婗正翻動著我的衣柜。
隨意扔在地上的是我給陳懷樹繡的荷包。被沈曼婗踩了一腳,滿是灰塵。而她手上,
正拿著我的嫁衣。我臉色一沉。“沈小姐,請你還給我。”“紅色的嫁衣?這么粗制濫造,
懷樹會喜歡嗎?”我有些生氣。沈曼婗抿唇笑了起來,臉上洋溢著得意?!皯褬湎矚g這樣的。
”沈曼婗拿出幾張照片。上面是她身著白色婚紗,旁邊站著陳懷樹。
我想起三年前我想和懷樹去相館拍照?!斑@不合規矩。”“傳出去像什么?
”他義正嚴辭地拒絕了。沈曼婗眨了眨眼?!拔覀兞粞髸r,他陪我去拍的,你不會生氣吧?
”我定定看她:“沈小姐,你不是不想結婚?”沈曼婗無辜道?!安唤Y婚就不能穿上婚紗嗎?
我為自己而穿,你思想封建是不會懂的?!彼趁挤粗业募抟隆!安贿^呀阿梨,
你的審美,真的需要提升一下?!薄斑@種檔次的實在是太土了?!彼㈨?,露出輕蔑的笑。
我頓時急了,想上前奪回我的嫁衣。爭搶間,沈曼婗卻向后忽地跌倒在地。下一秒,
她表情痛苦地捂住了肚子。“好痛,好痛……”我反應過來剛想上去扶她。
陳懷樹出現將我猛地推倒在地?!皽乩?!你瘋了嗎?”我的額頭磕在桌角,流出了血來。
好疼。我還沒來得及解釋,一個巴掌重重扇在了我的臉上。“溫梨!
我怎么沒發現你是這樣一個妒婦!”“曼婗懷孕了!你不是知道嗎?你是想害死她!
”陳懷樹那兇狠的樣子我從未見過。他的目光里透露著威脅和恨意。我一下懵了,愣在原地。
耳鳴一陣一陣地響?!皯褬?,你不要怪阿梨,她不是故意的?!薄拔也贿^是碰了她的嫁衣,
她就惱了。”沈曼婗又歉意地看我。“對不起,阿梨,是我逾矩了。
”陳懷樹聞言更加盛怒了?!奥鼕觯阌貌恢退狼?!”他上前憤怒地奪過我手上的嫁衣。
“就為了一件衣服,你就推了曼婗?”我啞然失聲。那是我親手縫制的嫁衣。
在陳懷樹留洋的三年里。我對他的思戀化作了一針一線。白日忙于農活,只有夜里挑燈縫制。
我的手上,還留下了的密密麻麻的小口?!拔业故且纯催@件破衣服有什么好的!
”陳懷樹二話不說用剪刀將嫁衣剪了個稀碎。此刻,完整的紅衣碎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心中悲涼,說不出話。他知道的。在我們的書信往來里。
他知道這件嫁衣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沈曼婗柔聲細語道。“懷樹,
你這樣不好,阿梨一個女孩子,臉皮薄?!标悜褬鋺z愛地開口。“曼婗,你不用為她說話。
”他冷冷睨了我一眼。“她能在我家呆六年,又借著婚約困住我,
她臉皮厚的程度你想象不到。”他這是在埋怨我?我干農活伺候他安心讀書時,他不埋怨。
在我照顧他不能自理的爹娘時,他不埋怨。在我每天接送他的年幼的弟弟上下學時,
他不埋怨。在我想要他實現給我的承諾時。他怨我困住了他?。磕悄晁┦孜俏?,
寫下與我們的情愛與時光。這些又算什么?我心寒徹骨,墜入崩潰邊緣。
陳懷樹卻還在繼續說?!皽乩妫愕锼懒?,是我家接納了你?!薄澳銘斝膽迅屑ぃ?/p>
如果不是我,你就是路邊流浪的狗!”如果不是陳懷樹,
我會拿著爹娘的留下的錢去北平讀書。而不是從十八歲開始在淞滬等了他三年又三年。
那些煎熬的日日夜夜,終究成了我的一場舊夢?!拔遗隳闳メt院?!标悜褬湫⌒姆鲋蚵鼕?,
聲音溫柔??晌业念~頭還流著血。他看不到,我也不需要他看到了。走至玄關,
陳懷樹忽地回頭瞪我?!澳闳粼賯β鼕?,休怪我把你掃地出門!”不用他來趕。
我已經有了自己想走的路。我終于撥通了那通電話。“二爺,我想好了,我來。
”陳懷樹去留學的三年里。我常去百樂門。不過是想知道文人墨客喜歡的曲兒。
好學了唱給陳懷樹聽。二爺是百樂門的當家。我每次學曲兒,他就會湊巧出現在二樓。
他抽著雪茄,眉眼淡雅,不怒自威。而在陳懷樹寫信說要回來的那晚。
二爺給我拋來了橄欖枝。“阿梨,你戲腔驚絕,天生的唱戲的料?!薄皝戆贅烽T,
我捧你做當家花旦。”那時的我拒絕了,我從未想過我還有別的選擇。
我的人生應當是圍著陳懷樹轉的。周圍百喙一詞告知我女子皆是如此。二爺頷首?!皼]事,
我會等你回心轉意?!睕]想到這天來得這樣快。掛完電話,我收拾起屋內的東西。
我要住進百樂門。這時,陳懷樹的爹娘和弟弟來了。陳真瞪大了眼,大聲指責起我?!吧┳?,
今天是哥的生日,你怎么這么懶?不會什么都沒準備吧?”陳母也不忘數落我。
“剛剛我還見著了樹哥兒,他臉色不好,你能不能懂點事??!你是不是老氣他!
”我淡淡道:“娘,你是沒見著他身邊人嗎?兩人膩歪地跟膠水一樣?!标惛嘎勓宰兞四樕?。
“樹哥兒多結交些人脈,你個小腳婦人又懂什么?”陳母則推搡著讓我去市場買菜。
他們習慣了使喚我。我緊了緊袖口,揚起笑容?!昂?,我這就去?!绷昵叭魶]有陳懷樹,
我決計無法走出父母雙亡的痛苦之中。我為他做完這一頓飯,就不欠他什么了。傍晚時分。
陳懷樹帶著沈曼婗回來了。她風趣幽默,把陳父陳母逗得喜笑顏開。里屋倒是熱鬧。
只是鍋中油又濺上我的胳膊。直到我將最后一盤菜做好。陳懷樹來了廚房,
他看我的目光輕柔了幾分?!鞍⒗??!彼麥惤业吐暤??!斑@不就對了,
如果你好好聽我的話,我會娶你的。”他如同施恩一般的語氣讓我感到反胃。
陳懷樹抬手想接過我手中的菜。下一秒,他皺著眉收回了手。我面無表情地端了出去。
手上被油濺起的水泡。饒是他看了都覺得惡心吧。飯后。沈曼婗柔情蜜意地看向陳懷樹。
“懷樹,百樂門來了位新的歌星,下月要同頭牌一同登臺?!薄奥犝f,是二爺極力看好的人。
”陳懷樹眼前一亮:“此話當真?”沈曼婗眨了眨眼?!皟饶幌賹?,
我早知你喜歡聽曲兒,就排到了內場的票,我們到時一起去?!标悜褬湎膊蛔詣??!奥鼕?,
還是你懂我。”沈曼婗淺笑:“那是自然,生日快樂,我的懷樹?!蔽沂掌鹜肟辍?/p>
陳懷樹的目光總有意無意落在我身上。直到我把碗洗完。陳懷樹來到廚房門前,
神色諱莫如深?!鞍⒗?,我還吃得下?!蓖辏顣^生辰時。都會有一碗我做的長壽面。
我捋開頭發淡淡道?!翱墒俏彝?。”他黑著臉轉身離去。夜幕降臨。陳真嚷嚷著要留下睡。
家里沒有多余被子。陳懷樹冷冷出聲。“阿梨,你先出去住。”沈曼婗勾起嘴角勸道。
“懷樹,阿梨一個女孩子出去住,會不會不太好。”陳懷樹還在慪氣。“有什么不行的,
就她這幅模樣,出去了也沒人惦記?!鄙蚵鼕鲅诳谟樞Αj愓嬉苍谝慌怨Ω鸷?。
陳懷樹勾唇樂見其成。我無比平靜地看向陳懷樹。“把我三年前給你的平安符還給我。
”在他留洋前,他央著我去給他求一枚平安符。那寺廟路途遙遠,我趕了三天的路。
膝蓋上的傷至今都還沒痊愈。我在佛前祈求千萬遍,愿他苦難不近身。我本就要離開這里了。
他不配留著。陳懷樹聞言臉色一變?!霸趺?,讓你出去不樂意?
”“倒是不知你何時會了欲擒故縱?!蔽矣种貜土艘槐??!八?,我的平安符究竟在哪兒?
”沈曼婗笑盈盈上前?!岸脊治遥写挝衣渌畱褬渚认挛?,想來是落里面了。
更新時間:2024-12-04 11:50:52